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上車的前一刻,有人在背後喊住了他。
“塞繆爾!”
少年挑眉,偏過頭。
冷峻又淡漠的面容上沒有幾分耐心,目光如刀,落在不遠處那個人身上。
兩個盡職盡責的男僕正面無表情地攔下一個人,那人大聲怒斥,奮力想要衝過防線。
“放開我!我是這裡的客人。”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誰?”
冰冷的嗓音無端響起,不復不久前聽到的溫軟。
杜若風回過頭,看到車旁站著的人。
對方神色平淡,沒有絲毫打算上前或是預想中呵斥這些攔著他的男侍的意向,漂亮的面龐不顯絲毫女氣,反而帶著隱隱的壓迫感。
對比之下,杜若風兩條胳膊被人架著,臉上浮現出一抹尷尬。
光從氣勢上已經低了一頭,他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出了汗,可那些不停發酵的不甘在灼燒他,給了他無法忽視的刺激。
他轉頭看向身旁的男侍,忽略了少年上一句略帶譏诮的“你是誰”,語氣生硬,“放開我!”
男侍回頭看了眼車邊的人,才將他松開。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邊不是男士的居所。”少年冷聲,“卡特,怎麼回事?”
Advertisement
“是我路過這裡,看到了你,想要上來打個招呼。”杜若風走出去,用自認為不卑不亢語氣問,“你是來送我們學校的唐同學嗎?”
塞繆爾眼眸冷寂。
“很感謝你為大家提供這次遊學的機會,我很欣賞你的慷慨,也因此想要提醒你一下,看人需要擦亮眼睛。”
對方並沒有接話的意思,杜若風覺得好像在唱一出沒有人欣賞的獨角戲。
“我有幾句想要提醒你,免得你被人騙。”他攥緊手指,指腹失血泛白,卻仍舊堅持著把話說完,“你說唐同學以前救過你,可能是她一時心地善良做了一次好事,可她的個人作風不太好。”
海風似乎更冷了。
他的牙齒隱隱打顫,連聲音都多了幾分懦弱。
“大一都沒上完,她就受到了學校的留校觀察處分,你知道為什麼嗎?”
杜若風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除了心裡那一點被酒精不斷發酵放大的不甘心,他還有更大的野心。他需要一點話題,去作為他敲開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的敲門磚。
他需要機會。
杜若風從小學習音樂,得益於富足的家境,一直接受最優秀的教育,他有了功利意識後,就開始追求鎂光燈,他認為自己有天賦,學院裡比他彈奏更好的雖然沒有他長得好看,比他長得好看,沒有他的專業水平好。
可一個學校每年都能出來幾個拔尖的人,這個世界上卻有那麼多優秀的學校,一年又一年,這些人便越聚越多。
然而頂級的舞臺,卻不需要那麼多過剩的演奏者,他想融入不遠處那間邀請了一眾頂尖音樂人的演奏大廳,憑什麼組成音樂盛筵的,那幾個站在頂端的演奏家中沒有他。
試問,他們真的是最優秀的嗎?或許隻是他們比別人多了機會呢?
杜若風想要的是機會,為此,他不惜以一個跟他甚至沒有那麼熟悉的女生名譽,作為引子,用最容易吸引人注意力的桃色緋聞吸引海島主人的注意。
他裝出正義與道德的模樣,演到他自己信以為真,語氣嚴肅地說——
“她勾.引我們學校的老師,還在空置教室裡做出過醜事,如果不是發病了被救護車拉走,不知道還會做出什麼。”
這一刻,天子驕子那帶著惡意的一面才真正的顯露出來。
塞繆爾的眉眼籠罩在皎潔的月光下,顯出幾分冷冽。
“這樣渾身都是汙點的人,演奏出來的音樂也不會純粹。”杜若風刻意想要讓自己看起來漠視錢權,讓自己能夠站在和對方一樣的平等高度,於是突兀地總結了一句,“希望你能擦亮眼睛。”
說完,氣氛跌入冰點。
杜若風的眼睛緊緊落在對面的少年身上。
他比自己還要高出一頭,那份壓迫讓杜若風甚至不敢與他的雙眼對視,隻能將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忽然看到平直的嘴角微微向上彎起。
他賭對了?
