空曠的,風揚起的操場,星星點點的路燈,還有熙熙攘攘的人群。
話筒的音質並不好,像是被揪著衣領一直問。
「你最近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身旁的人趴著椅背望我,夜晚的星幕於她的身後落下。
是,我都快忘了。
我都快忘了那個讓我難過的事情了。
陸逸林身旁突然多了個女人。
是我們學校新來的語文老師,和他一樣年輕,很溫柔,而且不知為什麼,他們倆在一起的風聲也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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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我舍友都說,陸逸林和那個新來的語文老師好配呀。
我說不清得知他真的交女朋友時,我該以什麼樣的表情面對他,我明明已經霸佔他挺久的了。
手機裡和他的聊天,還停留在一個星期前。
我跟他說,不用再幫我帶我媽做的飯了,這些天麻煩他了。
他那天應該在上課,隔了一個半小時才回的我。
一個問號。
我沒再跟他說話,又過了一會,他問我,「怎麼了?」
我摁滅了手機屏,一直沒有回他。
我不是很喜歡喝啤酒,所以當身邊的人已經喝到五六罐的時候,我才開第二瓶。
她應該已經醉了,指著我的鼻子讓我不能喝了。
「诶,林堯,你看,那是不是陸老師啊?」
我應著她手指的地方看去,除去網課時鏡頭的見面,我應該很久沒見過他了。
他依舊穿著白色的襯衫,手腕搭著西服的外套,身形颀長,停留在舍友的音樂攤前。
鏡片反射下璀璨琉璃的光,沒他眼底一分一毫好看。
也有學生發現了他,跟他打招呼。
我啊,有些酒精上腦。
我也,煩惱很久了。
我猛地站起,空的易拉罐在我們腳下晃蕩,最後倒了一地。
我站在那麼多的學生間看他,我以為他發現不了我。
結果他不僅發現了,還朝我這走來。
「她喝了多少?」
我眼睜睜看著他彎腰撿起易拉罐,問我身旁的人。
「害,喝的還沒我多。」身旁的人擺手。
我狠狠地擦掉嘴角的水漬,狠狠地瞪他。
視線有些模糊,而斑斓的燈光落盡虛晃的眼神裡。
我拽住他的胳膊,拉著他走。
他任由我拉著他,風堪堪從耳邊擦過,今天的夜很亮似的,不是明月的亮,是暮光的亮。
是莫名其妙燃起一把璀璨燈火的亮。
我把他帶到了牆角,用盡全部勇氣,堵住了他。
他垂下眼看我,鼻梁高挺,薄唇比以往,似乎要上揚一點。
直到溫熱的指腹,蹭過我的臉頰。
「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你難過?」
是剛剛的歌,也是他問我的話。
我怔愣了好半晌。
「你是不是談戀愛了?陸逸林。」
我想讓自己聲線平穩的,可我做不到,我想不以為意的,可晚風很悠長。
「沒有。」他回答得又輕又幹脆。
「怎麼會呢,你為什麼不跟她談呢,她那麼好……」
「你很想讓我跟她談?」他的聲線裡染上一層笑意。
我卻笑不出來,拼命地搖頭。
「所以你……」他微眯眼,俯身靠近了我一些。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猛然說出了這句話,大腦一定停止思考了。
以至於我和他一齊愣在原地。
我其實看見了他淺棕色眼眸裡的錯愕,像渡上一層琥珀色的光。
胸腔裡那顆心髒劇烈的跳動,像是直響在耳郭旁。
半晌,沒有回應。
我破罐子破摔。
「好吧,好吧,我懂,你拒絕我也沒關系嘛,畢竟你是我老師嘛,你把我當妹妹了對吧,嗝,我懂,我自作多情,我……」
我話說不完整了,隻覺得鼻腔好酸,他才回過神,喊我的名字。
我才不想聽他的解釋,應該說我大腦處理不了如此尷尬的情況。
轉身想走,他猛地拉住我的手。
我朝他擠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表情。
「沒事的,陸逸林,我知道,我們的關系,會被很多人講闲話。」
「你停,聽我說。」
他握著我手腕用了點力,眉毛也皺了些。
「你大概也不怎麼喜歡我,跟我在一起簡直是天方夜譚,別人會說的,我會毀了你的工作,我……」
