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晗認真地看著我：「姑姑喜歡三殿下嗎？他雖無大才，但寸心不昧，也算是一個好丈夫的人選。」
我紅了臉：「你這小小年紀的，還知道什麼丈不丈夫的。」
趙晗再不開口了。
那年我十五，李解已經十七了。
他在桃花樹下攔住了我：「昭翎妹妹，我有志向，但也是真喜歡你，選我行不行？」
我心裡有些亂，沒回答他，蒙著頭跑了一路。
再抬頭，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不熟悉的地方。
「這裡是……永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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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金碧輝煌的宮闕不同，這裡好像是將民間西市的街道搬進了宮，但沒有復刻那些充斥著吆喝和雜耍的熱鬧，顯得幽靜無比。
我隔著宮坊向裡看，隻覺得狹窄又昏暗。
「讓一讓。」
突然有沙啞又青澀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我嚇了一跳，轉頭卻是一個容貌綺麗，面色陰沉的少年。
他抬著一大筐衣物，和我僵持在原地。
「昭翎妹妹。」
李解這時候才追了上來：「怎麼話都不說就跑了？」
少年看著我倆，扯出一絲笑：「原是三皇兄和昭翎郡主。」
說完，他就抬著衣筐進了門。
「他應該是六皇子李容，他娘麗美人當年因嫉妒，殘害宮嫔，父皇一怒之下就把他們母子遷居永巷，如今也快十年了，我都快忘了這個弟弟長什麼樣。」
李解不知是在向我解釋，還是說給自己聽。
3
男子的美貌，也是能我見猶憐的。
起碼永巷門前那一見，一直深深印刻在我腦子裡。
「舅舅。」
我同皇帝舅舅說起這件事：「聽說那麗美人被廢為庶人後沒幾年，就已經去世了。六表哥一個人住在永巷，又無辜又可憐，不然就讓他出來吧。」
皇帝舅舅皺了皺眉，對著我時卻淡淡一笑：「既然是我們小郡主求情，那就把那個不肖子放出來吧。」
李容剛出永巷時，舅舅還是很不喜歡他。
畢竟當年因為他母親的事，還是孩童的他口不擇言，對皇帝舅舅說了扎心窩子的話。
但李容聰明又刻苦，上書房的師父接連誇贊他幾次之後，舅舅也勉強對他看得上眼了。
清晨，李容把一枝帶著露水的海棠：「給你。」
李容性格冷淡，他突然湊近我，我都沒反應過來，眨巴著眼看著他。
「這是給你的謝禮。」李容沒多解釋，展唇一笑。
我的臉爆紅。天吶，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長在我心坎上的男子。
一早上的時間，我都暈暈乎乎，連先生在講什麼都沒聽清，惹得當世大儒又吹胡子瞪眼地去找舅舅告狀了。
李容每天都給我帶各種「謝禮」，有時是花，有時是他自己用竹子編的小玩意，他說他在永巷時就是用這些東西打發無聊的。
某天，他捧了一隻小鳥給我。
「它從樹上掉下來，被我撿到了。」
我看著手心裡毛茸茸的鳥腦袋，心都快化了。
「它是不是受傷了？」
我看出小鳥有一隻腳蹺起，姿勢不太協調：「我們等會兒去御獸司問問吧，那裡有專門照顧鳥兒的宮人，興許有辦法。」
李容盯著我的側臉，點了點頭：「好。」
一起照顧了「啾啾」半個月，在它的傷勢康復後，我和李容親手將它放生了。
「啾啾會飛到哪兒去呢？」
離別總有點傷感，我一手託腮，百無聊賴地撥弄著亭前的樹葉：「好羨慕它可以飛到任何它想去的地方。而我這麼大了，連京城也沒出過。」
年前，哥哥嫂嫂去江南遊玩，回來給我帶了好多吃的玩的，可我卻有點遺憾，沒辦法見識到那些小橋流水的景致。
「日後我陪你去啊。」李容突然冒出了一句。
「啊？」
「我的意思是說，無論你去哪兒，我都想陪在你身邊。」
他湊了過來，拉住了我的手。
我沒拒絕。
4
李容入了皇帝舅舅的眼，開始給他指派各種差事。
他上手很快，雖然有些勞累，但說起在外行走的事，他眼睛亮亮的。
看著李容每天都很充實，我也為他感到高興。唯一有些失落的，是他陪在我身邊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得知我和李容互通心意以後，我見到李解就有些尷尬。
他卻主動勸我：「感情這種事，哪兒有什麼對錯。咱們有從小到大的情分，況且我說過，會保護你一輩子的。昭翎，隻要你幸福，我也會真心為你祝福的。」
十七歲那年，皇帝舅舅反復確認過我的心意後，給我和李容賜了婚，婚期在一年半以後。