塞繆爾唇角帶笑。
在回答杜若風的問題之前,露出似笑非笑的微妙神情。
“你以為,你有什麼資格這樣跟我說話?”
一個愚蠢至極的人類。
這句話像一個巴掌,杜若風瞬間臉紅。
從臉頰到脖頸都是火辣辣的難堪。
他心裡緊張,莫名將預先準備好,想在不經意間透露出來的信息脫口而出,“我是這次遊學綜合成績最好的。”
“所以呢?”
塞繆爾好像勉強打起兩分精神,眉眼間透出疲倦與厭惡。
“所——”
杜若風隻來得及說一個字。
膝蓋骨至腰部驟然傳來的疼痛感,讓他恍惚間以為自己的骨骼被砸碎了,整個人如被爆破的爛尾樓般跌倒在地。
他不清楚是什麼東西攻擊了他,卻見一道陰影將他掩蓋。
“一個平庸的,骯髒的人類。”塞繆爾居高臨下,加了一些冠詞,譏诮的字眼從他那張如花瓣般姣好的薄唇中吐出,聲音帶著冷傲,“就算她真的喜歡過別人,那又怎麼樣?”
什麼?
冷汗流進眼裡,杜若風費力睜開眼。
“無論她喜歡誰,我都會把她搶過來。”
不對,杜若風的意思並不是這個,他是想要讓這位海島主人看清唐念的真面目。
“那個人還活著嗎?死人總不至於跟我爭什麼。”
少年的眼眉眼染上一層怠倦,像是困極了。
他轉身,修長的腿跨到車上,門縫裡一閃而過的蒼白雙手為他披上一層毯子,可杜若風分明看見,那近似人類的手骨上,鑲嵌著一個又一個宛如傀儡的球形關節。
剛剛還惱羞成怒的杜若風,在這一刻仿佛成了笑話。
第424章 好哄不好哄
微風浮動,吹拂過嬌豔欲滴的玫瑰叢。
穿著乳白色風琴褶襯衣的少年坐在花園的秋千上,一隻雜色貓窩在他的腳旁,小心翼翼地輕輕蹭他的褲腳。
動作充斥著親昵與討好。
少年垂眸,看向腳旁的貓咪,眼神柔軟,卻沒有絲毫垂頭撫摸它的意圖。
身後站著的僕人聽到他說,“這是島上的流浪貓。”
僕人不敢接話。
因為比起溝通,少年看起來更像自言自語。
“它其實並不喜歡我貓咪。”
貓咪兩隻圓潤的眼睛眯成細長的縫,不停蹭著少年的褲腳,怎麼看都是一副粘人乖巧的姿態,可少年卻不為所動。
“它隻不過是想從我這裡獲得食物而已。”
碎發下,暗紫色的眼眸一片冷寂,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情緒在。
“連貓都知道,乖一點才能惹人憐。”
“所以我在主人面前,也是一樣的,要足夠懂事才不會被厭煩。”
黑色的絲線從花叢下的陰影中爬出,須臾間纏住了貓的手腳,它頓時炸毛,亮出鋒利的指甲尖,一改剛剛溫順可愛的模樣,奮力掙扎起來。
塞繆爾抬手接過一旁僕人準備好的魚片,放在貓咪面前。
轉身站起來。
黑色絲線松開貓的手腳,甫一獲得的食物,它又恢復乖巧的模樣,心滿意足地趴在圓盤前享用美食。
回到建築後,塞繆爾看到了跪趴在地上的那團東西,才想起來自己還帶了一團髒東西回來。
他接過僕人從身後遞來的絲帕,一根一根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指,隨後丟垃圾一般,將髒掉的帕子扔在了那人的臉上。
“他們、他們會來找我的……”
那團狼狽的東西有氣進沒氣出,艱難地說,“你有錢,所以……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
愚蠢的人類。
“錢?”