「嘖。」我聽見他輕輕地嘖了一聲。
然後我就說不出話了。
因為被他捏著下巴親,破碎的話語全被迫咽了下去,所有的一切直接一團亂麻地在我腦海爆破。
我思考不了了。
真的。
他放開我,拿額頭抵著我的時候,我也思考不了了。
他的聲音很清晰,合著心跳聲在耳邊響起。
「我從來都不在意別人怎麼評價我。」
「可我沒法不在意,他們怎麼說你。」
20
「我現在不想和你解釋什麼,因為你喝醉了。」
「等你明天清醒了,我們再說清楚。」
我坐在床上,腦海裡好半晌回蕩著他昨晚說的話。
這不是我的床。
不是我的,是陸逸林,他的,我在他家裡。
遲鈍的腦海開始翻湧,頭疼欲裂,朝著窗戶外望去時,發現外面正下著傾盆大雨。
怪不得明明是早上,天卻黑得很。
好像是衝動之下跟他表白了,一瞬間我悔恨不已,我明明有更好的方式,我明明有不那麼衝動的策略。
我明明已經無數遍地告訴我自己,不要對他抱有期待。
其實那天,陸逸林他對小 L 說的話,我聽進去了。
「永遠不要在自己所看重的事情上投入不切實際的期待……」
「附加不著邊際的價值。」
因為往往期待越大,失望就會越大。
執念越深,越不可自拔。
陸逸林於我來說是懸在夜空的月亮,是我仰望的那片荒蕪的禁忌。
我去沾染,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門鎖的開合,我聽得很清楚。
抬頭向著站在門口的人望去,我好久沒見他穿松散的居家服了,室內昏暗,黑色的衛衣襯得他皮膚冷白。
「睡這麼久,頭疼不疼?」
他的聲線依舊清冷,撥開一片虛幻的霧一樣。
我搖頭,我沒喝多少酒,其實。
「昨晚……」
我猛地蓋過被子,縮在裡面,不想回憶把他抵牆上告白的尷尬片段。
過了好半晌,沒有動靜。
我疑惑地探出頭,正好對上他清冷的眼。
「啊……」
縮進被子裡不太成功,因為他先我一步拎住了我的衣領。
「聽我說完再睡,想睡多久睡多久。」
「……」
我能感到自己兩頰,慢慢升溫。
「我,是個成年男人。」
他嘆了口氣,眼眸垂下,一片陰影撒在眼睑之下。
「對不起,我一直用我的方式去思考問題。」
「有太多的事情要考慮,所以我有些猶豫。」
「開始,我在想該怎麼離你近一點,該怎麼討好你,該如何讓你忘記我們尷尬的身份。」
「我想得到你,可如果得到你,我要考慮的事情更多了。」
「你父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嗎?我父母呢?」
「你的學業會受到影響嗎?」
「我比你大七歲,到最後沒辦法陪你走下去怎麼辦?」
「你受人非議,你被人從頭到尾地指指點點,我又該怎麼辦?」
他抬頭看我,我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上他的眼睛了,特別淺的褐色,像深秋晃晃悠悠觸起一片漣漪的落葉。
他的額頭忽地抵在我的頸窩,溫熱的,屬於他的氣息燎起一片麻痒。
「到最後我才發現,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是我在逃避罷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我怕我和你說明白,你說陸逸林,你少自作多情,我根本就不喜歡你。」
他偏在這時輕笑了一聲。
「那我拿你要怎麼辦,嗯?」
「……」
我從來不知道他會想那麼多。
春末的雨依然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昏暗的房間裡連燈都沒有開。
我喊他的名字,一個字,一個字。
「陸逸林。」
「你給了我很多勇氣。」
「我也想給你一點,來自我的勇氣。」
我伸手去抱住他,他的氣息就一股腦地浸染我。我想我總有一天會受到懲罰的,因為我越來越無法自拔了。
喜歡他喜歡到無法自拔。
牽動心神。
雨聲驟然,好像聽見他笑了一聲。
不知道是誰先親的誰,也不知道誰先撩撥的誰。
纏綿進最後一輪的春風,流蘇與燈晃晃悠悠。
紛紛擾擾。
21
和陸逸林在一起,好像還是會不適應。
流言蜚語盡管不曾當面對著我說,可我或多或少會聽到一些。
