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白不會以為我為了一口面,就跟那傻白甜吃貨女主似的,不計前嫌坐下來跟他握手言和吧?
我抬腳就走。
誰知溫和在我身後慢悠悠地開口:「你避我如避洪水猛獸,你究竟在怕什麼?」
我渾身的毛都要炸起來了。
不是。
有沒有搞錯,我會怕他?
我氣呼呼地轉身,坐到溫白對面。
溫白的嘴角微微上揚,眼眸含笑。
Advertisement
我惡狠狠地瞪他:「你這種人,跟工作結婚算了,為什麼還來招惹我?!」
當初為了升副高,他可是滅情絕愛,爭做卷王中的戰鬥機啊。
溫白耐心解釋:「當兒醫是我的理想,而你是我的人生。我以為,這兩者並不衝突。」
我翻了一記白眼,氣鼓鼓地低頭吃面。
溫白卻仍心平氣和地向我解釋:
「我和你說過,我剛出生有先天性心髒病。
「三十年前,我們本地的醫療技術有限,隻有北上廣一線城市的醫院才能治愈我的病。
「所以,我爸媽掏空家產,借遍親戚,親自帶我去北京的埠外醫院,才把我治好。
「老家的醫療水平落後一線城市太多年。
「當年,我們家算有些錢,所以保了我一命。可同期還有別的小孩,他們的家長因為貧窮和距離,不得不選擇放棄。
「這些年我拼盡全力,隻不過是想提高技術,縮短我們醫院與北京頂級醫院的技術差距,讓窮人家的孩子不用奔波幾千公裡,也能解決問題。
「頂級醫療資源不能隻集中在那幾個城市。」
我聽得心裡頭堵得慌。
剛才我問溫白時,心裡甚至產生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在他心中能夠凌駕於理想之上。
可實際上。
溫白為了追求他的理想,當真可以舍棄一切娛樂和亂七八糟的情感。
在他心裡,醫院、病人永遠排在第一位。
而我不是。
溫白環視著面館。
而後,他忽然感慨萬千:「上次與你同坐一張桌子吃面,是 185 天之前了。」
他低頭看了一下手機屏幕,又說:「準確地說,是 185 天 20 個小時 45 分鍾。」
我差點沒被牛肉面噎S。
溫白又說:「你拉黑我以後,一到休息日,我還是忍不住一個人在附近轉上一天,一個人來這家店吃完面再回單位。
「暢暢,這半年來我時時刻刻都在後悔,你生病那幾天,如果我……」
我突然生出莫名的煩躁。
那股沒來由的委屈和憤怒幾乎讓我喪失理智。
我打斷他:「夠了,溫白!你會是一個偉大的醫生,但你成為不了我理想的情人。」
人不能既要陪伴又要錢。
但我有錢,我需要的是陪伴。
這才是我和溫白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
就在這時候。
我的手機忽然響了。
溫白還想跟我說什麼,我卻抬手示意他先閉嘴,讓我接電話。
我一看手機屏幕,竟是以前的高中同學劉楚楚。
接通電話後,劉楚楚焦急地問我:
「暢暢,你能不能幫我聯系溫白啊?
「我嫂子這兩天不是生了嗎?沒想到孩子查出復雜先天性心髒病,必須盡快動手術!
「醫生跟我們說,現在全省隻有溫白溫醫生的團隊能做這個手術,不行就隻能聯系千裡之外的北上廣的醫院。
「暢暢,算我求你了。今天我們全家知道這個消息,全都哭成一團……」
我估摸著,劉楚楚還不知道我跟溫白分手的事。
我打斷她:「溫白正坐在我對面,我讓他跟你說吧。」
我抬起眼眸,把手機交給他。
「找你的。」
溫白狐疑地接過我的手機,可他聽到電話那頭的哭訴,卻是神色一凜。
幾分鍾後,溫白站了起來。
他把手機還給我,面帶愧意:「暢暢,我很抱歉,但我還有些事需要回醫院處理。」
又是但是。
可恨,如附骨之疽卻又揮之不去的但是。
我垂下眼眸:「快去吧。」
他似乎還有很多話想對我說,但也隻是蹙了蹙眉,丟下一句:「忙完再找你。」
然後他匆忙離開。
小面館裡又隻剩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你看。
哪怕溫白花了大價錢包場,逼我坐到這張桌子前。
他仍舊沒法陪我吃完一碗面。
9
我不知怎麼形容此刻的心情。
明明桌上的牛肉面香氣撲鼻,鮮美無比。
我卻食之無味。
我一個人默默吃完剩下的牛肉面,長長地嘆了口氣。
