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似乎還在下,但雨水不知何時起沒有再滴落到她身上過。
偶爾的沙沙簌簌聲響打破這份尷尬的安靜,一股腐爛而危險的氣息在空氣中彌漫,被黑暗吞噬的密林之中,好像有無數道視線緊緊盯死在她身上。
灰綠色的恐怖類人生物從黑暗的叢林中浮現,它們的眼睛深深凹陷,鑲嵌在腐爛的面容上,仿佛是被惡魔扭曲的產物。
一隻又一隻,越來越多,它們以詭異的姿態和動作,從四面八方層層疊疊的圍住了他們。
唐念終於清醒了過來。
食屍鬼。
她還在山裡,發現了一塊不屬於地球地貌的血肉組織大地,那裡已經變成食屍鬼的巢穴。
這些醜陋古怪的生物似乎被天使身上散發出來的神聖光芒吸引。
越來越多蠕動著的醜陋軀體撕裂地表那一層軟爛厚重的黏膜擠出來,如同大量繁殖終於破卵而出的蟲群一樣密密麻麻的湧出。
這片大地下不知道孕育了多少這樣的醜陋生物,無窮無盡一般,無法估量。
唐念的密恐都要犯了。
她幹嘔一聲,手卻被翼種青年不容抗拒的握著,隻能將額頭抵在他肩頭。
這是個主動接近的姿勢。
手腕頓時被握的更緊了。
天使尤其喜歡她主動靠在他肩膀上的感覺,那一點微弱的重量就仿佛全世界,像隻怯弱的小獸一樣尋求他的幫助。
於是唐念被困在他溫柔卻隱含控制欲的懷抱中,聽到頭頂傳來清泉般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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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你了,剩下的交給我吧。”
他的聲音好像有種撫平心靈的魔力,有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她看見青年抬起那隻如同工藝品般美好無暇的手,修長的指間懸著一片漆黑的羽毛。
唐念怔怔的看著。
黑色的……羽毛?
她好像,在哪裡見過。
“不要碰,它還沒有生效過,很危險。”天使溫柔的說著,握緊了她下意識抬起來的手,“自然孕育而出的生命碰到它後會被無法承受的厄運纏身,人類碰到它,是會受傷的。”
唐念縮著手指,大腦一陣鈍痛。
四面八方都是悄然接近的食屍鬼,它們不知何時從黑暗中蘇醒,又不知何時嗅到了甜美芬芳的氣息,腥臭的口器蠢蠢欲動。
一雙雙閃爍著貪婪幽光的眼睛,像是黑夜中的鬼火,透露著死寂和邪惡。
隻是這一切都在下一瞬被顛覆。
天使抬手,溫聲提醒,“閉上眼。”
層疊寬闊的雪白羽翼瞬間收攏,將唐念密不透風的籠罩在自己的庇護之下。
那片剛被他收回來的幹淨黑羽懸浮在空中,像某種神秘宗教儀式上的聖器。
視線被剝奪之前,唐念看到無數細線般拉長的光影穿梭在林間。
尖利的羽毛像出鞘的利刃,藏在密林間的食屍鬼頃刻間像被抽走了脊骨的魚,掉在地上,連掙扎都做不到。
他甚至沒有回頭。
那些醜陋的類人身體瀝青一樣融化,變成腥臭腐爛的物質。
這是多麼可怕的,碾壓性的力量。
恐怖如斯的食屍鬼在他的面前仿佛蝼蟻般不值一提。
可偏偏天使的形象是那麼溫柔神聖,和殺戮一詞似乎毫不相幹。
溫涼的手臂護著她的肩膀,將她緊緊抱住。
下一秒,空氣都靜了下來,她隻感受到是如同溫暖水流般的獨特氣息,讓她有種仿佛回到母體中的愜意和安全感。
