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希瓦納斯本能覺得有問題,或許是種族天賦,他甚至感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危機感。
他抿唇,強迫自己冷靜,繼續問下去。
“為什麼要咬他?他傷害你了嗎?”
唐念搖頭,然後說出了讓他大腦空白的話,“我想要他。”
希瓦納斯呼吸微滯,驀地沉默下來。
“想要?”
“是的,我想要他。”唐念說,“他很漂亮……我好像喜歡他。”
轟的一聲,理智炸開。
如冰塊丟在炎炎烈日烤炙過度的柏油路上,滋的一聲,化為烏有。
“喜歡?”
希瓦納斯腦海裡的弦繃斷了,“你喜歡他?你用喜歡來形容他……你為什麼會喜歡他?”
他的手指輕輕搭在人類脆弱的脖頸上,又頹然墜下。
他無法克制住自己的怒氣,卻又像瘋了一樣勾起唇角,似笑非笑,自虐般反復詢問。
一遍遍,從溫柔到機械,甚至有些神經質的重復,“你喜歡誰?你隻是離開了一會兒,唐念,怎麼可以……你怎麼能……”
滿腔慍怒與困惑一層又一層堆疊著,伴隨著他的一遍遍重復越積越多,她那簡單的幾個字,好像化作了世間最鋒利的匕首,刺向他的心髒,割破他的血肉,將他的骨骼與皮囊分割,又將他的靈魂生生撕扯攪碎。
希瓦納斯視線模糊,神智空白,他有些無法壓抑住自己的情緒,那些咒符上的火焰灼傷了他,順著他的皮膚向上攀爬,點燃了他的發梢和翅膀,吞噬著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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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反噬了。
他皺緊眉頭,猛然掐斷上竄的火焰,卻在一瞬間感受到四肢百骸蔓延的疼痛,眉頭猛地一沉,喉間湧出一股腥甜。
唐念感覺有什麼東西濺在自己皮膚上。
她垂下眼,發現胳膊和發絲間有些淡綠色的液體向下流淌,再抬起頭,在希瓦納斯唇邊看到了相似的湿潤色彩。
他正看著她,唇角勾著古怪的微笑。
眼神卻很悲傷,讓她喘不過氣來,連靈魂都變得沉重。
“你怎麼了?”她不安地問。
“我沒事。”
精靈捉住她的手。
“但是有一點,你錯了。”
“什麼?”
希瓦納斯神色溫柔,勾著她的一縷頭發,輕聲說,“你不喜歡他。”
唐念神色茫然,聽他強調了一遍,“無論那個人是誰,你都不喜歡他。”
翠綠色的眼睛散發出詭譎的光芒,像神秘美麗的琥珀。
唐念深深地被這種顏色誘惑到,懵懂地注視著他,在腦海中刻下烙印。
第295章 錯喊
火光在某一時刻表現得極其不穩定,仿佛被狂風吹過一樣,拼命閃爍。
“要結束了。”
希瓦納斯的聲音響起,語調溫柔,像潮湿的霧氣。
“唐念,我會去找你,等我。”
他的聲音太過鄭重,像在承諾。
她知道他一定會來找她,但是,來哪裡呢?她不就在這裡嗎?
