傘檐在這時向上傾斜,傘面上的水珠歡快地向後滾動,像一顆顆滑落的水晶。
露出傘檐下的臉。
白得像在發光。
那是一個高貴的,蒼白的,極其漂亮的年輕男人。
四肢修長,肩寬腰細,氣質比傍晚的風還要冷。身上的衣著有些單薄,在初秋的雨幕裡讓人擔憂他會不會冷。
他正抬眸朝這個方向看來,淺綠色的眼眸像鑲嵌在精美陶瓷上的寶石。
一頭與亞洲人截然不同的淺金色長發垂落在緊窄的腰部,柔軟而湿潤,尾尖弧度自然上翹,掛著晶瑩剔透的水珠,像勾在人心上。
徐熙呆住了,手指不易察覺地蜷縮著。
她克制不住的顫抖,比起周圍人的驚豔,更像是恐懼。
樓下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音,周圍有人駐足,唐念察覺到什麼,也伸長了脖子往外看,視線正好與舉著傘望向她的希瓦納斯對上。
他彎起淡色的唇,隔著遙遠距離露出笑容。
乍一看,唐念被細雨中的精靈美到,足足愣了三秒後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她的小蝴蝶嗎?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不斷駐足,他沒有改變自己的容貌,也沒有刻意幹預身旁人的意識,導致本來放學的時段教學樓反而漸漸熱鬧了起來。
希瓦納斯什麼時候這麼高調了?
唐念朝他揮揮手,想要下去,卻看到他的口型。
「別動,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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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走入了教學樓。
心痒痒的。
唐念走到樓梯口,朝下面張望,莫名有些等不及想要見到他。
“你……”背後傳來顫抖的聲音,“你認識剛剛那個人嗎?”
正巧希瓦納斯的身影從樓梯拐角處出現,唐念“嗯”了一聲,隨口回答,“我的朋友。”
她沒有回頭,所以也沒有看見徐熙是什麼表情,注意力都在希瓦納斯身上,在他快到面前時下了幾步臺階走過去,“你怎麼來接我了?”
“想早點見到你。”
希瓦納斯接過唐念的包,動作自然的牽著她的手。
“沒有淋雨吧。”唐念摸摸他的發梢,“你應該有能力讓自己不淋到的呀。”
“沒事。”
話音落下的同時,發梢上的雨水消失了。
精靈親近自然,偶爾也想碰觸雨滴。但這裡的雨水並不幹淨,所以他又撐了傘。
傘不大,兩個人撐有些勉強。
希瓦納斯個子又高,兩個人想同時護在傘下,一定要離得很近才行。
唐念用某種了然的目光看向精靈。
希瓦納斯說,“不會讓你淋到的。”
“你怎麼知道我想說什麼?”
但走到傘下,還是忍不住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唐念捏住一點袖子,問他,“冷不冷。”
希瓦納斯搖頭。
身上的衣服還是她夏天時買的,幹淨而清新,能看出他對這身衣服的喜愛,唐念默默在心裡想,一會兒要再給他買幾件厚點的衣服。
精靈一直表現得很安靜,話不多,撐著傘專注地聽她碎碎念今天都發生了什麼。
指腹若有似無地摩挲著她的手腕,停留在那一抹已經消失的黑色印記上。
唐念走著走著,忽然說,“你今天真好看。”
希瓦納斯淡淡地嗯了一聲。
看起來很平靜,纖細的尖耳卻越來越紅。
兩個人的身影隱沒在雨水中,徐熙站在廊檐下,像做夢一樣恍惚。
走廊另一頭有人追著跟上來,其中一個人拿著相機,路過她時停頓了一下,“同學,你臉色好差,需要幫助嗎?”
另一個人嘀咕,“哎一轉眼,那帥哥跑哪裡去了?”
“還想做一期特別節目呢,是coser嗎?還是外國人,頭發顏色好特別,肯定是明星吧?”