極其奪目的光芒透過手指的縫隙刺進眼裡,她深深埋下頭,感覺到那些光從身上遊走。
聖潔而溫柔。
一切都塵埃落定。
城市中的人們某一瞬間從漆黑的夜醒來,疑心是不是天空劃過閃電,不然為什麼會剎那間把大地照射的如同白晝。
璀璨的光轉瞬即逝,周圍再次安靜下來。
唐念睜開眼。
樹林一片寂靜,連蟬鳴都消失了。
雨水哗啦啦的澆灌著大地,將那些猙獰腥臭的液體一並帶走。
修長的手臂將她輕柔的護在懷裡,一隻手穿過她的膝彎將她如孩童一樣託抱在懷裡,過分親昵的姿勢讓唐念感到羞恥,可天使身上又充滿陽光般幹淨安寧的氣息。
柔軟的唇瓣落在她的額頭,順著她的眉骨一路下滑,極其緩慢溫柔的抿了一下她的耳垂,然後輕輕分開一些距離,聲音低啞又動人的說。
“別怕……”
唐念微微顫抖。
恐懼像一張網,無聲套牢了她。
卻是因為這個抱住她的生物。
好像比那些密密麻麻的食屍鬼們可怕多了。
這個世界好像真的亂套了,不然怎麼解釋,一個本該存在於神話中的生物,為什麼出現在了現實世界裡?
第223章 熾天使
收攏的羽翼像一層輕薄的雲霧,讓唐念生不出抵抗的能力,手指陷在柔軟的雪白羽毛中,心情是久未擁有過的安寧。
“你叫什麼名字?”溫柔的聲音如泉水般流淌過她的耳畔。
唐念不說話。
銀發銀眸的天使就自言自語。
“我知道的,你叫唐念。”
不久前她親口告訴他的。
她的真名。
名字是世界上最短的詛咒。
神不會做夢,隻會看見過去和未來。
沙利葉是天階序論中的上三級,神聖的熾天使,是最無限趨近於神的存在,他也沒有夢境。
天使作為神的影子是不會產生夢境的。
神親自將他從海底古殿帶回恆星天後,封閉了他的部分記憶,讓他在最靠近月亮的教堂中靜悔。
可他總是頻繁想起一些事情,仿佛做夢一般陷入綺麗的幻覺。
他看到了一個逐漸陷入沉淪,萬劫不復的自己。
夢中,一個外來者擅自闖入了囚禁他的古殿,用人類沾滿不潔物質的手碰觸他純淨的神軀。
他被迫束縛在鎖鏈和神釘之下,因為神罰動彈不得,最後被她得手。
卑微的人類自稱是他最虔誠的信徒,也確實像是要幫助他,她的每一次出現,都是在沙利葉面臨新一輪罪惡的刑罰中。
隻是,她大概不知道,神早已將聖意傳遞給人類教皇,教會進行大規模的思想控制,規定教徒隻得崇拜上帝,不得崇拜天使,並隻能將他們視作神的代行者。
這種思想控制極為成功,成功到在神的幹涉下,人類漸漸忘卻了天使的存在。
所以她的到來,從一開始就是謊言,沙利葉都知道。
但他還是無法自拔的淪陷了。
面對新一輪七宗罪的懲罰,人類所謂的幫助微乎其微,每次神罰後神釘會自動脫落,她不知道,以為那些釘子是被她親手拔下的,還總會在他受過傷後,大膽而逾矩地抱著他,輕柔地安撫他。
第五天,是色欲。
那一次,她竟然大膽的,不知所謂的,充滿冒犯意味地吻上了他的翅膀。
那是天使的翅膀,最敏感、最神聖,也是攻擊力最強的地方。
懵懂的人類並不知道,稍有不慎,她就會被看似溫暖的可怕羽翼割斷喉嚨。
天使也並沒有這樣做,他收攏著自己所有的力量,努力讓自己當做武器使用的羽翼變得不那麼有攻擊性。
女孩就這樣在他悄然的縱容下,於神像下,在神的注視中褻瀆了他。
他低啞的嘆息,仰起脖頸供她玷染。
他知道自己心中正流動著一種無法自拔的愉悅。
他在享受她細碎的親吻與接觸。
於神族而言,那一切都是荒謬的,又是自然而然的。
