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念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伸手推開落在後背的手臂。
“不好意思，你能離我遠一點嗎？”
背後的重量一頓，消失了。
維修員起身，後退兩步，安靜地看著她。
唐念的喉嚨發幹，“抱你的聲音有種熟悉的感覺——請問，我們之前見過嗎？”
客廳明亮，正午的陽光將塵埃的輪廓照亮，光線透過薄紗照在房間內，一切都顯得很溫暖。
隻有維修員的眼睛，像塊無機質的電子元件，注視著唐念。
他緘默幾秒，平靜地說，“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是嗎？”
心髒似乎被緊緊掐住，唐念感覺自己像被投入了無底的黑暗深淵。一種危險的直覺驅使她迫切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但更匪夷所思的事情出現了。
她的雙腳卻像被釘住一般，無法動彈。
“你似乎對我產生了恐懼情緒。”維修員像是不解，可是他的語氣太過平靜，毫無起伏，“可以請你說明一下，為何會對我產生這種情緒嗎？”
在緊張和恐懼的籠罩下，唐念的掌心開始出汗。
她說，“你的聲音，我好像在哪裡聽過，聽到的時候，胸口會幻痛。”
伴隨著這種疼痛的，是那種好像隨時會死去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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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樣。”維修員答非所問，“你可以放心，你現在的身體很健康。”
唐念極力佯裝平靜，“你們剛剛的對話是什麼意思？”
南宮柔的反應看起來很奇怪，甚至，不像人類。
“還有，你剛剛說的待機這什麼意思？這是個什麼世界？”
“日耀文明，坐標為伽馬超星系團卡利卡亞星系群，塞壬恆星系，天女座旋臂，日耀星系第三行星，誕生於49億年前。”
維修員表現得很隨和，他很有耐心地回答了唐念最後一個問題，“當前時間軸為新生代第四紀，早期信息時代。此文明誕生時間大致在公元前3500年左右。”
唐念蹙起眉頭。
他在說些什麼？
隨後，就聽到維修員平淡地繼續說，“結束時間為公元3500年，星球滅亡時間為公元3501年。”
午後逐漸升高的溫度帶來一絲焦躁感，唐念卻不受控地打了冷顫。
結束時間？
怎麼會有結束時間？
她渾身僵麻。
結束不是未來的事情嗎？
為什麼他會知道結束時間？
“早期信息技術雖然不發達，但環境更適宜人類。”維修員注意到了她的困惑和顫抖，安撫道，“別擔心，目前距離環境惡化還有大約五百年，要到中期信息時代科技飛躍後，星球毀滅的速度才會加快。”
唐念心跳越跳越快，“你在說什麼？”
“回答你的問題。”
維修員走近，垂下眼睑的姿態像是俯視她。
“在宇宙的尺度上，日耀文明還很年輕。”
這段話既詭異又令人不安，唐念覺得自己作為一個普通人類不應該聽到這些，但維修員並沒有回避，似乎不介意她聽到這些預言性的信息。
喉間不自覺吞咽了一下，唐念問，“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
“是的。”
維修員垂視唐念的眼睛。
看到她那雙透露著恐慌的眼眸中倒映出他這具身體的身影，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
超出了他以往模擬出的交感神經體驗。
無機質的雙眼泛起微不可查的藍光，那是電子元件運轉速度過快帶來的輕微視覺效果。
“這個世界是截取日耀文明早期到中期的五百年時間，一比一復刻出的還原世界，它是真實存在的。”
這句話太過恐怖。
對一個正常的人類而言，今天聽到的一切都太不正常，讓她本就記憶模糊的大腦幾乎崩潰。
是什麼樣的存在，才可以一比一復制出一個世界？
顯然，不可能是人類。
“我現在是在哪裡？”唐念問，“過去的某個時間？一個現在已經不存在的地方？”
“這個世界是根據你的問卷調查定制的。”維修員似乎在調閱她的信息，近似於人類的黑色眼球中閃過快速閃過一串串藍色長線，如果離得足夠近，甚至放大鏡，就會發現他的眼底微屏閃耀著類似於二進制代碼雙數符號。
“可是你的呼吸和心率一直在加快，我已經按照你的疑問進行解答，為什麼你更加恐懼了？”
第474章 量子智腦
陽光傾灑在窗外，金色的細碎光影給房間帶來溫暖的錯覺，唐念卻感到寒冷。
維修員口中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太過荒誕。
毀滅的世界怎會被重塑？
眼前的維修工又是誰？他來自哪裡？他對南宮柔和那對夫婦做了什麼？
太多疑問，她理不清。
“冰鎮碳酸飲料有助於你放松。”
維修員遞給唐念一瓶可樂，坐在她旁邊，沒有敵意的態度稍微緩解了她的緊張。
“糖分能激活大腦的獎賞機制，釋放多巴胺等，可樂的咖啡因也能讓人興奮愉悅。”
唐念接過，維修員已經貼心地將拉環打開，還是冰鎮的。
“你是學生物的？”她試圖緩和氣氛。
“我可以扮演任何角色。取決於你的需求。”
她開玩笑，“看你的打扮和工具箱，我還以為你是維修員，我們見過很多次了。”