唐念眼皮動了動,渾濁的思緒有一瞬間清明,她有些茫然,看著周圍凝固的景色,意識到這似乎不是當下自己會存在的地方。
轉過頭,發現在時間靜止的世界裡,腳踩黑衣人、擁抱著她身體的天使倏然回過頭。
他眼睛上的絲綢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完全扯下來了,露出冰雪一般蒼白剔透的眼眸。
沒有聚焦,直勾勾地凝在她的方向。
希瓦納斯還在擁抱她,動作輕柔地梳理她的頭發,像在照顧一隻沒有自保能力的幼貓。
然而下一秒,他眯了眯眼,倏然轉過身,擋在她面前。
轟的一聲,空氣都有片刻扭曲。
極其恐怖的撞擊力在希瓦納斯面前炸開,洶湧的敵意和掠奪意圖不加掩飾,被他用身體生生阻擋,沒有留下傷到身後人的可能性。
唐念看到了擋在她身前的背影,看到如碎金一般散在空氣中無聲飛揚的金色長發,繼續仰頭,看到了近在咫尺間,一雙雙巨大純白的六翼翅膀,幾乎遮蔽了所有視線。
每一根羽毛都像宮廷畫師精心雕琢出的工筆畫,威嚴而又奪目,傳遞出極具震撼力的磅礴美感。
她顫抖著,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突然發生的一幕。
是沙利葉。
他感知到了她的存在,在時間凝固的夾縫中,在幾乎不可能被發現的、無限延長的0.01秒之間。
於是他衝破時間的牢籠,察覺到了屬於弑神精靈的氣息,並準確地撕毀結界走了進來。
他看不見她,卻準確地捕捉到了她的位置。
宋一森曾經告訴她的神秘學軼聞沒錯,沙利葉的大部分力量來自他的雙眼,神忌憚他,所以剝奪了他的視力。
可神仍舊無法控制他,於是他來到了這個世界,並在沒有雙眼的情況下,感知出了精靈拉出的魂場,找到了他的信徒。
希瓦納斯的發絲飛揚,兩股同樣洶湧的力量在空氣中達到某種制衡,時間無限放慢,結界與現實的磁場割裂。
他沒有讓開,高挑修長的背影像一座巍峨的山,矗立在唐念面前,生生承受住了來自天使的攻擊。
無數細小的破裂聲從腳下的大廈傳出,厚重的花崗巖裝飾牆大塊大塊從建築上剝裂,又因暫停的時間懸浮在空中,無數落地玻璃窗甚至寫字樓內的裝飾物和擺件都產生不同程度的震裂。
他們這一擊對彼此來說無關痛痒,卻會給人類世界帶來巨大的災難。
希瓦納斯還分出一些精力安撫唐念,微微側過頭,眼尾染上金綠色液體,像充滿西域風情的裝飾物。
“別怕,不要擔心,沒事的。”
唐念低頭看去,數十層的高度,如同站在萬丈懸崖前,看一眼都會因恐高而產生眩暈。
“放開她。”
天使居高臨下,冷聲審判,“對信徒不敬,應該被鞭打後絞刑。”
他在說完全不符合神意志的話,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事實,神的教義中沒有這一條。
可他本就有審判的職能,他說出什麼,什麼就成了希瓦納斯的罪行。
一些淺綠色的液體飛濺,紛飛出無數發光的蝴蝶。
希瓦納斯沒有讓開,再一次用身體生生承受住天使的攻擊。
他沒有讓開,是因為他身後有唐念。
也是因為有唐念,所以沙利葉的攻擊極為收斂,不敢釋放出真正的力量。
唐念看到破裂的衣袖和精靈手臂傷口處流出的金綠色血液,才知道剛剛那些是血。
而此刻他像一堵密不透風的牆,大量血液從他的傷口處飛濺出來,他完全可以帶著唐念躲開,可是他沒有,不知是因為他不想躲,還是他不能躲。
唐念低頭看到腳下的圈環,她的身體好像是從踏入這些發光的圖騰間才開始凝實的。
出神間,聽到希瓦納斯沉聲命令。
“下墜。”
雪白的羽翼轟然向樓下墜去,如雪花落入深淵。
唐念怔怔的看著,忽然感到靈魂被撕扯。
