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因為我媽在他喜歡的菜裡放了香菜，對她破口大罵，摔碗離席。
媽媽抹著淚委屈地看向我。
「這桌菜，我辛苦做了一個多小時……」
我平靜地夾菜：「哭什麼，這不是你自找的嗎？」
下一秒，筷子摔到了我的臉上。
媽媽用手指著我，聲嘶力竭控訴道：「我沒離婚還不是都為了你，要是沒有你，我日子不知道過得有多舒坦！」
又是這句話。
因為這句話，我曾無數次為她衝鋒陷陣，不惜與爸爸持刀對抗。
可換來的卻是她一次又一次背刺。
「他再怎麼樣也是你爸，你怎麼能這麼對他？」
事後，他們和好如此，徒留我在原地如夾心餅幹痛苦地煎熬著。
放棄拯救媽媽是一件困難的事。
可這樣的日子我過了二十六年。
我等不了了。
1
從家裡出來後，我直奔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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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大年初二，車站裡很冷清。
我買了最快回申城的那趟動車票。
候車的時候，我無聊，開始刷帖子。
某呼一個標題為「如何看待父母為了孩子不離婚這件事」的高熱度帖子映入我眼簾。
我指尖一頓，默默點進了評論區。
裡邊那條高贊評論，看得我有些恍惚。
網友：【大多數父母不離婚，就是沒勇氣離婚，他們無法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也不願意承認自己婚姻的失敗，為了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就成了一個最好的借口。】
這句話勾起了我塵封許久的回憶。
從我記事起，媽媽隻要一和爸爸起爭執，鬧矛盾，她就會拉著我，向我倒苦水，抱怨爸爸的不是。
然後她再一遍遍告訴我，她之所以沒有選擇跟爸爸分開，都是為了給我一個完整的家。
久而久之，我開始共情媽媽的苦難，憎恨一無是處又情緒暴躁的爸爸。
在看到爸爸對媽媽大呼小叫時。
我就會像一頭憤怒的小狼崽子護在媽媽跟前，衝我爸龇牙咧嘴。
「爸爸欺負媽媽是壞蛋！我討厭爸爸。」
可我替我媽出完頭，她卻擰著我的耳朵，蹙眉訓斥道：「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你爸爸聽了得多傷心，快跟你爸爸道歉。」
我有點茫然和無措，維護媽媽是我錯了嗎？
沒人能給我答案。
但我能明顯感覺到，爸爸看向我的眼神越來越冷漠。
後來我上小學，有一次放學遇上暴雨，媽媽不在家，就叮囑爸爸開車過來接我。
我在校門口左等右盼，從天亮等到天黑，都沒能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最後我隻能淋著雨跑回家。
等我到家後，卻發現家裡的大門緊鎖。
親戚家辦喜宴媽媽需要去幫忙，爸爸呢？
大概是在哪喝酒、吹牛吧。
我瑟縮在門口，不知不覺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踢了我一腳。
我一睜眼就對上了爸爸冷漠的眼神。
「趕緊起來，擋著我的路了。」
我像個鹌鹑一樣跟爸爸後邊，快速進了家門。
我害怕我慢一步，他會將我鎖在外邊。
他沒有關心我怎麼回來，也沒有解釋他為什麼沒接我。
他像個沒事人一樣躺在那打遊戲，無視飢腸轆轆的我。
我餓極了，開始翻箱倒櫃，最後翻出了一包過期的方便面。
燒水的時候，我沒拿穩，被水壺燙得慘叫了一聲，爸爸頭也沒抬。
他將我視若空氣。
那碗泡面很鹹，鹹得我不停地抹淚，那年我剛滿七歲。
第二天我就發起了高燒，我難受地起身，問爸爸有沒有藥。
爸爸瞥了我一眼：「你沒眼睛自己找啊，我忙得很。」
然後他頭也不回出去打麻將去了。
後來我因為就醫不及時，硬生生拖成了肺炎，遭了不少罪。
媽媽控訴他不負責，沒一個當爸的樣。
爸爸接電話的時候一臉不耐煩，麻將碰撞聲清脆入耳。
「別人發燒熬幾天也不見有啥事，就她嬌氣這點病毒都扛不過去，果然是賠錢貨，沒用的東西。」
媽媽不吱聲了，抱著我唉聲嘆氣。
「你要是個男孩就好了。」
我腦子燒得昏昏沉沉，心卻像掉進冰窖裡似的，冷得發麻。
是女孩就是原罪嗎？
2
十歲的那年，爸爸晉升的名額被別人替代。
他不敢找別人麻煩，就將氣全撒在我和媽媽身上。
隻要稍有不順心，他就在家摔碟子摔碗，對我們破口大罵。
不僅如此，他還借著酒勁，對媽媽拳腳相向。
那天我放學打開家門時，正好撞見爸爸薅著媽媽的頭發將她的頭往牆上撞。
我氣得連忙上去拉著爸爸的手想要阻止，可我的力氣和一個成年男性比，無疑是以卵擊石。
我像一個破布娃娃般被爸爸狠狠甩到一邊。
伴隨著咚的一聲，我的腦袋被磕到茶幾上，鮮血糊滿了我的臉。
最後我衝進廚房，拿了一把刀衝到了爸爸跟前，這才逼得他停手。
我這個瘋狂的舉動，讓爸爸酒醒了一半。
他大罵我是白眼狼。
「你吃我的，穿我的，現在拿刀對著你老子，有出息得很啊！
