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局勢又要發生變化,我及時出現。
趙將軍先是愕然:「你怎麼……?」
可身後士兵一聲聲嘶吼讓他瞬間明白過來。
「王爺死了?王爺怎麼可能死了?」他不顧正在作戰,厲聲質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你還活著,王爺卻死了?」
真是個蠢材。
我沒功夫理他:「趙將軍,還在打戰呢。有什麼結束再說。」
戰場上容不得有任何分心。
他也回過神來,揮著大刀猛衝。
原先士兵有些慌亂,我出現後,他們像是有了主心骨般,全都鎮定下來。
我們按照計劃從小道包抄,將崔瑾大部隊逼進峽谷。
就在崔瑾帶人拼死抵抗的時候,我跨坐馬上,手裡拎著個人。
「崔瑾,你要不要看看這是誰?」
崔瑾愕然,仔細看著我手裡的女子。
「這可是你說的天命神女姜寧?」我莞爾一笑,掂了掂傷痕累累的姜寧。
師弟師妹們辦事穩妥。我囑咐過他們,要留姜寧一命,切莫劃傷她的臉。
如今的姜寧,這張臉和初見時別無二致,隻是衣服掩蓋下的身子沒有一處好肉,周身還散發著一股腐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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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神空洞,面無表情,唯有看見崔瑾時眨了眨眼,啞聲開口:
「瑾哥哥,救救我。」
崔瑾瞳孔緊縮,他自然認出了姜寧。
「你們把她怎麼了?把姜寧交給本王,快點!」
崔瑾果然把姜寧看得很重。
我用手指勾住她的腰帶,隻要一松手,姜寧就會掉在地上,被千軍萬馬踏扁。
「憑什麼給你呢?這可是我辛苦抓來的人。」
「不過,要給也不是不行。」我思索片刻,笑著開口:「不如攝政王今日暫先退兵。」
崔瑾沒有說話,他在猶豫。
他手下的將軍們生怕他答應我的要求,都在勸他:「王爺,不可退兵。」
「此時一旦退兵,必會滅了將士們的士氣。萬萬不可!」
我慢悠悠地用刀割開姜寧的脖頸,姜寧面色痛楚。
但這些日子的折磨讓她已經習慣了痛楚。她隻蜷著身子,「啊啊」叫了兩聲。
聲音嘶啞難聽,像是快死的烏鴉。
我猶自不覺,緩緩割著她的脖子。
一刀又一刀,鮮血爬滿了短刀。
和屠門時那天一樣鮮紅。
終於,崔瑾忍不住了:「住手!」
「好,本王退兵,你把寧兒還回來。」
底下的將軍還想勸他,卻被他厲聲喝止。
「寧兒是天命神女。神女若死,整個大殷都會出事。」
「本王這是為了大殷考慮!」
「退兵!」
什麼天命神女?若有真一人能保國之昌盛,還需要士兵做什麼?
