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它輕輕一動,那截頭骨就又掉了下來。
於是它又一次按上,可很快,那個部件也跟著又一次掉落。
好像壞掉了。
傀儡在黑暗中呆滯著。
它被創造者丟棄在這裡,已經有數百年時間,這裡是地獄,神殿深處有神的骸骨,有濃鬱的黑暗力量滋養著,這些傀儡也就變成了不倫不類的有微弱意識的髒東西。
它不理解,為什麼第一次見到的女主人就對它有如此強烈的攻擊性。
壞了就成了殘次品,殘次品會被主人丟出深淵。
一些黏膩的黑暗物質纏住它的手腳,把它往外拖。
有一些鑽到了它的軀殼裡,使它混沌的意識變得更加清晰。
迷茫之間,壞掉的傀儡產生了古怪的想法。
它知道人類女性的特殊反應是它誕生的原因,也知道她身旁那個偉大的存在是創造出自己的真正主人。那是女主人,可是主人為了她傷害了他,所以它既會臣服她,又會偷偷的恨她。
畢竟它隻效忠於真正的主人,它不止是一具言聽計從的傀儡。
它是有思想的,是……的造物。
-
深淵中的一切都巨大而壯闊,彌漫著陰鬱而潮熱的氣息,洞壁上滿是粗糙的巖石和尖銳的石筍,仿佛無數隻古老魔獸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塞繆爾已經準備好了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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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深處。
流動的巖漿帶來微弱的光茫,灑在地上,唐念勉強辨認著周圍的環境,越看越覺得頭皮發麻,感到一種強烈的震撼和敬畏。
她意識到,自己可能正在見證一個失落的文明。
這裡真的是一座巨大的地下神殿。
神殿的牆壁和柱子都是由巨大漆黑的特殊石塊砌成,上面刻滿了古老的符文和圖案,有些眼熟,散發出神秘而不詳的氣息。
環顧四周,牆壁上還鑲嵌著一些閃爍著寒光的黑色寶石,仿佛承載著無盡的黑暗力量。
塞繆爾的步伐不緊不慢,好像在散步。
帶著她一路越過奇怪的符文,如同回到自己的花園一樣,闲適的走進神殿。
唐念隻覺得恐怖,被壓迫得快要碎掉。
這裡真的能隨意進出嗎?
被破壞的痕跡隨處可見,高聳的神殿廊柱斷裂斑駁,精心雕刻的古老神祇雕像也殘缺不全,似乎經歷了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周圍的石壁布滿了漆黑蠕動的藤蔓,它們肆無忌憚地蔓延著,因為唐念和塞繆爾的到來漸漸蘇醒,將原本死寂的神殿淹沒在了一片蠢蠢欲動的黑暗之中。
神殿中心是一座龐大的祭壇,無數巨大的石碑傾倒在一旁,上面刻著的古老符文,已經模糊不清。
塞繆爾轉身告訴她,“這裡曾經是神明降臨之地。”
現今,卻淪為一片廢墟。
唐念跟著他,緩緩地踏入這座陰森而被破壞的祭壇。
陰冷的氣流瞬間席卷她的全身,猶如被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下。
少年指著祭壇外的某個高臺,興奮的說,“您的身體做好了,就在那上面。”
他在這座神殿裡,為她制作出了一具身體。
那他到底是什麼?
唐念的恐懼感到達巔峰。
她克制不住,來自靈魂的不安幾乎淹沒了她。
纏繞在石柱上的黑色物質緩緩下移,鋪出通往高臺的階梯。
它們太過眼熟,時常親昵的環繞在塞繆爾左右,像跟隨在主人腳旁的狗,亦步亦趨,隨時等待調遣。
它們在這裡,幾乎淹沒了整個神殿。
破碎的瓦片與雕刻著咒語的石板鋪滿了地面,望不到頂的高大牆壁上滿是褪色的壁畫,斑駁模糊。
這些曾經的神明,古老的故事,都被時間抹去,封入地底。
即便與她無關,也讓她開始好奇,這裡發生過什麼。
塞繆爾就在這裡創造出了那麼多傀儡嗎?
那他一共在這裡待了多久?需要多少時間才能雕刻出那麼多具傀儡。
他又和這裡有什麼關系?
唐念一步一步,跟在塞繆爾身後走向祭壇,傾倒的石碑散發出絕非善意的詭異氣息,仿佛能聽見古老而惡毒的咒語在耳邊低語,穿過她這具脆弱的靈魂。
塞繆爾抬眼看過來,那些古怪的聲音又消失了。
站得足夠高,唐念轉過頭,可以自上而下看到一旁的祭壇。
裡面漆黑一片。
看不到邊界。
耳邊忽然響起了塞繆爾的聲音,“您是好奇,那裡面是什麼嗎?”
伴隨著話音,幽綠色的火焰憑空在祭壇上綻開,點亮一角。
塞繆爾開心得像是展示玩具的孩子,他眉眼愉悅地彎起,問唐念,“看得清楚嗎?這樣可以嗎?”
