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發紫眼,唇瓣殷紅,漂亮的像個女孩,如玉藕般的修長四肢上,有著典型的球狀關節,像極了玩具屋裡栩栩生的昂貴樹脂娃娃。
這個傀儡,是塞繆爾的形象。
可為什麼會是傀儡圖標?
“姐姐。”
細小的聲音喚走了唐念的注意力。
心外科病房有個女孩,年紀很小。
名字很可愛,叫茉莉。
她正在隔壁床,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唐念,問她,“姐姐,你在看什麼?”
唐念關掉屏幕,目光溫和,“茉莉怎麼醒了?不再睡一會兒嗎?”
“不睡了,一會兒爸爸媽媽就回來了。”
女孩的氣色很差,嘴唇呈現出暗淡的紫色。
她躺在床上,小小的一個,手腳消瘦,有許多針孔的痕跡。
前段時間因為排積液的問題,還看哭了實習護士。
唐念偶爾會坐在她旁邊,給她念童話書。
白天茉莉父母是對淳樸的中年男女,白天出去為女兒賺錢,下班後便帶著飯菜匆匆吃過,陪伴女兒。
陪護床20塊一張,病房裡不能加,他們就在走廊的上放著,擠在一起,頭抵著頭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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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茉莉情緒低落,唐念轉過頭,輕柔的對她說,“姐姐給你念故事,你乖乖的,等媽媽回來好不好?”
茉莉眼睛發紅,癟著嘴小聲說,“念念姐姐講的故事,我都聽過了。”
“那姐姐給你講新的。”
唐念思考著,輕聲說,“從前,古堡裡沉睡著一位睡美人……”
她將自己經歷過的故事加工潤色,編織成了美好的童話,講給生病的女孩聽。
在故事中,她帶著女孩遨遊進入一個又一個夢幻又充滿神秘氣息,有著各種各樣奇幻生物的全新世界。
緩慢的,茉莉打了個哈欠,眼神朦朧。
“困了嗎?”
女孩輕輕點頭。
唐念看著她的唇色,一顆心隻剩下酸澀。
茉莉固執的睜著眼,不安地問,“媽媽來了可以喊醒我嗎?”
唐念眼神柔和,“當然可以。”
門外忽然響起護士的聲音。
“4床,有人來看你。”
唐念抬起頭。
鞋跟踩在瓷磚上的聲音先於人影出現,一個高挑漂亮,穿著暗格百褶短裙,提著包裝精致的果盒的女生走進來,巴掌大的臉上戴著一張口罩。
進門環視一圈,看到唐念,露出笑意。
“你醒了,唐同學。”
她徑直走過來,拉開病床旁的椅子抽出紙巾擦了幾遍,坐下,親熱地說,“聽說你前幾天做了手術,我還擔心你醒不過來。”
皺成一團的紙巾隨意丟在桌子上,沾上了隔壁床老婆婆剛切好的西瓜。
立即吸水變成湿漉漉的紅色。
“你知道嗎?他們下了病危通知書呢。”女生俯下身,湊近唐念的耳朵,身上的香水味完全覆蓋住了周遭消毒水的味道。
“沒想到還是醒過來的,你的命真硬,好像怎麼都死不了。”
唐念平靜地看著她。
她與這裡格格不入,就好像不食柴米油鹽的明星偶像的忽然進入鄉村體驗真人秀一般,生硬又別扭。
“心外科,不傳染。”唐念提醒,“堯槿,這裡不用戴口罩。”
“今天很堵車,好熱。”對方隨口說,“幾條路因為隔壁商業街活動封了,陣仗好大,你以前喜歡過的那個歌手也去了,叫什麼林深的。”
說半天,捂住嘴,“不好意思啊唐同學,忘了你現在不能出門了,也看不到。”
隔壁老人被護工扶著從廁所回來,看見自己不久前切的西瓜上面丟了一團皺巴巴的紙巾,瞪大了眼睛剛想發怒,護工連忙輕拍著她的背說,“您不能生氣!”