然後,收起手機和鑰匙,沮喪地離開面館。
我走出面館。
面館老板忽然喊住我:「姑娘,你男朋友沒吃完那碗牛肉面呢,要不我幫你打包好帶回去,你們晚上一塊兒吃?」
我的心口堵得慌:「老板,我現在單身。」
氣氛忽然凝固和尷尬。
半晌,老板訥訥開口:
「哦,那就是人家醫生在追你。」
老板一邊收拾打包好的面,一邊不停絮叨:「姑娘,那醫生追你的心可真誠嘞。
「他一早知道你最喜歡來我家面館吃面,早上我去買菜的時候,他在店門口攔下我,求我中午讓他包完剩下的面,好讓他有機會坐下來跟你說會兒話。」
我岔開話題:「老板,你等會要送外賣到省兒醫是吧?」
「是啊。」
「那你把桌子的面一起打包送過去吧。」
我丟下這句,頭回也不回地離開了。
10
我身心疲憊。
於是,我回家睡了一個覺。
昏天黑地。
我醒來時,窗外天色已黑。
看著空蕩而冰冷的房子,忽然有股寒意從腳底直蹿上天靈蓋。
我隻覺得生活孤獨而空虛。
我其實一直無法忍受這樣的孤獨。
我喜歡熱鬧,喜歡身邊隨時都有人陪伴。
和溫白分手之後,我果斷跑外省,找作家協會認識的朋友四處旅居。
直到版權方聯系我,找我定制 IP 向的小說,這才收心,回家趕工。
我想,正是過去對於孤獨的恐懼和情感得不到滿足的飢渴狀態,才讓我靈感爆發,日碼萬字。
可寫作隻是一味安慰劑。
它並不能徹底解決我心理上的病。
當然,溫白因為職業的關系,也無法治療我內心的孤獨。
11
我隨便解決掉晚餐後,再次聯系劉楚楚。
劉楚楚表示託溫白的福,他們家孩子已經被收治入院。
現在醫院的病床緊張。
他們能夠如此及時而迅速地住進省兒醫,真是謝天謝地。
我聽劉楚楚的聲音顫抖,人仍處於一種慌亂的狀態。
於是,我幹脆買了兩袋水果上醫院探望。
劉楚楚大學畢業後,考回老家縣城的銀行。
他們一家都住在縣城。
然而縣城的醫療水平極為有限。
醫療資源匱乏到平時縣醫院做個增強 CT 或往血管裡打個造影劑,他們都不得不邀請市裡三甲醫院的醫師下縣城,才能開展工作。
像她侄子那樣的復雜先天性心髒病,隻能轉院。
有時候我也不得不感慨。
就像溫白一直說的。
頂級醫療資源不能隻集中在少數幾個城市。
醫療資源的公平,才是底層人民的公平。
哦,當然。
這是題外話。
總之,我趕到醫院時,劉楚楚、她爸和她哥守在手術室外。
兩個男人愁容滿面,不安地在等待區走來走去。
劉楚楚一見到我,就抱著我哭:「那孩子小小年紀,卻要遭這麼大的罪……我真的心疼得整個人都要碎了!」
我環顧一圈,問:「你嫂子呢?」
劉楚楚眼眶通紅,哽咽:「我嫂子剖宮產還沒出院呢,我媽在縣婦幼保健院伺候她,其他人趕來省城醫院照看侄子,關鍵時也能商量事。我嫂子她一直在哭,我都不知道怎麼安慰她!」
我轉頭盯著手術室那緊閉的、冰冷的金屬大門。
門口上方的 LED 顯示屏顯示著紅色的「手術中」三個字。
我又問:「他們進去多久了?」
劉楚楚低頭看了看表:「六個多小時了。」
我在網上查過資料。
一些普通的先心修補術,隻需要一兩個小時。
而眼下,那孩子被推進去六個小時還沒出來。
我不敢想這場手術的難度有多高。
可我看到他們一家子焦慮的樣子,又覺得於心不忍。
我隻能緊緊抓住劉楚楚的手,安慰道:「你們要相信溫白,別看他這麼年輕,他去年去北京進修的時候就是個卷王,24 小時不帶歇的,他卷科研,卷資歷,卷手術量……卷得忘乎一切。
「或許,就是為了他拿起手術刀的這一刻不辜負患者家屬的期盼。」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他唯獨辜負我的等待和期盼。
劉楚楚含著淚,用力點頭:「我相信你們。」
我倒吸幾口氣,平復心中的痛苦。
所有人各懷心事,一時間反而沉默下來。
氣氛沉悶而凝重。
我既清醒,又痛苦地理解這個現實:
什麼情啊愛啊,在生命面前,顯得微不足道。
我握著劉楚楚的手,陪著她在手術室外等到晚上九點,手術室門才終於被打開。
一群醫生護士推著小車,急匆匆地往不遠處的兒科重症監護病房走去。
劉楚楚一家子圍了上去。
溫白隻得停下腳步,落後其他人半拍。
他沒有摘下口罩,但他出來那一刻,我就認出了他。