可士兵們雖然不滿,到底不肯違抗他的命令,隻得罵罵咧咧地後退。
我嗤笑出聲:「崔瑾,當了這麼多年的攝政王,你怎麼一點長進也沒有?」
「你說什麼?」
「我說,你為了一個女人就退兵,把這些跟隨你的將士置於何地?」
被我當眾下了面子,崔瑾的臉色很不好看。
「白撿了別人的功績,你沒看過金戈鐵馬殘陽血,不知道萬裡關山捷報傳,隻見貴胄人家銀雕玉琢的皮肉,卻不見寥寥幾筆的屍骨成山。所以你便不懂疼惜,隻視士兵為草芥、工具。」
我手裡拎著姜寧,不疾不徐地開口:「崔瑾,崔家傾注這麼多心血,讓你寅時起亥時睡,就養出你這等不入流的人嗎?」
崔瑾冷著臉,再一次問我:「你……到底是誰?」
這次,在萬軍之前,我緩緩摘掉臉上的面具,露出那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我,崔禾,你的胞姐。」
「八歲從軍的是我,破關收復失地的是我,被封為戰神的也是我。」
崔瑾愕然。
畢竟,在他心中,我該是個已死之人。
但他反應很快,立刻反駁:「不是!你胡說!」
「你、你是易容的!」
我撫上自己的臉,淡淡開口:「那我問你,函谷一戰是如何取勝?」
他不假思索:「趁夜從小路包抄。」
我笑了笑:「不,那是我騙你的。」
我爹要求我把軍中發生之事不論大小、一一告知崔瑾。
但那時我留了個心眼,特意編了假的故事。
「那次,我們在晨霧的掩護下順著峽谷溪流前行。對吧,盧將軍。」
盧將軍面色凝重地望向了我,終究頷首:「是。」
底下如炸開了鍋般,士兵一時間議論紛紛。
我瞧見過去熟悉的將領俱都朝我看來。
「所以,當年的戰神,名叫崔禾。」
「諸位,聽好了,我叫崔禾。」
我話音剛落,手裡的姜寧就被丟在地上。
我率先揚鞭,馬蹄從她的身上重重踏過。
身後的士兵跟隨我一路前衝,馬蹄揚起又落下,所謂的天命神女,化作了一灘肉泥。
崔瑾已經沒有心思再管姜寧的死活了。
敵方軍心大亂,這場戰打得異常順利。
最後崔瑾被我逼到了懸崖。
他終究沒忍住,問我:
「你不是被燒死了嗎?為什麼還活著?「
10
我在十八歲那年,大捷回京。
等待我的,是一場殺戮。
一場來自親人的殺戮。
哪怕我為崔家掙下這麼多的功績,他們依然想殺了我。
隻因他們覺得我野性難馴,擔心有朝一日我會說出實情。
隻因我是女子,功績就要算在男人頭上,還要為所謂的家族大義去死。
是我娘救了我。
在他們下手之前,她偷偷把我送走,又放火燒了屋子,弄出一副我已死的假象。
我是想報仇的,十八歲的我想滅了整個崔家。
可我娘跪在地上求我,求我別再回京,求我不要報復。
她說她舍不得我死,也舍不得弟弟和我爹出事。
娘還說,她生了我,這是我報答她生恩的唯一方式。
若我不肯答應,她便在我面前自盡。
所以,我哭著立下誓言:「我答應您,娘。」
離開京城後,我漫無目的地去了很多地方,一切都是那麼乏味。
後來,在我感覺人生沒有意義的時候,我遇見了一個老頭。
他問我要不要和他修仙。
我笑說反問:「世間哪有仙人?」
他卻啃著饅頭,笑眯眯地回我:「你與我上山便能知曉,我讓你做開山弟子。」
反正也百無聊賴,我便跟他去了。
然後,我有家了。
我有一百零五位家人。
他們都待我很好。
11
我冷冷看著崔瑾。
當年我爹要下手殺我,正是他一力慫恿。
他想搶我的功績,又怕我說出真相,所以幹脆殺我滅口。
所以前世,在玉衡宗被屠門時,我沒有與他相認。
若我摘下面具,隻會加速玉衡宗的滅亡。
「娘救了我。我當年沒有回去殺你,已經算是報答她的生恩了。」
「娘?」崔瑾像是很久沒聽見這個字,有些悵惘,「娘啊,死了好些年了。」
上山後,我鮮少關心山下的事。
「怎麼死的?」
「被爹打死的。」崔瑾面色不改,「忘了發生什麼,反正爹失手打死了她。」
「不過你沒機會找爹報仇,因為爹也死了。」
崔瑾一邊說,一邊默默後退。