“別去……”
一直在發抖的女生忽然抬頭。
嘴唇輕輕地顫抖,褪去所有血色。
“我勸你們,別去。”
這一個多月以來,徐熙的確過得很不好。
她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
夢裡,徐熙會一遍一遍經歷不曾親眼目睹過的霸凌現場,對她來說,每天最最恐怖的便是晚上臨近入睡前的那幾個小時,她總會被巨大的心理壓力折磨。
夢境是在陰暗幹燥,結滿蜘蛛網與塵土的廢棄教室裡。
有時她是被霸凌者,有時是施暴者,有時會變成一個旁觀的人,有時會像浮在空中以第三視角看到這一切。
同一個場景不斷反復,無法醒來的夢變得越來越恐怖和沉重,導致她白天也沒什麼精神,整個人越來越陰鬱。
最恐怖的是,偶爾她會變成被打的那個人,一遍一遍被那些面目可憎的人逼入角落,她會體驗到心跳停止,生命力一點一點流逝的痛苦。
最開始,徐熙以為自己會做這些夢是因為內疚。
她在很長一段時間以為唐念要死了,所以的確產生過內疚感。
徐熙是學生會組織部的成員,管理學院公眾賬號的信息推送。
半年前的某一天,內部發通知的賬號忽然被堯槿借走,堯槿告訴她不會做什麼過分的事,隻是用賬號聯絡一個關系不太好的同學,把同學約出來見見面而已。
徐熙一直有意討好堯槿,於是猶豫了一下,在明知道不對的情況下,仍舊把賬號借給了她。
賬號拿回來後,堯槿在已發送信箱裡,發現了一條單獨向唐念發送的信息。
內容是虛假通報彩排教室時間表變更,讓她去一間已經變成樂器存放倉庫的廢棄教室……
發現這條信息的時候,唐念已經被拉進醫院搶救,意氣風發的年輕鋼琴老師也被迫停職,學校裡流言蜚語四起,全都是肆意詆毀和揣測唐念與那個老師私下關系的消息。
不知是誰先傳出,說他們兩個是在廢棄教室裡行苟且之事被人發現,唐念才因為緊張和恐懼心髒病發被送去搶救的。
徐熙無數次攥緊手機,意識到自己可能發現了什麼,她也許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可是私下借給別人公眾賬號引發了嚴重事故,一定會被學校處理。
而且,揭發堯槿,她就要冒著被孤立甚至被報復針對的風險,堯槿家裡的勢力太大了,她的那些朋友一個個也都是頗有背景的二代子弟,在音樂學院這個銷金窟裡,徐熙沒辦法抵抗她,她也害怕,擔心未來有一天自己會像唐念一樣被針對。
徐熙選擇沉默。
畢竟唐念已經不在這裡了,但是堯槿還在。
這件事情被她強行壓在心底。
可是一個多月前,她忽然開始陷入噩夢,每天都在被折磨,身心受到巨大打擊。
比噩夢還要恐怖的是,開學後,徐熙聽說堯槿和她的那些朋友一夜之間瘋得瘋殘的殘。
堯槿先後數次自殺,還跳過樓,最後被家人強行送進精神病院綁起來,徐熙被嚇壞了,一個又一個核對那些人的名字,發現都是與堯槿那次霸凌相關的人。
就好像蓄意報復。
現實中的慘烈比遠比單純的噩夢更加讓人恐懼,徐熙的頭上像時刻懸著一柄達摩克裡斯之劍,隨時都會掉下來斬斷她的頭顱。
她的精神每天都緊繃著,甚至開始靠服用安眠藥入眠。
站在屋檐下,望著遠處走遠的那兩道身影。
唐念和那道高挑的人影貼著肩膀,時不時對他說著什麼,傘面一直向她的身上傾斜,沒有讓她淋到一滴雨。
那人會是人類嗎?
