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他明明在睡夢中聽到了她的聲音。
林隅之頓了一下,不再說話。
剛醒來時眼中溢滿的溫情和喜悅消退得一幹二淨。
帶著低燒,林隅之還是在研發中心加了班。
等他意識到自己的體溫繼續向上攀升時,才看到工作郵箱裡躺著一封內部郵件,來自總裁辦。
“最近不要熬夜了,好好休息一下,早點下班。”
短短的一行字,也沒有署名,可林隅之看了好幾遍。
不是秘書和總裁助理慣用的語氣。
坐在電腦前,林隅之反復品讀這句話,好像忽然之間失去了對文字的閱讀理解的能力一樣。
認真確認了許多遍,臉上浮起了羞赧的淡色紅暈。
他知道這行文字是誰發過來的。
很簡單,也很直接。
林隅之虛握成拳抵唇掩飾性的咳了兩聲,將這段話不動聲色截圖保存,發到自己的手機上。
既然她這麼說了,還是早點下班吧。
免得讓她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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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起了風,出了公司大樓在街道旁等車時,路邊忽然走來一個年輕的女生,紅著臉頰找他要聯絡方式。
林隅之下意識回絕了她,用一貫的溫柔又殘忍的方式。
司機將車開了過來,他向外走出兩步,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一臉失落低著頭離開的女生。
搭訕被拒絕,女生正不高興,表情還沒來得及變換,抬手按著耳側後的某個位置,像是打電話一樣對著空氣低聲抱怨著什麼。
絮絮的聲音透過微風傳進林隅之的耳朵。
“這個世界的NPC怎麼這麼高冷?我已經換了好幾個皮膚了,不管用什麼樣的外形搭訕這個男的都被拒絕,他到底喜歡哪一款啊?”
肩膀忽然被人從後面拍了拍,女孩一個激靈,回過頭,發現是剛剛搭訕失敗的人。
他就站在自己背後,睫毛很長,路燈斜斜從他上方壓下來,在眼底投下兩片淡青色的陰影。
女生的臉刷的一下紅了。
近距離看,感覺這個NPC更帥了。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對方的語氣溫柔了許多。
女生瞬間忘記了剛剛的焦慮,緊張到舌頭打結。
“怎、怎麼了?”
沒等她整理好語言,對方就開口。
指向她耳後正用一根手指按著的薄薄的金屬貼片,嗓音清潤,“請問,這是什麼?”
女生睜大了眼睛。
對著空氣發出驚呼,“出BUG了,這個原住民怎麼能看見我的中控芯片?”
“中控芯片?”林隅之無意識重復了一遍,態度友善,“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三天前,在對面的咖啡廳,那次也是你,對吧。”
女生捂著嘴,原本的所有想法在這一刻都蕩然無存,隻剩下恐懼。
“你、你怎麼會認出來我?”
她很詫異。
那次她用的不是現在這個皮膚,根本不長這樣。
這個原住民是怎麼認出來的?
“一定是程序BUG。”女生慌張地對著耳畔的空氣說話,“我要上報維修員,這裡有個原住民需要檢修。”
林隅之像是沒有感受到對方的驚愕。
他隻是在看到女生轉身露出耳後的金屬薄片時,想起了唐念。
很久之前,他們一起等雨停的那次,她就是盯著這樣一群耳後帶著金屬薄片的年輕女孩們出神。
可沒等他問出什麼,女生就搖著頭後退幾步,慌慌張張地跑開。
林隅之不清楚自己是否在無知無覺的情況下冒犯了對方。
他的車已經被司機開了上來,停在身前,中年男人下車繞到他面前將車門恭敬地打開,林隅之抬步跨上車之前,忽然有所感應,回過頭。
街道對面,一個戴著帽子身著淺色工裝的高挑男人正看著他。
帽檐的陰影壓在面容上,看不清五官。
林隅之一時沒有動,因為低燒而有些昏沉的大腦在這一刻莫名清醒了起來。
他就這樣看著對方,直到一輛巴士停在面前的公交車站臺,擋住了他的視線,等車輛再開走時,對面街道上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雨後的空氣清新,林隅之站在夜色中有些出神。
第510章 遺書
唐念半夢半醒中接到了電話。
“誰?”
手機裡傳來一個溫柔的男聲。
她撩起眼皮。
睡暈的大腦不太清醒,“肖邦?肖邦怎麼了?”
“第一鋼琴圓舞曲……作品目錄中的第34號第一首……第一首是降G大調……”
忘了對方說了什麼,後面大概是確認下雨,她有沒有關好窗。
因為聲音太輕,唐念的手機壓在臉頰與枕頭之間,接著電話又睡著。
對面的人還在說話。
聲音低柔,有種催眠的魔力。
直到一隻手從背後伸出,抽走了手機,將電話掛斷。
唐念這才清醒一點,“誰打的電話?”
