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推杯換盞的貴族們已經忘記了原本在聊的話題,一雙雙眼睛黏過來,好像在一群嘰嘰喳喳的鳥兒忽然被新鮮的谷穗吸引。
“所以您早點回來,外面很危險。”塞繆爾一邊說,一邊無比自然的用象牙叉刺穿葡萄,送到唐念唇旁。
他在擔憂說黑魔法的事情,唐念早就習慣了他的服侍,自然地張開嘴。
甜美多汁的葡萄就進了她的嘴裡。
少年用拇指擦去她唇畔的水漬,將手背在身後,並沒有擦拭掉粘手的糖漬。
反而盯著桌子上的酒杯,低聲說,“這些東西就不要碰了,結束後,您可以享用我。”
少女愣住很久了,迷惘又恐懼,等塞繆爾離開後,才後知後覺回過神。
驚疑不定的覺得他像極了那幅畫,可又覺得不可能。
男巫不會露出那種神情,也不會當僕人。
他是帶著詛咒的,會永生永世孤獨。
唐念放下手中的葡萄,轉頭問她,“你還沒說那位男巫長什麼模樣。”
少女卻支支吾吾,一改剛剛滿面潮紅瘋狂安利本命愛豆的模樣,說不出一個字。
直到晚宴臨近尾聲,三三兩兩的人已經離席,她才像想通了什麼一樣對唐念說,“不可能是他。”
“什麼?”
“他身邊的人都會死。”少女笑彎了眸子,“可你不還活著嗎。”
從晚宴出來,塞繆爾正站在花園的亭子前,修長的身體靠著石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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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美憂鬱的面容隱藏在明明滅滅的光線裡,僅僅往那一站,就收獲了無數目光。
許多人途經他身邊,腳步放慢,想要多逗留一會兒,又或是盯著他的臉,用視線貪婪的描摹他的五官。
少年像感知不到外界,被按了停機鍵的仿生人,無機質礦石般的眼睛在看見唐念時才倏然亮起來,給冷淡的面容注射入一絲活力。
他覺得自己現在是充實溫暖的,沉浸在平淡而美好的甜蜜當中。
他想,他甚至可以放棄黑暗。曾經那些叫囂著引誘他,讓他墮落進無邊無際冰冷深淵裡的強大能量,那些低聲在他腦海裡不停發出噪聲的邀請,對他沒有絲毫吸引力。
他想,就這麼和她待在一起,想陪伴在自己主人身邊。
他可以喂給她鮮血,怎麼吸食都可以,隻要給他留下一條性命,讓他還能活著陪伴她就好。
僅僅這樣,已經讓他覺得足夠美好了。
胸口強烈的衝動,像一株生命力頑強的藤蔓,幾乎撕開他的心髒。
沒有任何時間比現在更美好了。
唐念一步步朝他走去,看著對方注滿濃稠情緒的眼神,心裡是自己的任務。
奴隸的眼神全然信賴,像搖尾期待主人靠近的乖巧貓咪。
而她的任務,是要親手粉碎這種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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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很吵,挺熱鬧的。
畢竟月光城是皇城,金碧輝煌,將黑夜裝點得如同白晝,隨處可見的咒符是紅衣祭司新畫上的,用來防止黑暗魔法入侵。
唐念發現遊戲世界有一套極為細致極為真實的運轉法則。
真實到好像這是一個完整的,不受數據和代碼控制的世界。
它像擁有自我意識。
娛樂方式也與她所見過的每一個繁華的王朝近似。
半拱形的巨大露天看臺上,許多貴族用羽毛扇遮住竊竊私語的嘴巴,兩眼放光的觀看表演和鬥獸。
場景無比血腥。
穿著厚重盔甲的男人把一個又一個衣衫褴褸的奴隸丟進鬥獸場。
偌大的鬥獸臺上隻有一個鐵籠,裡面裝著猙獰兇惡的異形巨獸,瘦弱的奴隸看起來毫無勝算。
身著盔甲的男人解開他腳下的镣銬,拿了一把花,在奴隸面前晃了晃。
塞繆爾說,“是月見草。”
頓時,原本膽怯的奴隸紅了眼睛,鐵籠打開,巨獸放出,奴隸也癲狂地撲上去。
隻一下,胳膊就被野獸咬斷,可他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樣,紅著眼睛一次又一次撲上去,額頭青筋鼓脹,看起來很嚇人。
腿也斷了,腰腹被割開,內髒都流出來。
最後一下,奴隸撲上去,死死咬住野獸的脖頸,大口大口吞咽著在吸血。
終於結束這場惡鬥,野獸倒下,看臺上的貴族搖著羽毛扇興奮的叫好。
奴隸眼中癲狂的鮮紅色終於消退一些,茫然的看著死在面前的野獸,滿臉是血的環顧四周。
看臺不遠處是那個奴隸的主人,衣著華麗的貴族站起來誇獎,鼓了兩下掌,奴隸就笑起來。
可剛走兩步,他跌在地上,腿斷了,腰也斷了,站不起來,驚慌的朝主人爬過去,求他救救自己。
唐念聽到身邊的貴族說,“傷成這樣,他肯定活不下去的。”
語氣冷漠的像在談論天氣。
幾個人上去將一動不動的奴隸拖下去,在地上拉出長長的血痕。鬥獸場的侍者給那個貴族獻上一大袋金幣。
“月見草讓那個奴隸狂化了。”塞繆爾說,“不然他沒有勝算。”
唐念存了一次檔。
她的吐血反應越來越嚴重了,病怏怏的。
還要強迫自己在塞繆爾面前裝出健康的樣子,不然他肯定很緊張。
萬幸吸血鬼的膚色本來就蒼白,病態一點也不容易被看出來。
第52章 不要愛上主人
主人死之前,小狗最好對主人失望,如果能主動離開她,完成粉碎信任的工作,再好不過。
反正任務本身,也是要讓他失望的。
唐念在心裡嘆息,面上卻格外冷漠,攔住從身旁路過的侍者,“佣金是多少?”
