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因她而起,隻是生她的氣,他又舍不得。
思來想去,他決定生自己的氣。
“是我,我不對。”
他竭力想要證明,想要抵消剛剛短暫猶豫帶來的唐念的冷淡反應,他往後退了一點,聲音很輕的說,“你休息,我不抱你。”
眼下的紅暈在冷白的皮膚上化開,像暈染的水彩,一路染紅了臉頰朝著耳後蔓延。
他的語言系統非常簡單,思維也尚且處在簡單的、想要一直跟著她,和她在一起,哪怕得不到反饋的階段。
經受了唐念長時間的沉默注視,幾乎絕望的說,〝別生氣,別走,我隻是……好喜歡你。”
唐念不知道他在自己走神的短短一段時間究竟腦補了什麼,但她此刻的想法也非常單純。
他哭起來好漂亮。
即便此刻心軟成一片,已經開始伸手擦掉他眼尾的濡湿,還是在這一刻不由自主地想——
好想讓他哭出來。
她的小貓,一身湿潤的淚,一定很漂亮。
“對不起,我剛剛走神了。”她對坐在青年面前,耐心地一點一點抹開掛在睫毛上的水汽,問,“那你想怎麼樣呢?”
L的臉頰透著淡淡的紅,湖水藍的眼珠蒙上一層細膩的水色,額發也被細密的水汽打湿,一縷縷凌亂地貼在臉頰上。
“我想跟著你,你帶我一起走,好不好。”
“如果可以的話。”唐念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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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抿住唇。
他不需要尊嚴,也不知道那是什麼,現在的他根本沒法去思考,隻知道此時的唐念很好說話。
他想要提出擁抱,又怕她像剛剛一樣不開心,他仍然記得這一切的導火索,是因為他想獲得一個擁抱。
L睫毛低垂,神色隱忍。
“還有什麼想說的嗎?”唐念聲音溫和,“沒關系,我現在不困了,你有什麼想法要跟我溝通才對,不然我不知道,可會做讓你不開心的事。”
她真是個好主人,願意花時間哄貓。
“抱我一下。”他很久才講話說出來,不敢看她,“可以嗎?”
唐念大大方方攀住他寬闊的肩,將漂亮的大貓貓抱住,伸手在他背脊上滑動兩下。
“可以。”她的聲音帶笑,“我說過,偷偷的,是可以的。”
L貼住她的脖子,無比珍惜地將臉頰貼在她的皮膚上。
良久後,他聲音輕顫,“你那天不停親我,現在怎麼不親了呢?”
語氣透出些不自信,“是因為你不喜歡嗎?我讓你不舒服了嗎?”
唐念一愣。
聽明白後,簡直想立刻逃離這個房間。
那天、那天……
那天是她失心瘋了。
第372章 馬提尼
L還是很乖的樣子,不明白她漸漸肅然的眼神是怎麼回事,試探性地挪動著上半身,貼得越來越近。
唐念抬手按住他,原意是想要制止,可是他的眼神太渴望了。
輕輕勾住她的手。
“不是……這不是,那天是意外,親這種事不能亂來。”
他不聽解釋。
準確的說,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為了迅速息事寧人,唐念伸手進他的衣擺邊緣,向上探去,狠狠摸了一把以作安慰。
然後立馬無情地收手,“可以了嗎?”
太用力了,他悶哼一聲微微蜷起上半身,趴在唐念肩膀上閉緊了眼,嘴唇泛著湿潤的光澤,很紅,微微破皮。
太用力了?
朦朧的光澤中,唐念看見他的眼,潮湿又漂亮,足以讓人心軟。
她嘆氣。
那一下敷衍的成分居多,唐念拍拍他的背,慢慢撫摸安撫他的情緒。
太愛哭了。
唐念覺得他是水做的,腦袋裡全是水。
沒有腦子,隻有水,跟他的果凍本體一樣,碰一碰就湿漉漉的。
“為什麼不親我?”
他蒼白的臉頰透出淡淡的粉暈,身體不斷貼著她,像要靠她的體溫索取溫暖。
……雖然愚鈍卻實在美麗。
L感覺自己很難受,如果不親他,人類不如不要再撫摸他,這樣讓他感到疼痛。
她就躺在旁邊,手指滑動帶來過電般的酥麻和痒意,很輕地沿著脊椎摩挲。
他還記得這隻手給予他的快樂,他的神魂顛倒。
“可以了,住腦!”
唐念一把按住越來越燙的非人類,“你不要隨時隨地發燒啊你個壞貓貓!”
