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夢魘似的輕輕發出氣音,“我很疼。”
誰傷害他?
唐念轉頭看過去,隻看到他濃密微垂的長睫。
“你哪裡疼?”
他無法回答,也聽不到唐念的聲音。
像深海中發出53赫茲孤獨悲鳴的鯨魚,發出的聲音頻率無法被同伴捕捉,也不能被理解。
所以被稱為世界上最孤獨的鯨魚。
少年魘在一片漆黑的牢籠裡,靈魂封鎖在空洞的軀殼下,渾渾噩噩,模模糊糊。
夢囈似的呢喃,“好疼。”
他在求救。
一隻手覆蓋在他眼前,輕輕遮住他的眼,壓住柔軟綿密的眼睫,向下慢慢撫去。
掌心不算溫暖,貼著薄薄的眼皮,肌膚貼著肌膚,好像就在某一刻產生了共振。
53赫茲,傳到另一個人的手心。
塞繆爾閉上眼,倒在她肩上,唐念抱著他的腰將他放平在草垛上。
這是塞繆爾第一次睡著,唐念卻不知道。
整個古堡都靜悄悄的,守夜的男僕轉到了鍾樓的另一側,唐念得以趁著空檔,扶著樓梯一點點小心地挪動著傷痕累累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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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隻手捂著脖頸,生怕自己的頭顱掉下來。
穿梭在霧氣彌漫的花園裡,整個月光城籠罩在看不到盡頭的黃昏中,沒有天黑,卻有宵禁。
頭頂時不時飛掠的黑色蝙蝠像是例行巡邏的哨兵。
翻過來時的圍牆,她終於敢走到路上。
一個受傷的女僕並不會引起太大注意,高傲的吸血鬼大多懶得管這些人類城邦送來的血僕,身上再多傷痕都見怪不怪。
大抵又是那些貴族捉弄的,人類城邦送來的“食物”是十有八九都會受傷,偶爾還會有幾個死亡的,不死也不會放回去,丟在古堡外,很快就成了各類黑暗種族的食物。
唐念覺得自己很餓。
餓到雙腿顫抖,一點力氣都沒有。
她需要進食,哪怕是嚼那些蠟燭一般沒有任何味道的面包。
走著走著,瘦弱的身軀仿佛達到了某種臨界點,身體一軟,驟然跌倒在花圃中。
再次睜開眼時,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
她又回到了十人間的女佣房,身上髒兮兮的女僕裝已經被人換下來了,變成最普通的亞麻質睡裙。
她摸了摸脖子,傷口仍在,沒有縫合起來。
剛掀開被褥,就聽到“砰”的一生,門被人踢開。
安德魯夫人怒氣衝衝的走進來。
“昨晚發生了什麼?”
唐念微微斂眉。
被發現了?
“今天在花園發現的你,竟然敢進入花房!”
女佣臉上不知是後怕還是驚懼多一些,最後統一揚聲變成了憤怒,“傷到主人的花,就完了!你會害死所有人!”
唐念頭昏腦漲地從床上坐起來,聽著管事的安德魯夫人對她大喊大叫,餘光看見她手裡還握著一截皮鞭,看起來像是要懲戒她。
門外聚集著不少人,好奇地看向她。
直到有人看到她脖頸下那條深長猙獰的傷疤,倒吸了一口冷氣,指著她的手指都在顫抖。
“她,她的脖子……”
這種傷,怎麼可能是活人?
安德魯夫人顯得顯然也注意到了,隻是這樣的傷對吸血鬼,哪怕是下等吸血鬼而言,都不致命。
人類少女並沒有見過多少,她們被嚇壞了,好像活見鬼一樣。
就在安德魯夫人高高揚起皮鞭,即將抽打在唐念身上時,一直瑟縮在後面的莉莉娅忽然上來,抓住安德魯夫人的手腕抱進懷裡。
她第一次做這種離經叛道的舉動,整個人瑟瑟發抖,像是被嚇到了的雛鳥。
“請不要、請不要責罰她。”
莉莉娅很緊張,直面吸血鬼讓她感到恐懼,哪怕安德魯夫人對她們還算不錯。
“她隻是……隻是一個可憐的小啞巴而已,給她一次機會吧。”
莉莉娅的眼睛飛速地瞥了一眼唐念的脖子,像是被嚇到了一樣,視線閃躲,聲音變得更加急促,
“您如果再打他,她可能會死的。”
安德羅夫人倒也不是真的想打,唐念脖子上全是斷裂的縫合線,傷口明顯被人惡意撕開。
這個說不出話來的下等吸血鬼看來也遭受了一番折磨。
花匠們發現她時,她的身上幾乎沒有一處是好的,大大小小全是被荊棘刮開的傷痕,裙子也是破裂。
幾乎瀕死一樣躺在花圃裡。
算了。
一個可憐的小啞巴,欺負她幹嘛?