她的雙腳浮空,離開了地面,像是快要被吹走的風箏。
一雙手握住她的腰肢,將她用力抱住。
“那個東西在召喚你了。”
明明滅滅的火光間,希瓦納斯壓抑住聲音裡翻湧的戾氣,極力放輕語氣對唐念說,“記得我說過的話,我會去找你。”
唐念的思維不太清醒,遲疑的點頭。
火苗在漸漸熄滅,發光的蝴蝶環繞著她,像在依依惜別,視線也變得昏暗。
某一時刻,叮的一下,世界恢復了走向。
唐念露出心急的神色,接著便見無數密密麻麻的藤蔓憑空而出,籠住了搖搖欲墜的高大建築,在上面一層環繞一層包裹嵌套著。
“放心,這裡我會修復。”
她開始在昏昏欲睡,閉上眼的前一刻,看到無數光暈從大樓邊緣迸發,銀發的天使隱隱顯現。
姣好的唇瓣一開一合,似乎在對唐念說什麼,又像是下達了某種她無法理解的、遠遠凌駕於人類力思緒之上的審判。
唐念好像聽到了一聲祝福,“無人能傷害你。”以及一句,“你隻存在於現界。”
睜開眼時,正被人緊緊抱著。
少年的懷抱冰冷,暗紫色的眸半掩著,空洞無神。
他似乎又一次陷入夢魘,連唐念醒來都沒有發現。
她動了動,有些茫然,隻記得自己剛剛好像睡了一覺,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卻想不起來自己都夢見了什麼。
塞繆爾沒有沉淪進更深一層次的黑暗中,因此很快便從夢魘狀態中醒來。
他動了動唇,眼球幹澀地轉動著,落在她的面孔上,似乎再三確認不是自己的幻覺,是她又醒了過來。
“主人。”塞繆爾的唇顫了顫,手臂卻收得更緊,“您回來了。”
他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您剛剛去哪裡了?”
他緊緊地擁抱著她,像株依附大樹的菟絲花,死死地絞住唐念的腰和脖頸,連胸腔中的氣流都被擠壓出去。
即便在佯裝鎮定,聲音中還是泄露出了他的情緒。
擔心,緊張,惶恐,快要失去她的感覺,密密麻麻地擠壓在一起,讓他無法承受,又靠契約那一點微薄的束縛感知到她的存在,生生將她召喚回來。
此刻,她終於醒來。
塞繆爾放松了一些顫抖地抱住她
大概還有些不清醒,她貼著他,額頭靠著他的肩膀和脖頸,動作親近,充滿放松和信賴。
她慢慢舒展了一下手臂,隨後微微仰頭,柔軟幹燥的臉頰蹭過他的鎖骨和頸部的筋線,留下一陣令他身體發麻的暖昧觸感。
情緒變得柔軟而酸脹,塞繆爾眼睛潮湿,擁抱住她。
沒事,不管她剛剛去哪了,不管她做了什麼,不管她身上為什麼又多出濃重到令人作嘔的光明氣息。
隻要她回來。
隻要她醒來。
他都可以不在乎。
塞繆爾露出滿足的神色,緊緊地擁抱她,將臉頰埋進她的發絲裡。
“主人……”
他輕軟的聲音像在撒嬌。
他就是在撒嬌,感受到她的依賴和親近,所以怯弱的僕人也想示弱,得到她寵愛。
似乎也在回應他,柔軟的唇瓣和小巧的鼻尖輕輕碰到他的下颌,又隨著她的動作從他的唇瓣上劃過。
唐念的後背輕輕貼著他的身體,似乎無比信賴地躺在他的懷抱中。
皮肉與靈魂相貼,傳遞著脈脈溫情。
為這一刻,他願意付出一切。
人類的靈魂人類仿佛一隻小小的、貪睡的動物,安然靠在他的懷抱中。
像是得到默許,塞繆爾垂下頭,無比輕柔又慎重地吻了吻她的睫毛,又靠近她柔軟幹燥的唇瓣,認真地詢問,“主人,我可以吻你……”
卻被她喉間帶著困倦的聲音打斷。
她輕輕說,“希瓦納斯,我好像睡著了。”
寂靜蔓延。
偷來的美好搖搖欲墜。
塞繆爾看著她,身體一寸寸僵硬。
她的睫毛動了動,似乎還要說什麼。
趕在開口之前,塞繆爾捂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