看上去是個食草系,脾氣很好的樣子,說話慢悠悠的,容易害羞。
誰知道這隻壞貓目前為止是最燒的。
根本不知節制,沒有一點羞恥心。
好在還算聽話。
幾乎不會生氣,不高興了也好哄得要命,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
作為心髒病人,充足的睡眠是必然的。
唐念覺得不能一味慣著他,她現在已經對L眼中的淚水產生了懷疑。一番溝通後,將人關到了門外。抱已經抱完了,不可以得寸進尺,以後還這樣就不要再想碰到她。
大概是她的神情太過嚴肅,L收回眼淚,可憐地站在門外,輕輕碰了兩下門把手,便再也沒發出過聲音。
唐念回到房間關燈睡覺。
重新回歸黑暗,臥室的角落緩慢凝聚起一點淡淡的藍色。
病原體還是能夠看到她,也能夠通過覆蓋在臥室每一處的薄膜上感知到她的身體,無論唐念把他關在哪裡,他都能感覺到她。
通過貼著床的那一部分組織,他感受到她緩慢均勻的呼吸,忍耐住靠近的渴望,安靜而克制的隱沒在角落裡。
她不能不開心,他無法承受她離開的後果。
L也不能保證自己再一次靠近會不會把她吵醒,所以隻能壓抑自己。
整整一夜,他就這樣專注地看著人類,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休息,守著她,就已經很開心了。
連續三天,她不允許L對她太過親密。
偶爾會抱一下他,點到為止,迅速抽離。
這三天,她一邊跟交接班的研究員闲聊套話,一邊在實驗室裡定時投喂褪色果凍,按照要求抽取液體。
抽取完的液體會送到負二十七層。
但在送過去之前,那些液體會被穿著防護服的L換成葡萄糖注射液。
這樣並不能阻止這個糟糕的世界繼續異變,也無法阻止人群中接二連三爆發的感染。
潘煜時不時會帶唐念去欣賞上層的世界。
唐念一直以為這個世界已經足夠糟糕了,看到上面的世界後,才明白,這個世界為還可以更糟糕。
潘煜語氣平淡,字裡行間中已經透出天秤兩端的不平等。
地面上已經沒有人類幸存者,如果想進入地下世界,不被趕走,就必須按照他們的規則來。
潘煜偶爾也會表現出對這套體系的不屑與厭惡,隻是下一刻又戴上了斯文面具,溫文爾雅地和她互道晚安。
乍一看,他是個標準的,風度翩翩的儒雅教授,身上總是帶著消毒水的味道,拿著冰冷的金屬器械,像對情人一樣,專注細致地切割著實驗樣本。
可他的樣本,都是關在籠子裡已經看不出人形的人類。
他試圖洗腦,不斷告訴唐念,“這些人都是主動接受的實驗。”
好像這樣解釋就能證明他的無辜,洗去他身上那一層刻進骨骼的殘忍。
可無論那些人是否主動進入地下世界的,都已經沒什麼意義。
遊戲既然讓她輔助潘煜得基因實驗推進,按照一貫的套路,就證明潘煜的實驗並不是拯救,而是毀滅。
問題就在於,潘煜知不知道他正在進行的實驗,是在毀滅世界。
他是主觀的,還是被動的?
答案其實很簡單,唐念隻需要稍加試探,就得出了結論。
潘煜正在對著電腦輸入最新的實驗記錄,他操縱狹長的針柄,鋒利的金屬針尖在他手指下閃過一道冰冷的亮光,將什麼東西推進固定在盤子上的小小的實驗品中。
唐念伸手輕輕敲了敲窗戶。
“潘教授,我有些問題想要請教你。”
聞言,他回過頭,隔著一層亞克力隔離板看向唐念,聲音溫和,“什麼問題?”
通過這幾天,唐念已經全方位感受到他在地下世界的地位。
這位三十幾歲的教授在學術領域有著非常高的造詣,備受贊譽,研究方向深奧且獨特,掌握著極其精尖的技術,也是最熟悉細胞溶液的人。
潘煜不會對她過於親近,哪怕她現在的身份是他名義上的女朋友。
但他在討論實驗進度時,也並不避諱唐念。
與其說是放心,不如說是一種自負。
“潘教授,這個世界真的還有救嗎?它看起來已經完蛋了。”
潘煜沒有抬頭,嗓音依舊溫和,“所有人都這麼覺得。”
“人類進化的希望大嗎?”唐念問,“您有沒有想過,這個世界不如順應自然……被毀滅呢?”
男人的手指很明顯停住。
針柄在短暫的滯留中多向下推進幾毫米。
下一刻,小白鼠身體抽搐,迅速膨大爆裂,隻聽見幾聲模糊不清的嘰叫,紅白相交的血肉物質整個在實驗箱中炸開。
唐念嚇了一跳。
心跳也跟著越來越快,因為她看到,潘煜鏡片後的那雙眼睛,流露出興奮的神色。
他在這個遊戲裡究竟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男人已經起身,面色半隱在黑暗中。
“多莉。”
唐念抬起頭,看到亞克力板後神情莫測的潘煜。
他問,“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唐念心髒跳動異常,周圍的聲音似乎都變小了。
“我當然知道有效,抱歉教授,我的想法是不是太陰暗了?”
“不,怎麼會呢。”
潘煜的眼裡隱藏著某種病態的、宛如暴風雨前夕的瘋狂。
“我覺得,我們或許應該去個安靜的地方,一起聊聊天。”
唐念捏了下口袋裡開始躁動的病原體,露出笑容,“當然可以。”
他帶唐念來到了第二層的一間酒吧。
華麗的水晶吊燈灑下柔和的光芒,精心挑選的紅酒呈現出鮮血的顏色,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雪松木味和紅酒的醇香,牆壁上甚至掛著末日前某個名家的油畫。
寬敞的社交區後,是一間間保密性良好的小包廂,路過時可以聽到低聲交談的聲音。
服務生都經過嚴格的培訓,舉止得體、禮貌周到。
潘煜看著酒單,要了幾瓶預調酒和檸檬冰塊。
唐念感受到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抬頭發現,女侍應生正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她,對上她的目光愣了愣,神情復雜。
唐念禮貌的問,“請問,我臉上有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