訂婚家宴上，舅舅高興得醉了酒，口中念叨著，等李容和我成婚那日，他就會頒旨，封李容為太子。
李容跪在地上叩謝皇恩。
全家其樂融融，隻有嫂嫂面色不太好。
「怎麼了？」哥哥關切地問她。
「這六皇子，鋒芒不露，慣常示人以弱，但心思卻看著有些過於活絡……希望是我想得太多。」
訂婚後，李容依然對我很好，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偶爾會覺得有些奇怪。
好像他看我的笑，不達眼底。有時候脫口而出的話，略顯輕佻。
5
我的感覺沒出錯。
我把他和大理寺丞家的白小姐堵在房內的時候，才終於心S。
兩人驚惶失措地穿著衣袍。
白小姐撲通一聲跪在了我面前：「郡主，臣女已經是殿下的人了。您給我一條活路，等你們大婚後，給我一個侍妾的位子就行。往後您為正宮皇後，我隻做小小妃妾，唯您馬首是瞻。」
我看也沒看這女子，隻把李容從床上揪了起來：「你和我說辦差事，結果是這等房事？」
「趙顏！」
李容惱羞成怒：「我是皇子，又是你的夫主，難道這輩子還能隻有你一個女人？」
「當然，我姑姑是什麼身份，難道還要和別人共事一夫？」趙晗也從外面走了進來，雖然面色淡淡，但已然動了真怒。
「好哇，還帶了幫手。」
李容怒視著我們姑侄：「你以為你們趙家又是什麼身份，仗著父皇寵愛，從來都不把我這個皇子放在眼裡。」
我閉了閉眼，忍住了將要落淚的衝動：「既然你是這樣想的，那以後也不用對我假意奉承了，取消了婚約便是。」
「呵呵，取消？」
李容卻笑了，一雙好看的桃花眼裡滿含惡意：「這是你說取消就能取消的？你都已經是我的人了，小心我把你在床上的騷勁兒公之於眾，你還有臉活下去嗎？」
我白了臉，身形晃了晃，幾欲暈倒，趙晗急忙扶住了我。
那兩個月，我每日都能填飽肚子。
「或我」「S了你，自然不會有人知曉。」趙晗手中長劍一瞬間貼在了李容側頸。
李容嚇得不敢動彈，我卻按下了趙晗的手：「別S他，他畢竟是舅舅的親兒子。」
劫後餘生，李容驚叫出聲：「我是太子！你們膽敢弑君！」
我轉身嗤笑一聲：「還沒同我成婚，你算哪門子的太子。真以為陛下是看重你？錯了，他不過是愛我。
「李容啊，我誇你聰明，卻也不過如此。你說，那些傳我是蕩婦的話能先傳出這間屋子，還是六皇子殿下是個失心瘋這件事能傳得更快？況且，縱使你能一夜之間，把消息傳遍京城的千家萬戶，這種會讓皇帝舅舅不高興的事，誰人敢在我面前多嘴？」
李容愣在了原地，片刻後，他從床上撲下來，抓住了我的裙擺：「顏顏，你原諒我這一次，我真是鬼迷心竅了，我喝多了，那些都是醉話不能作數的。還有她！」
他指著一旁努力縮成一團的白小姐：「是她為了榮華富貴主動勾引我的啊，我隻是不小心中了計！」
我拿過趙晗手中的劍, 割下被他拽住的那片裙擺：「李容，我饒你一命並不是因為還對你留情。別心存僥幸, 我會把這件事，連同你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皇帝舅舅。我還會請他下旨，賜白小姐做你的皇子妃, 往後，你們二人就回永巷, 做一對永不分離的恩愛夫妻吧。」
6
皇帝舅舅大怒, 貶斥還不夠, 打了李容六十大板，連同白小姐一起丟進了永巷。
家人們心疼我。
尤其是我娘，她大罵了舅舅一頓, 再不肯將我許給他家。
可我有些明白，人生在世, 都有自己的責任。父兄兵權太盛, 嫁與皇家, 或許就是我的責任。
我找了李解，問他當年說要保護我一輩子的承諾是否還作數。
他顫抖著手，有些激動, 恨不得當場拉著我去皇帝舅舅面前拜堂。
趙晗知道後, 抿緊了唇：「我未來會走科舉入仕, 保護趙家的責任，原本就在我身上。」
我揪了揪他故作成熟的臉：「好啦，難道隻許男兒出力，不許我幫忙？小小年紀還重男輕女呢你。」
十九歲, 我嫁給了李解, 做他的太子妃。
嫂嫂總擔心時日久了, 李解也會有不同的心境。
但好在舅舅很長壽，活了九十二歲。
在他的注視下，李解果真踐行了年少時的承諾, 一輩子未納二色，我們舉案齊眉, 相敬如賓。
舅舅駕崩時, 我的夫君已六十有七, 即位不到三年，皇位就到了我長子的頭上。
我成了太後。
同年，永巷裡抬出了一具屍首。後來的宮人們都不知道他是誰，隻知道是個瘋子，嘴裡常嚷嚷著自己是太子, 是皇帝。宮人們怕有麻煩, 起先是堵嘴, 後來就是棍棒加身。這瘋子倒還硬朗，一直到白發蒼蒼, 沒了牙齒, 才活生生餓S了。
我聽了這個消息, 恍然了許久才發現，身邊的人越來越少。
現在的忠毅公已是我的侄孫，連我那驚才絕豔, 三元及第一路做到首輔位子的侄兒，也已化作地下黃土。
我累了。
或許，該睡一睡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