堯槿轉過頭,看了看老人,提著自己帶來的果籃,遞到護工手上,“不好意思呀,剛剛不小心丟錯地方,這是我拿給同學的,你們病房一起分了吧。”
老婆婆仍舊氣不過的樣子,隔壁床陪護的阿姨忽然說,“這個牌子我知道,是那個進口超市的!”
又拉著老人小聲說,“媽,別氣,這個果籃很貴的,是那個商場裡的……”
老牌三甲醫院,地段挨著核心商業區。
那個所謂的進口超市在大型商業中心負一樓,佔據一整層,出了名的昂貴,商場玻璃櫥窗後擺著可以將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奢侈品。
沒有設置門檻,卻有很多人連進入那扇旋轉門都心生怯意。
大家都知道。
走廊上依稀傳來某個病人家屬的啜泣聲,監護儀器滴滴答答。
唐念嗅著香水味,看到老人被女兒扶著坐下,提了果籃去洗,堯槿轉頭對著她笑,眼睛彎彎的,像月牙。
“聽說你的存活率很低,我以為你活不下來呢。”
明明是陽光明媚的年紀,漂亮的眼中卻藏著濃厚的惡意。
“你這個病不是治愈不了嗎?”
“不過聽說也是,就算活下來又怎麼樣呢,一輩子都不能跑步運動,不能受到刺激,不能談戀愛不能大哭大笑,跟死人有什麼區別?”
說完了惡毒的語言,堯槿捂住嘴,“對不起,我這些話是不是刺激到你了?”
唐念安靜的看著她。
她就又說,“你也知道的,我心直口快,總是忍不住說實話。”
第75章 謠言與白兔
有人一出生,就在羅馬。
站上別人窮盡一生想要抵達的終點,卻猶不滿意。
隔壁病床的阿姨看堯槿漂亮,拿了她的果籃,說話也變得熱情起來,“你是小唐的同學?還是第一次有同學來看她。”
“阿姨,我之前來過,但唐同學當時正在搶救。”堯槿微笑著看向唐念。
阿姨的眼神憐憫,“小唐是受了不少苦,你們是大學同學?小唐休學了,早點康復回學校上學,別耽誤了前程。”
“不會的,她絕對不會的。”堯槿語氣微妙,手指繞上一縷頭發,“畢竟唐同學和老師走的很近,我們系主任格外照顧她呢。”
語氣在照顧兩個字上咬得極其曖昧。
阿姨卻沒聽出話裡那層暗示,“是嘛,小唐確實是好孩子。”
“是好孩子……她的全額獎學金都是老師想辦法替她弄來的,我就沒那麼幸運了。”
堯槿語氣遺憾,好像要垂下眼淚,“我的獎學金名額被……被人佔了,也不知道老師為什麼把屬於我的東西給了別人,不過那個老師最後被開除掉了,不知道是查出了什麼呢。”
氣氛染上一絲古怪的尷尬。
阿姨看了看堯槿,又看了看病床上臉色難看的唐念,默默走回了老婆婆的病床旁,不再熱情搭話。
“你媽媽還來嗎?”