周圍的人嘰嘰喳喳,礙於相機不能見水猶豫著要不要追上去,路上有許多人被吸引了注意力,驚豔地駐足在原地,露出驚訝的神情。
徐熙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隻覺得冷。
她好像見過那個人。
在夢中。
一雙翠綠色的眼,冷漠的猶如審判者。
在夢的一角,冷漠地審視著那場鬧劇。
第315章 加入
希瓦納斯一直很安靜,讓人很有傾訴欲。
他撐著傘,認真地聽著唐念的碎碎念。
傘不大,傍晚有風,雨絲斜斜落在地上,濺起晶瑩剔透的水花。神奇的是,無論再大的風傘下面都一點雨絲都沒有,風似乎吹不進來一般被隔絕在外。
甚至腳下的淅瀝蜿蜒的雨水也不會打湿鞋襪。
“去吃火鍋吧!”
唐念帶著希瓦納斯在大學城闲逛,看了眼時間到了飯點,突發奇想,“下雨天就要吃火鍋才行,好不好?”
“好。”
希瓦納斯很沒主見的樣子,不管說什麼都無條件答應。
大學城內的商業區不管多晚都燈火通明,綜合廣場裡全是夜不歸宿的年輕血液,宛如一個巨大的磁場,吸引著形形色色的人群。
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傘檐壓住了希瓦納斯的臉,唐念在旁邊的店鋪給他買了帽子,可淺金色的長發卻壓不住,像招魂幡一樣時不時帶走一些人的注意力。
唐念選的火鍋店是商業街上很受歡迎的一家,人聲鼎沸,座無虛席。
空氣都翻滾著麻辣的香味,裝修古樸典雅,偏向傳統的西南火鍋。
希瓦納斯收了傘,微微垂著眼睛跟在唐念身後,無論廣義狹義上都是絕對令人恍惚的“漂亮”。
精靈是天生能夠掠奪呼吸的種族,僅僅隻是站在那裡,就好像一陣湿潤又清新的風,從熱鬧的火鍋店吹拂而過。
食客們不經意間抬頭,幾乎在看到他的瞬間就被震懾得無法動彈。
唐念踮腳壓了壓精靈的帽檐,帶著與真實世界格格不入的他鑽進電話預訂過的包廂裡。
帶著這樣的希瓦納斯出門的確有些麻煩。
他像一塊吸力極強的磁鐵,牢牢地吸附周遭所有視線。非人生物的殺傷力僅僅是靠一頂帽子無法阻擋的。
服務員推著餐車進入包廂,希瓦納斯站起來給她讓了位置。
不出意外,空氣安靜了幾分,唐念抬起頭,看到服務員呆滯的模樣。
可以理解。
本就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種族,即便強行進入現實世界,也隻會讓人產生一種不真實的割裂感。
服務員呆滯地上了菜,又呆滯地離開包間。
希瓦納斯認真地對比了一下蔬菜品牌裡的蔬菜,微微皺眉。
“這些不如我給你準備的那些營養新鮮,不如我……”
“不用!”
唐念制止了他。
希瓦納斯抿了抿唇,肉眼可見的失落。
猶豫一番,還是開口,“你不喜歡我的給你準備的蔬菜嗎?”
唐念連忙解釋,“喜歡,我很喜歡,但是來火鍋店就要吃火鍋店的菜呀,而且是我要請你的,哪有請客還讓客人自備菜品的?”
“我不是客人。”希瓦納斯認真地強調,“我是你的……伴侶。”
說過太多次,糾正也沒有用,唐念隨他去了。
她給打開一次性塑料圍裙走到希瓦納斯身後,抬手撩開他的發絲。
滑滑的,涼涼的,像綢緞。
從走近他開始,精靈的背脊就不自覺緊繃,顯出幾分脆弱感的纖細脖頸暴露在視線中,脊骨優美,像塊觸手生溫的玉。
反而引誘起某種戲謔的欲,望。
“頭發好滑啊,希瓦納斯。”唐念湊近,鼻尖在他脖頸的皮膚上嗅了嗅,“你身上香香的。”
他的呼吸亂了一拍。
唐念貼著他,距離很近,聲音像蠱惑,“你身上是什麼味道,是和我一樣的沐浴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