他知道自己已至絕境,跳下懸崖是他唯一的生路。
可我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我彎弓搭箭,瞄準了他。
一箭射去,正中崔瑾眉心。
「我……我早該想到你沒死的。」
「從你說出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就該知道,你根本沒死。」
「是我……大意了……」
我的同胞弟弟,前一世將我殺死。
這一世死在我的箭下。
死前沒有任何悔意,隻說他太大意。
於是,我又往他身上連發幾箭,將他射成了個篩子。
12
回去路上,聽聞趙將軍被人殺了。
我面上適時流露出哀痛之色,內心卻異常暢快。
我早就吩咐了六師妹,讓她趁亂把老趙殺了。
留著他也是個禍害。
六師妹果然使得好一手暗器。
我沒有立刻回營,反而去見了盧將軍等一眾人。
十年前同我出生入死的將軍們,都老了。
他們看著我老淚縱橫,我朝著他們笑笑,撩起衣袖,露出手腕上那道淡淡的疤。
「這還是第一次上戰場時受的傷。我記得自己當時哭了好久,盧大哥還捏著我的鼻子說我嬌氣。」
「元哥跑過來,把盧大哥打了一頓,好生哄了我許久。」
「後來盧大哥自己受傷,何叔還奚落了他好一陣。」
說著說著, 幾人一同笑了起來,隱約有淚光閃爍。
崔瑾永遠也不會知道, 他手底下的將軍們, 比他更早知道我的身份。
我先在戰場上說了當年的事,愛說書的十二師弟為我在茶樓大肆宣揚。
熱衷經商的十七師妹用賭坊贏來的一部分錢印發話本, 免費發放,將此事鬧得人盡皆知。
然後行蹤無影的八師妹把我親手寫下的書信送給崔瑾這邊的將領。
我在信中言明身份, 訴說往事。
更重要的是, 我承諾他們,我會殺了廬安王, 平定此次叛亂。
所以這場戰,才會打得如此順利。
13
廬安王並無子嗣,他死之後, 士兵聽我命令。
我讓他們回去耕種,為每人發放銀錢。
畢竟十七師妹可是賺了不少錢的。
大殷那邊, 因著我的身份,也因著盧將軍等人的支持,我很快便被取代了崔瑾的位置。
平定戰亂之後,我率三軍回京。
皇帝是個三歲的男孩,坐在龍椅上尿褲子, 沒等我說話就開始大哭, 吵著要睡回籠覺。
我實在看他不順眼, 讓人把先帝的子嗣統統喊到乾寧殿。
我看上了一個七歲公主。她安靜內斂,舉止從容得體, 頗有皇室之風。
會讀書,還會騎馬。
知道民生之多艱,也知三軍之不易。
於是,我廢帝了。
姜寧此時也反應了過來,委屈巴巴地說:「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收」我立公主為帝時, 很多人反對。
他們說既有女攝政王,現在又有女帝, 隻怕大殷是要亡了。
但歡喜的人也不少。
因為, 以後不會再有軍妓,女子不必局囿於深閨,不用管什麼無才便是德。
她們可以用自己的名字上陣殺敵。
她們可以在朝堂上揮斥方遒, 激昂文字。
她們不必如此艱難,時時被男子低看了去。
會有越來越多的女官出現,為女子發聲。
這是我和小皇帝共同的願景。
14
這場復仇, 是我和師弟師妹們一同完成的。
他們始終站在我的身後, 信任我、支持我、跟隨我。
立了新帝後,我又立玉衡宗為天下第一大宗。
你看,當初廬安王許諾我的事, 我自己便能輕易辦到。
可我派人接師父下山時,師父已然仙逝。
師父留下了兩句話。
「強逆天命,重回一世, 終歸圓滿。」
彼時我才知曉, 原來重生不是意外, 世間真有仙人。
我的師父便是仙人,舍棄一身修為,給了我們重來一次的機會。
師父還說:「四海清平, 諸君百歲。」
小皇帝拉著我的手,望著浩浩宮殿和巍峨河山。
「此亦朕之所願。」
收拾舊山河,且待四海清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