「當初我就不應該留下你，讓你奶奶找個水缸把你淹死了事！沒良心的白眼狼。」
警察趕過來的時候，我哭著控訴了爸爸的家暴行為，祈求警察將這個人渣抓進去拘留。
媽媽突然衝過來，甩了我一巴掌。
「不孝女！他再怎麼樣也是你爸，你怎麼能這麼對他。」
而後她又向警察解釋，說我和爸爸隻是夫妻之間吵架拌嘴，小孩子不懂事，胡亂報警，浪費警力資源，實在抱歉。
清官難斷家務事。
媽媽這麼說，警察也沒再多管闲事。
口頭教育了幾下爸爸，最後不了了之。
我無力地癱坐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媽媽將警察客客氣氣地送走。
我哭著質問媽媽為什麼。
為什麼不和爸爸離婚，他都把你打成這樣了！
媽媽一邊給我的額頭擦藥，一邊流淚。
「圓圓，媽媽是為了你好，你還小，很多事你不了解，媽不怪你，隻是以後別這麼衝動了，這個家還是需要你爸爸撐著的，懂嗎？」
為我好嗎？
可我覺得一點也不好啊。
家裡整天雞飛狗跳。
爸爸對我漠不關心。
我真的很缺這份父愛嗎？
沒人能回答我這個問題，書本上也沒有答案。
這天過後，爸爸對媽媽的態度更加惡劣。
故意不給媽媽生活費，還處處刁難她，用盡所有不堪入耳的言語羞辱她。
我晚上做夢都是媽媽一邊流淚一邊刷碗的模樣。
我開始不斷地後悔，不斷地自責。
那天我不應該報警的。
因為我的衝動。
不僅沒能將媽媽拉出火坑，還把媽媽推到更惡劣處境裡。
讓她為了我，不得不委曲求全，繼續困在這個牢籠裡。
可沒多久，我還在瘋狂內耗，陷在那個情緒裡不能自拔。
媽媽和爸爸又如膠似漆地和好了。
我沉默地看著，媽媽因為爸爸給她買了一束並不新鮮的花，就開心地去廚房給我爸做宵夜。
在此之前，媽媽懲罰爸爸的手段，是給他做一桌他愛吃的菜裡，放爸爸討厭的香菜，而且僅僅隻是撒在上邊，並不會影響太多味道。
懲罰手段和被哄好的成本實在太低。
低得容易讓人看不起，讓人容易輕賤。
十歲的我不懂，三十歲的媽媽也不懂。
我更不知道，媽媽為了修復和爸爸的關系，已經開始計劃要二胎。
「我們給圓圓生個弟弟吧，湊個好字，讓她將來也有個依靠。」
爸爸對我本就不多的父愛，在我一次又一次忤逆他的時候，早就消失殆盡。
「既然要計劃生小寶，那陳圓七月小升初考試考不好的話，讓她去我哥那打雜，到年紀就進廠打工給弟弟掙奶粉錢和學費。」
媽媽對爸爸的建議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也好，女孩子讀那麼多書也沒什麼用，做姐姐本來就應該幫扶弟弟。」
毫不知情的我，還在挑燈夜讀，想為媽媽爭一個未來。
3
我的思緒被一通電話鈴聲打斷。
是小姨打過來的。
我剛點開接聽，對面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數落。
「陳圓你現在翅膀硬了，就敢對你媽大呼小叫了是嗎？當初你媽要不是為了你，哪會受這麼多委屈。
你現在倒好，不僅不懂得體諒她，還一言不合搞離家出走這一套，真是白養你了！」
我冷淡地回道：「我還不夠體諒我媽嗎？從小到大，洗衣做飯，拖地洗碗我哪一樣少幫我媽幹了。
「後來考大學，她說想讓我離家近點，我就報了省內的大學。
「工作後，節假日紅包禮物我哪樣少過，她脖子上，手腕上的金項鏈，金镯子是大風刮來的嗎？
「當初為了留在本地照顧她，我還考了公，結果呢？」
小姨被我懟得啞口無言。
半晌後，她底氣不足地回懟。
「考公那事是你爸攪黃的，你怎麼能怪你媽頭上，再說了孝順父母這不是應該的嗎？你跟自己爸媽還這麼計較，真不懂事。」
我吸了吸鼻子，仰著頭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要不是她跑去跟我爸嘚瑟，我的工作能被攪黃嗎？她踩著我來維系他們夫妻關系你怎麼不說。」
老家就業環境差，考公是我最好的出路。
我在大三的時候就開始為考公做準備。
畢業後，經過我日日夜夜的努力，最後我以第一名的身份進入政審階段。
我得到這個消息後，馬不停蹄地分享給了媽媽。
媽媽歡呼雀躍地給我做了一桌子好菜，給我夾菜的時候眼淚一直在掉。
「看到你這麼有出息，媽這些年的苦沒白吃。」
我看著她頭上冒出的幾縷白發，眼睛酸澀無比。
我糾結了半天，最終還是把那句藏在心裡很久的話咽了下去。
現在還不是時候。
至少等政審結束，一切塵埃落定。
幾天後，我在豆瓣刷到了一個高評分的電影。
是最近剛上映的關於女性覺醒類型的電影。
我看網上反響不錯，決定拉著媽媽一起去觀影。
電影內容是圍繞，一個家庭婦女在婚姻和家庭裡遇到的種種困境展開的。
我從那部電影裡看到了媽媽無數個身影，哭得用完了一小包紙巾。
結尾時，看到女主人公年近六十還有重新開始的勇氣。
散場時，我心潮澎湃，握著媽媽的手，淚目道。
「媽，你離婚吧，以後我養你，我做你的後盾。」
我還是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人生苦短，我不願意再看到她，將餘生蹉跎在我爸這堆爛泥身上。
她才五十三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