溫白聲音平穩,語速飛快:「手術很成功,寶寶接下來會送進 picu(兒科重症監護病房)觀察。你們有什麼問題就跟那位護士溝通。」
他指了指身邊一位護士。
然後他抬眸與我飛快地對視了一眼,便匆匆追上前面的推車,消失在兒科重症監護病房的門後。
整個過程不到三分鍾。
我理解他的匆忙。
這時候,他的重點服務對象是患者,而不是病人家屬。
劉楚楚一家圍著護士,聽護士交代一些注意事項。
護士簡單交代了幾句,也回兒科重症監護室了。
劉叔叔聽得一臉蒙:「楚楚,他們怎麼說得不清不楚啊,你同學靠譜不?」
劉楚楚隻得求助地看向我。
剛才醫生和護士停留的時間都非常短,他們行色匆匆,語速又快。
讓人產生一種剛剛在做夢的錯覺。
我溫和地解釋:「叔叔,有時候,術後監護比手術更重要,醫生現在的工作重點都在孩子身上,等他們忙完這陣子,應該會抽空解答你們的問題。」
我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叔叔,現在天已經黑了,要不我給你們在醫院附近訂酒店,先住下。」
誰知道兩個男人連忙擺手:「不用了,我們在這裡的椅子上湊合一夜,現在這樣,我們不放心離開。
「讓楚楚跟你走吧,她明早還要趕回單位上班呢!」
我轉頭看向劉楚楚。
她含淚點了點頭。
從醫院出來後,我陪劉楚楚一家在醫院附近訂了酒店。
劉楚楚為了侄子的事,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我點了一份滑雞粥,陪她在酒店房間裡吃夜宵。
不過,她喝粥的時候,忙不迭往支付寶的資助先天性心髒病兒童的公益項目裡捐了五百塊。
我很不理解。
劉楚楚哽咽:「我現在什麼也辦不了。隻能捐點錢,給我侄子積福。希望菩薩看在我們如此心誠的份上,保佑孩子早日脫離危險。」
我無法評價這種行為。
病人家屬在感到最痛苦和無助的時候,往往隻能寄希望於玄學。
但我衷心祈禱,天下所有先天性心髒病的寶寶都能自愈、康復。
12
我陪劉楚楚在酒店待到深夜,看她情緒逐漸平復下來後,才告辭。
劉楚楚把我送到酒店門口。
分別時,劉楚楚說:「暢暢,當年你和溫白一起考到北京,當真是我們小地方的神話。
「可我更感激你能帶著溫白一起回到這個小地方。
「得虧溫白從北京回來了,不然我們一家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我糾正她:「溫白不是因為我才回來。」
我把溫白的理想復述給劉楚楚聽。
然後,我再次重申:「對了,忘了跟你說,我們已經分手了。以後不要把我和他硬湊在一起。」
劉楚楚忍不住罵我:「你可真矯情!」
我不理解:「?」
劉楚楚數落我:「你倆明明彼此相愛,你為什麼不肯重新接受他?」
我賭氣:「我已經不愛他了。」
劉楚楚:「那你為什麼往他科室寄芒果?」
我剛想開口辯解,劉楚楚卻打斷我:
「別狡辯,表面上你是想給他添堵,實際上你是給自己添堵。」
我被堵得啞口無言。
劉楚楚苦口婆心:「暢暢,我覺得你要理解溫白。對,他的確很忙。可不代表他不愛你……」
我打斷她:「我和溫白之間不是你說的問題。」
「溫白是非常優秀的男人,我理解他,也敬佩他的理想。
「我們之間的問題,不是相互不理解。
「而是我想要的,他給不了。」
劉楚楚困惑地搖頭:「站在外人的角度,真不能理解你的行為。
「溫白是個醫生,有編制、穩定,社會地位也高。他不就忙了點,沒太多精力照顧家庭?
「可這有什麼關系啊!
「你老公每個月給你一萬不回家,還要啥自行車!」
在我們這樣的小地方,月入過萬絕對算得上人中龍鳳。
但我覺得劉楚楚挑男人挑得這麼沒出息,大概是因為她沒見過我的稿費單。
我在心裡大度地表示不跟她計較,嘴上卻是在解釋:
「我小時候,爸爸媽媽忙著賺錢,把我丟在老家當留守兒童。
「那時候,我就暗自發誓,以後錢我可以自己掙,但我需要我的愛人能夠隨時隨地陪在我身邊,填補我的孤獨。
「我現在有錢了,需要男人給我提供情緒價值,這有什麼錯?
「溫白很優秀,但他給不了我想要的陪伴。」
劉楚楚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