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枳煩躁不安,對待一個名義上的長輩,語氣接近訓斥,“你女兒呢?她跑什麼?讓她回頭,現在來找我!”
“什、什麼?你和念念……”
對方還在說話,他直接將電話掛斷。
唐念、唐念……
他牙根發痒,想要狠狠咬住她。
街對面有道清瘦的身影,轉身走進了一旁的醫院。
是她。
徐枳瞳孔縮緊,下意識追上去,但他忘記了自己站在十字街口,也忘記了眼前的紅綠燈已經從綠跳到紅色,一腳踏上斑馬線,他跑起來。
下一秒聽到身體被撞的悶響,骨頭咔嚓一聲,一路傳導進大腦。
好像骨折了。
他被猛地撞倒在地,滑出去一米遠,身體並不算嚴重,臉頰貼著地面,劇烈摩擦而過,留下一條殷紅的血線。
被車撞了。
他神色恍惚,後知後覺感受到劇烈的疼痛。
臉上像著了火一樣疼痛,一隻眼滲入了血,他遲鈍的抬手去摸,摸到了一片參雜著碎石塵土的爛肉。
自己的臉……破了?
巨大的恐懼如同洶湧決堤的潮水,頃刻間席卷了他,他發出驚慌的叫聲,聲嘶力竭的舉著染滿鮮血的五指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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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人不敢貿然上前扶他,司機打了120。
越來越多的人走過來,圍住他,舉起手機,對準了困獸一般嘶吼驚懼的徐枳,看他血肉模糊的臉上眼淚與血水俱下。
忽然,眼前有純然的白色飄落,像雪花一樣輕柔緩慢。
徐枳詭異的安靜下來,痴痴地看著那片白色。
周圍的聲音都離他遠去,像退潮一樣消失不見了。
時間慢了下來,幾乎靜止。
徐枳抬起頭,睜大了眼睛。
他看到寬闊而神聖的羽翼,美麗、巨大而神聖,精致到失真的人形輪廓,像光和空氣一樣輕盈的物質,懸浮在天空。
傳說中神的使者每一次降臨,都是代神傳達神的旨意,他們是神創造的完美生物,可以帶來治愈、庇佑和神性的啟示,羽翼閃耀著純淨的光芒,如同星辰降落人間。
背後生有華麗的的羽翼,是……天使嗎?
“找到了。”
空靈的聲音仿佛從雲端傳來。
輕柔的雲霧壓低。
有人端詳他
不是用眼。
而是如光似霧的網一樣,籠罩在他身上,徐枳瞬間覺得自己不疼了,像浸入了一汪溫泉。
神的使者每一次降臨都是帶著神的愛和祝福而來,他們的每一次觸碰都能讓人們感受到這份恩澤和溫暖。
他好溫暖。
空靈的嗓音發出遺憾的嘆息。
“一直找不到,原來不是在她身上。”
是神嗎?
徐枳伸出手。
“我的臉……救救我……”
雪白細膩的手從一片極為純淨的光霧中探出,聖潔優雅的身影接近了,如煙霧一般懸浮著,巨大的翅膀遮蔽了所有光線,令人心悸的壓迫感讓渺小的人類無法呼吸。
那隻徐枳見過的最為美麗細膩的手,隔空收攏,像是從他身上捏走了什麼。
一片白色的羽毛懸浮在雪白修長的指間。
“可惜髒了。”
兩指輕輕一碾,羽毛變成細碎的光粒消散。
場景很美,很夢幻。
徐枳卻忽然覺得有點難以呼吸。
他熟悉這種感覺,費力急促、胸悶氣喘,胸口有壓榨感。
是哮喘犯了。
但此刻比這個更難受的,是他的骨骼,他的皮膚,他忽然變沉重的身體。
他感覺自己的衣服再一點點縮水,勒得他難受。
襯衣變緊了。
扣子崩開。
精良的布料累出一道道緊繃的褶痕,將他如泡了水的海綿般不斷脹大的肚皮勒出分明的線條。
褲子也變小,緊窄的腰身一瞬間崩開,線頭開裂變成無法蔽體的破碎布料。
周圍嘈雜的聲音重新出現在耳邊,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像是看到了什麼毛骨悚然的畫面。
攝像頭對準了他,像在看馬戲團裡劣質蹩腳的表演。
徐枳摸上自己的脖子。
無法呼吸了,沒有帶藥,他已經很久沒有發病了,甚至忘記了,自己曾是個哮喘患者。
怎麼了……究竟是怎麼了?