我好像以另一種方式出名了一下。
當然,好處也有,就是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跟他吃飯,肆無忌憚地牽喜歡人的手。
周五的最後一節,剛巧是他的英語課,陸老師精準地把控了時間,在指針指向五點的前一秒下了課。
我磨磨蹭蹭地跟他一起到了辦公室。
他要收的東西不太多,教案和筆記本電腦,他收的時候我就躺在他的椅子上轉著玩,直到他扶住了椅子的把手。
正巧,把我圈在椅子裡。
「餓了沒?」
「還,還行吧。」
他點頭,遞給我一個包裝特別精美的小盒子。
是巧克力。
「什麼時候買的呀?」
陸逸林不喜歡甜食,我知道,但他知道我就喜歡甜得要S的東西。
「今天上午,順路買的。」
仔細一看,他手裡還拎著幾個禮品樣的袋子。
我跟上他的步伐。
「我們今晚去哪吃飯?」
「你家。」
「哦,我……什麼?!我家???」
男人的眼睛目視前方,輕嗯了一聲,汽車緩慢地駛出地下車庫。
……
我躺在椅背上,好半晌反應過來。
「我媽知道我倆在一起了?」
他輕笑了一聲,「怎麼,沒想到會有這一天?」
「我隻是,緩不過來……沒想到她這麼早就知道了……」
「不早,你二十一了。」
我剛開始沒理解他話裡的意思。
直到他輕勾了下唇,話語裡有些興味。
「我國的法定結婚年齡, 女性是二十歲。」
「……」
22
「那個, 我媽對你是什麼態度啊?」
到了家門口, 我卻有些猶豫。
「態度?就說她已經知道我倆在一起了,讓我周末帶你回來吃個飯。」
「陸逸林。」我喊他的名字,他依舊應地很有耐心。
「我有那種高中時早戀, 然後被抓的感覺了。」
「你高中時還早過戀?」他揚了揚眉。
「所以我說是感覺啊!」
……
夕陽落入樓道裡,開了門就能聞到熟悉的飯菜香。
「媽, 我回來了。」
我媽圍著圍裙, 舉著鍋鏟就從廚房裡走出來。
她興高採烈的模樣, 真有那麼一瞬間讓我為自己沒有常回家看看而愧疚。
結果她直接越過我,接走陸逸林手中的禮品。
「诶呀,小陸,來就來,還帶什麼禮物,多見外呀……」
「……」
「來坐坐坐,閨女,給小陸倒杯水去。」
她好像才發現站在一邊的我。
……
我到底在擔心什麼我媽會接受不了陸逸林。
他可是從小到大,作為「隔壁家的孩子」,我揮之不去的陰影。
吃飯的過程比我想象中順利。
我再次見證了陸逸林那套「無比討長輩歡心」的能力。
我媽簡直被他哄得合不攏嘴, 直到吃完飯, 他主動提出幫我媽洗碗。
我也想跟進去,結果他在門外摁住我的頭。
「有些話, 你不在場才能說, 懂嗎?」
……
陸逸林和我媽, 在廚房裡大概說了很久的話。
反正, 人正常洗碗肯定用不了那麼長的時間。
陸逸林走出廚房的時候神色如常,我問他我媽在廚房裡到底跟他說了些啥。
「好好照顧你。」
他一句話就帶過,從我手上拎起我正在看的書。
「《冷笑話大全》?吳林堯,你可真有意思。」
「……」
我這不是無聊嘛。
「陸逸林, 我騎著一匹馬,踩過水坑泥地的時候發出很大的聲響,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揚了揚眉,挺高一人, 垂眸看我時陰影能把我整個人給攏住。
「因為那是『好響泥』呀。」
「……」
他沒笑,我傷心了。
不過半晌,他微微俯下身靠近我,眉眼在這種距離我看得清晰,他淺色的眼眸裡倒影出微愣的我。
「那麼喜歡諧音?我這裡也有一個, 你想聽嗎?」
沒想到陸逸林也會講冷笑話, 我點點頭應他。
男人微眯著眼看我,呼吸全打到我的耳鍋。
「我是一隻小羊。」
「你可以給我草嗎?」
「……」
好半晌,我才反應過來。
臉都紅透了, 他, 他怎麼可以這樣。
陸逸林:想掛科是吧?
「(也」我瞪他, 不過在他眼裡大概也沒多少脾氣,他伸手輕揉了下我的頭。
「小羊其實是想問,明年的今天還可以跟你在一起嗎?」
「不可以。」
我狠狠地咬了口他剛切的蘋果。
「小羊隻能每年都要和我在一起。」
夜風吹起了廊邊的窗簾。
我想起, 他每一次,每一次看我時的眼睛。
原來本來無奈和溫柔都是給我的。
他輕聲的許諾,像夏天帶不走的熾熱。
也是給我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