安德魯夫人哼了一聲,甩開皮鞭,“不要讓我知道你有下次,絕對不能再違反宵禁了。”
唐念點頭,裝出誠惶誠恐的樣子。
安德魯夫人前腳剛走,後腳莉莉娅就來到她身邊。
她害怕唐念脖頸上的傷口,不敢直視。
膽小的樣子讓唐念不由發笑,內心也對莉莉娅有一點改觀。
她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樣。
莉莉娅也有自己的性格,她甚至還會擔心她,替她攔下懲罰。
唐念眼睛彎彎的,露出一個笑來。
莉莉娅不自在地躲了躲,門外很是嘈雜,嘰嘰喳喳的血僕們很快散開,緊張得排成一排。
“你別怪安德魯夫人,她這麼生氣都是有原因的。”
知道唐念疑惑,莉莉娅說,
“今天這座古堡的主人不知道發什麼瘋,在瘋狂的找人。”
唐念倏然抬頭,眼皮跳了跳。
找人?
找什麼人?
莉莉娅沒有發現她的異常。
“據說昨晚有人冒犯他。”
第255章 消失的姓氏
唐念艱難的爬起身,才知道安德魯夫人為什麼發那麼大的脾氣。
所有人都站在門外不敢向前踏出一步,躊躇著畏縮不前。
唐念順著她們的目光向外看去,天空變得愈發暗沉,天地間幾乎沒有什麼光亮,地面鋪散著大片大片濃鬱的黑色,仿佛連結成網的黑色血管。
石柱上,門廊上,噴泉雕塑上,以及那些充斥在荊棘每一個角落的玫瑰藤蔓上,全部纏繞滿了漆黑黏膩的流動物質。
它們如同一條又一條滿含毒液的蛇,發出如沸水滾動般細小的簌簌聲。
將視線範圍內的所有景物交割成一塊又一塊,分崩離析的恐怖黑色。
“主人,這到底是在找誰啊?”
有人發出顫抖的聲音,“我怎麼感覺世界快要滅亡了。”
天空看不到絲毫光明的影子,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除了那些細小的蠕動聲切割著所有人的神經。
唐念後退半步,聽到斷斷續續的低語。
“主人好像被冒犯了,他夷平了東南角的鍾樓。”
“……在懸賞抓一個奴隸。”
“手上有疤痕的。”
她低頭。
看到腕間的牙印,一層微微滲血的紅。
唐念背過手,默默將袖子拉下去、
塞繆爾不知道發什麼瘋,瘋狂的在找人。
這個架勢,看起來並不是善意的尋找。
“你們聽說了嗎?主人有個很恨舊血族,一百年前的馬鞭草之戰把所有舊貴族姓氏全部褫爵降為奴隸,其中有一個姓氏,變成了禁忌,直接被抹除掉了。”
“我好像聽說過……”
“噓,小聲點。”
門悄悄掩了起來,她們不再說話,也不敢出去。
唐念被人從花園裡拖回來換掉衣裙的時刻,這裡已經被主人的親衛搜索過一遍。
“據說有一個很恨的人冠著那個姓氏,他不允許任何人提起那個人的名字。”
有人捂著嘴小聲說,“據說主人之前做過奴隸,他痛恨那段記憶,那人就是他當時的主人……”
“好了,都快別說了,你們不要命了!”
“這裡又沒有吸血鬼……”
尋找手腕上有印記的人?
唐念垂眼,看著快要遮到手指的衣袖。
下面有一個小小的牙印。
好疼啊。
怎麼養了一隻反咬主人一口的狗。
農夫與蛇。
呂洞賓與狗。
唐念與塞繆爾。
不久後安德魯夫人找了人來為唐念縫合傷口。
黃銅做的針比唐念在自己世界看到的黑色水筆尖還要粗。
她嚇得後退,被人按住手腳。
安德魯夫人居高臨下,眉眼冰冷。
她是啞巴,發不出聲音,血液流速低緩,卻還有痛覺,他們不會為一個小小的奴隸處理疼痛問題,更不會給她麻藥。
唐念張著嘴,被人死死摁住下颌,像困在案板上的魚,一動不動的任由他們縫合自己脖頸上的裂口。
貫穿喉嚨的傷痕被粗獷的銅針穿刺縫合,她甚至能聽到粗劣長線摩擦過皮膚的呲呲聲,尖銳拉扯感讓她幾乎昏厥。
“你是月光城的奴隸,在你被徹底使用完畢之前,不會讓你死去。”
安德魯夫人語氣冷淡,帶有某種施舍的意味。
等傷口完全縫合好,唐念已經不會動了。
她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頭顱維持著被按在枕頭上的模樣,有些呆滯。
奴隸。
怪不得他討厭那段記憶。
唐念檢索回憶,有些想不起,自己有這樣粗暴的對待過他嗎?
腦海裡忽然跳出了鬥獸場的畫面。
單薄的少年站在她身後,問她,“主人想看我贏,還是想看我輸?”
唐念閉上眼。
……她對他,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