少年笑了。
居高臨下,暗紫色的眼眸滿是輕蔑,仿佛在看一隻脫離蟻群,妄想要撼動大樹的那隻愚蠢蝼蟻。
“那恰巧是我所擁有的東西裡,最平庸的,原來僅是那樣平庸的東西,就讓你這麼害怕嗎?”
原本這個髒東西是不會被他帶回來的,可偏偏杜若風在他離開前,想要挽救自己最後一點並不存在的尊嚴,大聲說唐念曾經暗戀他,學校裡人盡皆知。
“她的眼光怎麼可以這麼差?”
塞繆爾居高臨下,垂眸睥睨著血汙裡的年輕男人。
和他們坐在一起,圍著火堆,玩人類的小遊戲,好像給地上那人了一種錯覺,他們是可以平等對話的存在。
簡直蠢透了。
“大冒險?”
他嗤笑。
人類的遊戲。
花園裡的玫瑰藤需要養分,它們許久沒有得到滋養,花瓣已經沒有那麼豔麗奪目了,隻是這些嬌嫩的玫瑰一直由吸血鬼的血液滋養,那團髒東西的資格,還遠遠不夠。
地上的人突然睜大眼睛。
絲絲縷縷黏膩的黑線仿佛地獄爬出的陰暗生物,噬骨的冷意爬上手腳關節,僅僅隻是接觸了皮膚,便像被利刃割開一般疼痛。
它們仿佛有生命一般緩慢蠕動著,順著脖頸爬進杜若風的嘴巴。
他不受控制地張開嘴,任由那些鋒利的東西在脆弱的口腔中攪動,很快,鮮血順著唇角湧了出來,杜若風仿佛一條抽搐在砧板上的魚。
少年語氣又一次柔和下來,他好脾氣地問,“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回答他的,隻有杜若風嗆血的嗚咽聲。
“看來沒什麼要說的了。”他若有所思。
僕人謹慎地提醒,“主人,您最好不要殺掉他。”
“為什麼不行?”
一條蝼蟻的命而已。
在塞繆爾眼中,這些生命毫無價值,他曾經的世界無時無刻會有人死去,他的死亡和尋常蝼蟻的死有什麼區別?
僕人有些猶豫,“名單上的人隻有二十一個,如果他沒了,需要編個理由搪塞過去。”
“你的話很多,卡特。”塞繆爾聲音冷淡,耐心所剩無幾。
他有些困倦,三言兩語之間,為杜若風剩下的生命寫好劇情。
“他喝醉了,要去附近的公海玩,格拉夫頓島提供了船隻,他是自己淹死的,和這座島沒關系。”
說完,走到一旁寬闊的牛皮沙發上,蜷縮在軟墊裡,閉上了眼。
僕人們安靜地後退,絲線吊起的傀儡拿起一張毛毯,輕輕覆蓋在他身上,隨後悄然退離房間。
沒有人試圖將他扶起來帶回臥室休息,除了傀儡之外,也沒有人嘗試靠近。
主人睡覺的時候最好不要接近他,這個時候的主人總是最危險的,如果他困了,在哪裡閉上眼就會睡在哪裡,兢兢業業的奴僕會為他隨時營造出最好的睡眠環境。
杜若風失蹤的消息,是第二天傍晚一起聚餐時,才被帶隊老師發現的。
期間唐念回了一趟自己的公寓。
昨晚在客廳與希瓦納斯對視之後,她一直提心吊膽等待著暴風雨來臨,然而希瓦納斯什麼話都沒有說,他隻是沉默地,將一杯榨好的漿果汁放進她手裡,一如往常睡前他會為她做的那樣。
蒼白又漂亮的面龐上一派清冷,對唐念唇瓣上的傷口緘口不提。
照鏡子時,唐念對著紅腫的唇發了很久的呆。
這一看就是……
可希瓦納斯什麼反應也沒有,反而讓唐念覺得難受,她忍不住想要看希瓦納斯笑一笑,受不了他這個模樣。
平時他總是很好哄的。
唐念像往常那樣抱著他的腰,還更親昵地伸手繞住希瓦納斯的脖子,臉頰親密的貼著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