第213章 演
一連三天。
從那晚之後,唐念就沒有出現過。
短信,電話,社交媒體,都一片寂靜。
大多數時間林隅之盯著自己的手機發呆,會在清醒的時候反復看兩個人聊過天的短信記錄,不斷看那些過往。
“新一批仿生人的擬人機能已經測試完畢,研發方為樣本機器加入了體表血液循環系統,還實現了人工眼自動對焦的功能,讓它們最大程度上趨近於人類。”
不遠處正在匯報最新投資項目進度的職業女性,是那天晚上坐在林隅之對面,和他短暫扮演過情侶的項目負責人,如今換了一身職業套裝,戴上了鏡框。
三天前,肖齊接林隅之回醫院時,在車上發現了一部遺落的手機,屏幕右上角的符號顯示手機開啟了定位共享模式,很容易就猜出是誰做的,要做什麼。
在林隅之的授權下,當時他們一起演了這出戲。
效果並不好,最起碼病床上的人看起來更糟糕了。
大部分時間都在出神。
不明白病入膏肓的林隅之是怎麼想的。
林隅之病的蹊蹺又徹底,竟然戴上了維生機器,氧氣面罩下時蒼白英俊的一張臉,是曾經站在金字塔頂尖令人仰望的天之驕子。
他的父母背景神秘又古怪,常年在國外,林隅之本人似乎也忽略了這一層親情關系,大部分時間昏昏沉沉,被允許進入病房照顧的也隻有肖齊。
氧氣面罩裡漫上一層霧氣,是他有話要說。
肖齊低下頭。
聽林隅之說了一句話。
愣了愣,神情復雜。
既然那麼想看見,為什麼要把人逼走呢?
明明陷進去了。
他想看看唐念。
於是很快看到了,隔著手機屏幕而已。
唐念最近會發現,自己很幸運。
吃飯會中獎,去超市會中獎,雨天地鐵站會有贈傘活動,走在路上會有花店賣不完的花免費送路人。
原本因為最近的兇殺案人心惶惶,這兩天小區壞掉的燈都修好了,電梯翻修過,租房小區的物業也換成了十大物業品牌的,安保量是以前的三倍。
她會一直很幸運。
林隅之摘下來氧氣面罩,整個套間病房的氧氣含量達到百分之四十,他靠在人工力學的流體靠墊上,聽肖齊說,她最近回了學校,辦理新學期的復學手續。
醫院那邊喊她做的配型檢查她沒有做,但是採集了她的血液信息。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數據庫的數據已經足夠支撐配型。
他留給唐念的股份也會有職業經理人打理,分幾批不同代持,每個月都會有分紅打到她的卡上。
她是受贈人,屆時隻需要律師去找她完善手續和合同即可。
至於醫療團隊……他也不用擔心。
林隅之看向窗外,隻覺得心裡很空,空到有點想吐,可這幾天都靠營養針撐著,胃裡並沒有東西。
感覺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
很多事情想和她一起體驗的,自己的人生不算完整,別人看來光鮮的履歷,事實上空洞得不堪一擊。
內髒已經開始衰竭,他最開始抱著能活下去的想法,坦然接受了如禮物一般降臨的感情。
因為沒有家族史,生活也沒有特別不健康的地方,他的體質一直以來稱得上優越,又有私人營養師全程參與飲食計劃。
可是現在。
林隅之看著手機屏幕上熟悉的身影,是一張在吃午飯時,從街對面拍到的一小段視頻,女孩坐在桌子前,細嚼慢咽。
“後面你跟進贈與合同,把所有需要籤字的證件都準備好再聯系她,盡量不要牽扯出不必要的麻煩。”
“藝大的鋼琴教室什麼時候可以投入使用?”
這幾天收獲最大的應該是被譽為藝術類頂級學府的藝大,畢竟林氏資本的法人代表捐了一幢藝術樓。
因為聽說琴房稀缺,許多學生抱怨琴房隔音效果不好,鋼琴老舊,空調效果也不好,所以林隅之以私人名義撥款幹脆重新建一幢。
舊的音樂樓也出資翻修,在新樓建油漆好散味之前可以先用。
他還能做什麼?
林隅之意識有些模糊,緩慢地想。
有些不清醒。
“贈與合同……”
“您剛剛已經說過了,後續我會跟進和唐小姐的手續過渡問題。”
她還需要什麼呢?
忽然有種出遠門前,放心不下自己養在家裡的貓的感受。
總覺得自己離開後,她會過不好。
他閉上眼。
“記得,幫我跟她說分手。”
-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
再睜開時,病房裡溫暖的光徐徐灑入眼底,像進入一場安靜的黃昏。
VIP病區的套房沒有絲毫傳統意義用上醫院的樣子,裝潢得像酒店一樣,隻不過多出了許多醫療設施。
還有那股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林隅之又緩慢地閉上眼。
有些厭煩這樣的味道……嗯?
刺鼻的次氯酸氣息中間夾雜了一絲熟悉的發香,某一瞬間林隅之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感受到有人在他身邊動了一下,衣物摸索的聲音輕輕柔柔。
他睜開眼,看到身邊的人抬起手,摸了摸懸在床頭的輸液瓶,然後調整了一下流速,點了呼叫鈴。
“該換點滴了。”見他睜眼,那人解釋一樣對他說了一句。
語氣很輕,輕得像錯覺。
林隅之表情一片空白。
他伸出手,帶動著插了滯留針的手背,摸上她的手指。
溫熱的,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