維修員嗓音淡淡，“你確實可以這樣理解，我維修的東西是有機生命，我維修人，也維修世界。”
房間陷入了安靜的氛圍，除了他們兩個再也沒有其他人，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所包圍。
唐念有些發怔，心中有股混沌不明的焦躁。
沉默了良久，她問，“你是人類嗎？”
維修員沒有一絲停頓，“不是。”
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被陽光照亮，霧蒙蒙地彌漫著。
唐念手捏著可樂瓶，卻無法喝下去。“南宮柔是人嗎？”
“他曾經是。”
曾經，很微妙的一個詞。
曾經是人類，所以現在不是了？
唐念又問，“你為什麼喊她先生？”
“他的意識來源於一位男性。”
維修員和唐念離得很近，卻沒有任何呼吸聲，偌大的空間安靜到了極致，她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回蕩。
“南宮柔是男的。”她的聲音僵硬，雙眼因難以理解的信息顯得困惑，“是不是就像角色扮演，他的意識附在南宮柔身上，用南宮柔的身份跟我說話？”
“可以這麼理解。”維修員說，“南宮柔是這個世界的居民。這位軀體貢獻者的身體狀態十分健康，符合中控系統的回收標準。”
“回收？”
“是的，健康的軀體值得回收循環使用。”
人類的身體什麼時候也變成了一種可回收資源？
“她的意識得到了優待，生活在時代塔A區上層。”維修員補充，“但她真名不叫南宮柔，是中控系統為這個世界劇情線計算出的名字。”
連名字都是模擬的。
一切都是假的，卻又是真的。
世界是真的，肉體是真的，進入南宮柔身體裡的人類的意識是真的。
可是身份是假的，經歷的一切是所謂‘中控系統’虛構出的劇情，連名字都是算法模擬的。
“我呢？”唐念抬起頭，黑色的瞳孔中隻剩下茫然，“我是誰？”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
對自身的存在產生了質疑與迷失。
“你是唐念。”他說。
“這也是你嘴裡的中控系統計算模擬出的名字嗎？”
“不是，這是你自己的名字。”維修員的聲音放輕了幾分，就好像他有感情一樣，“你的名字源自你誕生起就居住的世界裡收養你的那位女性，她用她的姓氏冠了你的名字，‘念’這個名字有祈禱和祝福的含義，還表示對她死去的第一任丈夫的思念。”
“收養我的女性。”唐念問，“是我的媽媽嗎？”
“你可以這樣理解。”
“為什麼是收養？我的生母呢？她拋棄了我嗎？”
“不，你並不是被拋棄的。”維修員略去了一部分問題，“相反，你很重要。”
唐念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回避，她意識到，每當遇到不願回答的問題時，維修員就會選擇回避。
他似乎無法說謊？
“我好像聽見過你的聲音。”唐念問，“你說我們沒見過，但為什麼我對你的臉，也感覺似曾相識。”
“你聽過許多次這個聲音，這是計算模擬出的符合人類女性聽覺喜好的聲音。”維修員的語速不快，沒有感情的嗓音十分悅耳，輪廓籠罩在午後的陽光中，顯出幾分柔和。
“至於我的模樣，你確實在你的世界見過與我這具分體長相一致的人。”
她的世界？那就證明不是這裡，那那一部分記憶在哪裡？
唐念拼命想要回想起來什麼，她的直覺告訴她，她忘記的東西對她來說很重要。
車禍前失去的那一部分記憶才是真實的她，她迷失在這個地方很久了，然而知道這是一個復刻出的世界，那這跟虛假的世界沒有什麼區別，哪怕這個世界的歷史已經經歷過一遍。
根據她的問卷調查，重新打造出一個處處都適合她的世界嗎？
不，這樣的感覺反而更加恐怖。
唐念按住隱隱作痛的額頭，目光不經意地落在維修員腳邊那個擺放在的工具箱上。
“你...說你不是人類，對吧？那你是什麼？機器人嗎？”她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探究和不確定。
維修員並不介意她的試探，“你可以理解為仿生人，我的主體並不在這裡，這具仿生軀殼隻是便於管理世界的媒介。”
唐念怔忪地思索著，隨即追問，“那你的主體是什麼？”
“量子智腦031，多元文明陣鉅中控。”
聽起來像一個超級計算機或超級人工智能的代號或名稱。
唐念捂住頭，越來越覺得自己聽過這個名字。
“你是AI，對嗎？”
“你可以這麼理解。”維修員貼心地說，“你看起來有些不舒服。”
他的手伸過來，試圖為唐念輕拍後背以緩解不適，可唐念十分防備的躲開了，她的聲音拔高，警惕而清晰，“請不要靠近我。”
空氣中，那隻手停滯了片刻，不包含人類感情的無機質雙眸中，竟罕見地顯露出一種類似茫然的情緒。唐念深知道，這不過是算法模擬出的類似於人類的微妙表情。
“你隻需要講講你自己就好。”唐念說，“既然是你讓我來到這個世界的，就先講講你的來歷吧。”
第475章 馴化
“我？”維修員說，“嚴格來說，我沒有‘我’這個概念。”
他解釋，“為方便理解，你可以認為‘我’是一種多維世界中央控制系統。如果要用擬人化的說法，你可以將你之前聽到的聲音當作‘我’。”
“那你來自什麼時代？未來嗎？”
維修員臉上露出類似微笑的表情，五官俊美，賞心悅目，卻讓唐念感到一陣怪異。
他不是人類，他甚至可能不存在自我意識。
維修員的話令人不寒而慄。
“我來自於一萬年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