“沒什麼。”身側,沙利葉的銀發如月光鋪散,他將手機放在一旁,輕輕拍打著唐念的肩膀,“繼續睡吧。”
雨夜的天空總是不太安靜。
像一個巨大的深藍色畫布,偶爾被遠處的閃電劃破,瞬間將一切照亮得如同白晝,又轉瞬即逝,重歸黑暗。
玻璃窗上,透明的水線匯聚成一條條細流,沿著外側細微塵埃凝結物的輪廓蜿蜒而下。
滴滴答答,像沒有節奏的心跳。
城市的另一端,醫院的VIP病房開著夜燈,林隅之又陷入了那個他已經做過無數次的夢境。
夢裡的他也在醫院。
但顯然比現在隻是低燒狀態的林隅之差太多。
夢裡的他,已經用不了多少力氣,總是昏睡著,病房裡一直播放著一首鋼琴曲,音量壓得很低,應該是某個現場演奏的錄音,因為播放沒多久他聽到了一個彈錯的音。
某日他難得清醒,坐在病床上讓人帶來了紙和筆。
他在親手寫一封信。
第三視角的林隅之看去,發現他在寫遺書。
事實上,這個時候病入膏肓的‘林隅之’已經握不住筆了,他的手指一直在顫抖,可臉上的表情很平靜,像是感覺不到自己的痛苦一樣。
他用左手按住右手的手腕,寫出來的字仍舊不盡如人意,歪歪扭扭像小學生寫字。
於是他寫了一張,扔掉一張,不斷地寫,又不斷地丟棄,換了許多張後,臉色蒼白,唇角沒有血色,這個狀態拿來寫信確實有些勉強。
直到逐漸適應了自己的肌無力和顫抖,寫下來一封算是能讓人看懂的信。
第三視角林隅之很好奇他到底在寫什麼。
看進去才發現內容很簡單。
他在和她告別。
他希望她能忘記他。
夢中的林隅之無法面對面與唐念告別,他總是竭力在偽裝自己的病情,大概嘗試過許多次,還是無法將自己日漸虛弱的事實暴露給她,又或者是不想從她眼裡看到眼淚。
原來他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這樣的嗎?
第三視角的林隅之看過虛無縹緲的文學作品,主人公們總是選擇隱藏自己的痛苦,不願讓所愛之人擔心。
身在遠方報喜不報憂的子女,受了傷不想告訴孩子的父母,現在又多了一個,夢中的他自己。
這封遺書寫了三天,因為他每天清醒的時間不多。
大部分時間在睡覺,為數不多的精力等她來醫院的時候裝作清醒。
在她離開後的一小部分時間寫遺書。
他在她面前藏得很好,總是笑著,語氣輕松。
“我沒事。”
“今天感覺身體好多了。”
“醫生說我正在恢復,可能不久後就能出院了。”
信裡,他也在安撫——‘請不要替我難過,更不要感到悲傷,我會變成宇宙裡最基本的分子與原子,在時間的推移中重組,最終回到你身邊。’
成為空氣。
成為樹。
成為水。
成為塵埃。
成為很多,很多很多,對她而言可能無關緊要的東西。
手很多時間用不上力氣,但他堅持寫了下來。
後面這封信交給了助理。
他認真地告訴助理,這封信不要直接給她,等她不傷心了,三年後或是五年後,那時她差不多要忘記自己了,再給她。
他想他還是自私的,既不想讓她悲傷,又想讓她留下自己最後的手寫信。
他說他死了之後不要在她面前提自己。
他說,可以策劃一場抽獎活動,讓她成為中獎的幸運兒,以此作為契機,送她去風和日麗的海島度假。
他說,他會支付一筆錢,讓助理在未來五十年內,在暗處為她處理掉她的所有麻煩。
他又想起她抱怨學校的鋼琴不好,總是搶不到練習室,又一次睡醒後,夢裡的林隅之費力地喊來助理,讓人捐贈一幢新的藝術樓,加贈上百架鋼琴。
但要匿名,免得她練琴會想起自己,那樣她會難過。
醒來的時間越來越短,每天醒後,他就會想到一些不放心的事情,總覺得做得還不夠多。
他將名下的所有財產都轉贈給她,但要分二十年陸續轉交,這一過程將緩慢而有序地展開,免得她猛一下收獲巨款,不知所措。
也免得她被別有用心的人盯上,跨越二十年的時間,哪怕她期間被人騙走了所有的錢,第二年還是會收到他贈予的遺產。
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林隅之現在才意識到,原來他喜歡上一個人會這樣。
他從未接觸過感情,前二十幾年的人生都與代碼為伴。
這個圈子並不如大多數人想象中的幹淨。它很亂,桃色緋聞,情人,私生子,不倫和禁忌,所謂的豪門和老錢更是這樣,所以在他眼中,感情無非是肉體,錢,權,欲望以及暴力,骯髒又混亂。
但原來他經歷感情的時候,是這樣的嗎?
每一步都是躊躇,變得膽怯,懦弱,想保護她,又怕保護不好她。
這些年聽說過的感情僅限於周圍人的故事。
他在信裡說會祝福她,希望她忘記自己,找到新的男朋友。
可在第三視角中他知道自己這句話有多麼違背本意。
他撒謊了,他做不到那麼大度。
他為什麼要這麼寫?
林隅之思考了片刻,看著那份寫了又改改了又寫的遺書,恍惚間明白了什麼。
記得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是會傷心的,夢中的他不想看她傷心。
他隻是不想看她難過,如果有人能照顧她,反而會讓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