堯槿壓低了聲音,歪著頭問她。
唐念手指微微收緊。
“對不起,我忘了。”她又微微笑,“你媽媽在討好別人呢,捧著徐家那對父子的臭腳做女奴才呢。”
站在終點線的堯槿,和徐致父子是鄰居。
目睹過許多次唐念被唐秋韻帶進徐家,又被徐致那個胖小子趕出門的畫面。
“老師不是被開除了,是調到了二級院校。”就在對方以為她會一直沉默時,唐念開了口,“我媽和徐叔叔的事情我不管,但他們是法律承認的婚姻,是獨立的成年人,他們身上發生什麼都和我無關。”
堯槿看著她。
好像在看一隻殊死反抗的白兔。
饒有興致的端詳。
唐念有些分不清堯槿的敵意是從何而來了。
太早了,記憶混亂,記不清楚。
那次發病,被學校處理成一場意外。
所有人都說,她是為了和有婦之夫的音樂教授約會,不小心被鎖在學校的廢棄器材室,結果犯了病,如果不是被保安發現得及時,就沒命了。
即便這是一句謊言,可是三人成虎。
哪怕學校公示澄清,哪怕老師一遍又一遍的告訴別人他沒有,他隻是聽到有學生喊有人昏迷所以急忙過去。
哪怕老師清正廉潔,一生隻做音樂。哪怕唐念從來沒跟老師有過任何多餘的交流。
哪怕一切都是假的。
大家還是願意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
因為事情影響太大,學校不得不發了人事調動,將老師調到別的院校去,最後謠言再起,說他是被開除了,彼時唐念已經在醫院進行了一輪又一輪的搶救。
真相是什麼,大家從來都不在乎。
沒有背景,唐念孤立無援。
這個世界存在著很多明碼標價的幸福,那些幸運從不曾降臨她的人間。
堯槿在與唐念短暫成為同學的一年中,制造出不少謠言。
她好像就是看她不順眼,最早的時候,說唐念帶人孤立她,發貼讓人不停轉發,說她霸凌。
事實上唐念是被孤立的那個。
她沉默寡言,因身體原因申請不上體育課,成績名列前茅,人帶著一種脆弱無攻擊性的漂亮,拿著全額獎學金。
是許多人正值青春年華,藏在心裡靜靜喜歡的女同學,頻繁上表白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小三母親言論喧囂直上,清冷漂亮的冰美人有了汙點,就變成了被人議論紛紛的話題任務。
唐念的澄清方式,是在同寢室室友繪聲繪色編造她的母親多麼低賤卑微,是怎麼樣拆散別人家庭時,打開手機錄音,實名舉報給了系主任。
老師沒有擴大這件事,選擇低調處理。
給了謠言制造者的堯槿處分,也拿走了她的月末參賽資格。
這也就直接造成後來堯槿對唐念的一系列恨意。
她編造了校園通知短信,把一場講座的位置改在沒有攝像頭,正在修葺中的音樂教室,在唐念進去後鎖上了門。
不遠處是女廁所,下課後的女生熙熙攘攘。
她們在空教室裡玩起了最惡毒的遊戲,扯衣服,拍照,威脅唐念要發在學院大群裡。
種種刺激下,唐念心髒病發,陷入昏迷。
終於有人慌張,拿出手機提醒大家,“快打救護車!她有心髒病,這是發病了!”
可電話剛撥出去就被人搶走,一把掛斷。
“等一下……”
堯槿壓下驚慌,冷靜的對另外幾個女生說,“先檢查現場,有沒有我們的東西,如果被發現了,你們是不是都不想評獎了!”
一句話驚醒夢中人。
她們全部出生優渥,未來的軌跡已經被打成精美的表格,不可以留下汙點。
於是在唐念最需要搶救的時間,施暴者手忙腳亂的打掃,破壞腳印,擦掉可能留下證據的地方。
結束了這一切後,堯槿仍舊沒有叫救護車。
先前想要打120的女生終於開始驚慌,“槿槿,再不叫救護車,她會死……”
“她不會!”堯槿面目猙獰,“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叫了,我們會死?”
……
唐念閉了閉眼。
堯槿的電話鈴聲響起,有熱情洋溢的聲音透過聽筒穿出,滿是雀躍和興奮,她邊聽邊笑著扯自己的頭發,轉了幾下後,站起身,“唐同學,我要走了。”
她將一份打印好的文檔從包裡拿出來,放在唐念身邊。
“你快籤字放棄參賽,反正你也起不來了,佔著名額多不好?”
唐念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