頓時,寒意順著脊柱蔓延。
無數破碎的神像幾乎填滿了巨大的祭壇,它們破裂的骸骨中透露出憤怒和絕望,猶如詛咒一般,傳遞出直抵靈魂的悲鳴和怨恨。
祭壇裡面不是祭品,更像諸神的祭地。
第299章 換命
塞繆爾給唐念做身體的材質,是“神骨”。
掩埋在這座神殿中的破碎神靈第七根肋骨。
唐念不清楚那個叫做神骨的材料究竟是不是來自真正的神,因為她甚至無法看清它的輪廓。
視線中隻有那個陰森至極的暗紅色殿堂,那裡絕非是一個能與“神”這個聖潔高貴的字眼相匹配的地方,而塞繆爾也說了,這裡是地獄,那麼所謂的神,一定不是她所理解的傳統意義上的神。
她不記得了。
隻知道那一定是至邪至惡之物。
因為她的靈魂很痛。
腦海中的機械音發出一聲短促的警告就消失不見,唐念沒有精力聽,她太痛了。
塞繆爾握住她的手,陪在她身邊。
他沒有告訴過她,換身體竟然是件這麼痛苦的事。
唐念沉浸在疼痛中,所以不知道,塞繆爾也握著她的手,眼眸中積聚起鮮紅如血般的瘋狂。
“好疼。”
她張嘴,沒有呼吸,脆弱的靈魂正在與神骨融合,像是在抱怨,但聲音太輕,顫抖著,錯覺像是要痛死了。
塞繆爾什麼都沒說,握著她的手,親吻她的額頭。
人類的靈魂果然還是太脆弱了,她的靈魂上又布滿殘缺。
如果給她一具鮮活的身體,一定會出現各種會要了她命的疾病,隻有最好的材質可以讓她安全。
想要與神骨融合在一起,經受的痛苦堪比靈魂撕裂。
高臺上,黑色物質蠕動著變換成了四方形的容器,他放出自己的血,血水與某些流動的黑色物質融在一起,仿佛砌好的浴池,
這具傀儡身上的血並不多,他放血引入粘稠的黑暗,臉色蒼白如紙。
身體的殘缺更加嚴重,這具軀殼已經無法承受他,手臂腳踝上的裂縫向上蔓延,爬上他的脖頸,漫到臉上。
塞繆爾緊緊擁抱住精心雕琢的少女身體,將她放進去,顫抖著將臉埋進他的心口。
很快就好了。
很快就可以擺脫這具身體。
他抱得那麼緊,像抱著讓自己復蘇的理由。
唐念漸漸安靜下去。
全新的身體透出一些僵硬,又在靈與肉的融合下緩慢多了些鮮活的氣息。
她沉睡在漆黑浴池的邊緣,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在暗紅色的液體氤氲下凝結了細密的水珠,長發漆黑如墨,有一部分漂在水中,貼在白皙的肌膚上。
塞繆爾低頭看著沉睡中的她,眼神透著溫柔與憐愛。
他按照她靈魂的模樣打造的。
這是她真實的樣子。
好喜歡,越看越喜歡。
傀儡注入靈魂,就活了過來,與靈魂模樣如出一轍的軀殼出現了溫度,心跳,呼吸。
白皙的肌膚透出淡淡的粉,像是熱了,睫毛上的水珠快要掉下來,他伸出手,輕輕撥弄了兩下,水珠打湿指尖,傀儡在眩暈中微微皺眉,仿佛感到不適。
他收了手,又忍不住伸手輕撫少女的長發。
漂浮在黑色血水中的長發如同黑色絲綢般柔滑。她的發絲是黑色,她一定親近黑暗,巫女的發色總是黑色,許多魔鬼也是。
她的靈魂就是親近黑暗的樣子,塞繆爾的眼神像是要融化了,裝滿了溺愛與保護欲。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碰觸她的輪廓。
自己親手雕琢出的傀儡,變成了主人的身軀,讓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終於,唐念從昏沉中睜開了眼睛。
剛醒來時的她顯得有些迷茫,眼中帶著一絲懵懂,漸漸意識到,身體已經換過了。
她看自己的手。
輕輕碰觸著自己的身體。
溫熱的,像人類一樣,比她現實世界裡長久生病的身軀更健康,不是感受的樣子。
掌心有栩栩如生的紋路,指甲和皮膚無一不是細膩健康的模樣,作為一具傀儡,足以以假亂真。
她遲鈍地按住自己的心口。
心跳得很快。
她有種強烈的直覺,這顆心髒是沒有疾病的。
如果這具身體,真的能進入現實世界,該有多好。
唐念有些出神,感受到塞繆爾的手碰到了她的臉,動作很輕,“您覺得怎麼樣?”
她覺得,很好。
唐念深呼吸,聞到了熟悉的馥鬱血腥。
即便她已經不再是吸血鬼,聞到這樣的香氣,依舊蠢蠢欲動。
轉頭看向身邊的少年時,她有些愣住,遲鈍地低下頭去嗅浸泡著自己的池水,才意識到塞繆爾都做了什麼。
“你做了什麼?”
塞繆爾的臉色蒼白得可怕,無力地低垂著頭顱,凌亂細軟的發絲被血與黑暗液體浸湿,精致的眉眼爬上一絲裂縫。
那些裂痕終於擴散到了他的臉上,讓他看起來快要碎了。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唐念,一雙暗紫色的眼眸中透出濃鬱深沉的愛意,灼熱而又毫無保留,令唐念感到心驚。
她皺緊眉,抬手扶著他的肩膀,“你怎麼了?你身上的裂痕……”
“我不知道,主人。”
他沒什麼力氣,軟綿綿地垂著頭靠在唐念的肩膀上,黑色的觸手悄然纏繞上唐念的腰肢和腳踝,在她新生的身軀繾綣溫柔地滑動。
動作很輕,與水流融合在一起,微弱到讓唐念下意識忽略了水裡的怪異。
“為什麼會有你的血的味道?”唐念有些不安,“這裡面是你的血嗎?”
“您在擔心我嗎?”
少年緩慢地用面頰摩挲唐念的脖頸,像隻受傷的雛鳥,精致美好的面容透出幾分脆弱,細微的裂痕增添了破碎的詭譎美感,貼著她,發出柔軟卑微的聲音。
“您喜歡這具身體嗎?”
唐念認真地點頭。
“喜歡就好,這一切就是值得的。”
他仰頭,氤氲著水汽的眼眸滿是渴求,討好般湊近,“如果我消失了,您會找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