他被鎖住手腳,卻依然能摟住她纖細的腰,被奪去雙眼,卻依然能輕柔地幫她攏開凌亂的發絲,俯身如為少女降下福音一般含住她的唇。
他是清醒的,又深深的墮落,尾羽從那時便爬上了再也無法洗去的黑暗,但他不後悔,神罰的加持下,放任自己沉淪為欲望的奴隸,吮吸她柔軟口腔的所有甘甜。
兩個人倒在神壇上,豐滿寬大的羽毛覆蓋他們的身影,神的雕塑悲憫的俯看著祂最寵愛的天使墮落,看他陷入瘋狂。
那是沙利葉唯一一次,用所有能調動的神力篡改了她的記憶。
從那之後,他變得有些反常,從一開始的抗拒,到漸漸的會期待她的到來。
再到最後,如果她長時間不來,他會心慌。
看著漆黑的神殿陷入一種如同冰封的麻木與孤寂當中。
直到最後,他擁住那個幾次三番過來挑釁他的信徒,信徒曾真情流露般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的承諾永遠不會離開他。
他相信了她。
她拔出了所有神罰的釘,他們兩個親密的絞纏在一起,他終於摒棄了所有神性,淪落成了會因為渺小人類牽動所有喜怒哀樂的俗物。
可她卻忽然消失了。
違背了所有誓言,深深的褻瀆了他,又像從來沒有來過,將他丟棄在神壇之上。
“我原以為那些都是神的懲罰手段之一,連你都是神造出來懲罰我的,讓我得到再失去,被一個不存在的造物褻瀆墮落,但現在,我找到了你。”
天使將唐念抱緊了,某一時刻她甚至覺得無法呼吸。
“我的內心從未得到過寧靜,跟我一起回恆星天,好嗎?”
不好,什麼天?聽起來像什麼不正經夜總會所的名字。
天國起名字要不要那麼沒創意。
唐念全身心抗拒,不知道他都在說什麼。
銀發銀眸的美麗天使微笑著,握住她的手腕,不容她有絲毫退縮。
掌心像凝聚著一團逐漸升溫的光,唐念感覺自己被燙了一下。
弱弱的動了動,絲毫掙脫不開。
“但是,我還有一些困惑的地方,不知道你能否為我解答。”
他離近了。
空寂美麗的雙眸居高臨下,垂視著她。
“什麼事?”唐念不自覺向後仰。
一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按在她的唇瓣上,溫柔緩慢的摩挲,像是要從她嘴唇上擦去某種偷吃殘留下來的汙漬一樣,帶著極大的壓迫感。
好像快要把那一塊皮膚磨破。
天使微笑著問,“我的信徒,身上為什麼會帶有光明精靈一族的伴侶契約?”
唐念無辜地睜大了眼。
一種不妙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一副抓奸外加點興師問罪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你好像不意外,我以為你聽到精靈一詞,多多少少會有些疑惑。”青年笑了,卻讓人覺得這個笑容沒有絲毫愉悅的含義,連那雙無光的空寂眼眸都是冷的。
“看來,我的信徒的確有一位精靈伴侶。”
他的手指在唇瓣上來回摩擦,有種很強烈的似曾相識的即視感。
如果沒記錯的話,荊棘古堡地圖裡的塞繆爾也曾這樣擦過她的嘴,那次是因為她喝了別的血僕的血。
為偷吃磨破嘴皮是她的命運她知道。
唇瓣被摩擦的生疼,唐念被他抱著,隻能朝他的懷中鑽才能躲避他的手指。
主動投懷送抱的動作讓天使心情好了一些,他垂眸溫柔的吻了吻唐念的發絲,再一次抓住她的手腕。
唐念一點反抗的力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