塞繆爾臉上掛著的清淡笑意在她說出這幾個字時,有一絲破裂。
又覺得是自己疑神疑鬼,主人不喜歡這種東西,她那麼善良。
大概隻是好奇。
侍從看了看唐念,又將視線落在她身後的塞繆爾身上,眼中露出驚豔,“用誰下注?”
“讓我的奴隸進去,能給多少佣金?”
塞繆爾的自我安慰,泡沫般粉碎。
他聽到她沒有起伏的聲音,如同一把鋒利的淬毒匕首,切開柔軟的胸腔,透出絲絲縷縷尖銳的痛意。
淡漠得像在說一塊石頭。
“看是什麼等級的,魔獸等級低的佣金少點,不過您奴隸這個品相,我們倒是可以給他開得高……”
“那等級高的呢?”她打斷。
塞繆爾臉色一寸寸蒼白。
侍者都有些於心不忍,“您不必選等級高的,他長得好看,我們會開高價格。”
漂亮的奴隸嘛,受點傷就足以讓在場的貴族狂歡了,高挑漂亮的奴隸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俊美稚澀,等級稍微高點的魔獸一口下去,肯定沒命。
“而且輸了的話佣金就大打折扣,得不償失。”
唐念原本就不打算讓塞繆爾進去,她打算裝作價格沒談攏所以離開的樣子。
如果這件事給塞繆爾留下陰影,讓他不再信任自己是最好的。
可身後一直沉默的少年,忽然開口了,“主人想看我贏,還是想看我輸?”
唐念沒有回答。
場上又推來新的兇獸,這一次鐵籠更大,一聲聲沉重的嘶鳴令人頭皮發麻,不用打開便知道是個怎樣可怕的東西。
“是狂化的狼人。”侍從向唐念解釋,“狂化的狼人比高等級魔獸要危險,因為他們有智慧。”
話音未落,一片驚呼。
少年單手按上欄杆,快得來不及阻止。
縱身一躍,輕盈落在地上。
優雅的像古典神話中描述的精靈術士。
場上沸騰起來。
因為他的臉。
因為他清瘦的身材。
因為一步步從籠子中走出,發狂的狼人。
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姝麗的高挑少年像一塊吸鐵石,牢牢的吸附了以他為中心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危險的兇獸就在不遠處,這個時候最忌諱把背部留給野獸,可少年好像感覺不到。
暗紫色的眼睛越過遙遠的距離,盯著看臺上的唐念。
無聲的開口,好像在跟她說什麼。
少年清潤的嗓音根本穿不到唐念耳朵裡,可她奇異地讀懂了他的口型。
……主人想看我贏,還是想看我輸?
……
這無疑是整個鬥獸場最沸騰的一次。
蒼白俊美的奴隸站在泥濘的血泊中央,對面那隻小山一樣高壯的狼人已經看不出輪廓了,像一座堆積而起的爛泥。
有人興奮地往臺上扔金幣,扔自己的羽毛扇,還有人摘下自己的戒指與項鏈丟過去。
他們狂熱的叫喊著,想讓那個奴隸回頭看自己一眼,他僅僅靠一把匕首,以絕對反轉的身型贏下這場鬥獸,一刀刀面無表情的隔斷了狼人的喉嚨。
冷靜又狠厲的模樣激起了所有血族的兇性。
看似無害的兔子,也是能咬死人的。
他無辜而漂亮的臉上滿是腥黏的鮮血,轉過身,在看臺烏泱泱的人群中尋找到自己主人的身影,白皙的耳尖掛著血珠,掩蓋住了難以抑制的紅暈。
他在期待得到主人的誇獎。
可唐念垂眸看著他,眼中沒有溫度。
沒有喜悅,沒有高興,沒有別的血族臉上的興奮。
塞繆爾嘴角勾著的笑意再一次消失。
逐漸變成不安和寒冷。
她不高興嗎?
為什麼?
那她想看什麼呢?
看自己……輸?
勝負已分,有雜工進來,將血泊中的狼人推上車,像扔垃圾一樣堆疊著扔出去。
塞繆爾看到那些那些被車拉出去的殘破屍體,忽然覺得心口像被尖銳玻璃碎片碾壓過。
疼痛嵌進肉裡。
做表情都會疼。
看臺上,鬥獸場的主人派人跟唐念談價格,想花大價錢買下她手裡的奴隸,唐念似乎也跟對方交談了幾句。
付佣金的侍從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塞繆爾旁邊,看著他滿身傷痕,給他遞來藥膏和託盤,精致的木盒裡面裝著滿滿一匣子金幣。
“這個是你的佣金。”
塞繆爾看著託盤上的東西,眼神掠過瓶瓶罐罐的藥物,取走了金子。
這是她想要的,她缺錢了嗎?塞繆爾若有所思,忽然聽到侍從說,“你的主人心很硬。”
他抬起頭,露出染著血跡的面孔。
侍從眼裡滿是驚豔和憐憫,“你的動作很快,稍微慢一點,哪怕隻慢一步……要知道,那隻狂化的狼人隻需要一口就能把你咬死。”
但凡珍惜一點,他的主人都不會讓他上場。
少年的身體一寸寸僵住。
明明贏得了這場轟動的比賽,卻如同一隻被人拋棄的喪家之犬,灰紫色的眼瞳滿是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