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湧的雨打在玻璃上,雲層翻出低沉的雷鳴,掩蓋住她的聲音。
唐念想了想,“你怕打雷嗎?”
他搖頭。
可看起來絲毫不像沒事的樣子。
唐念又問了一遍,“你是害怕打雷嗎?”
少年一直緊緊的盯著她,視線隱晦而模糊,唐念在他的沉默中又開始困倦,隱約想到,會不會是遊戲出BUG了,他現在的樣子看起來有點ooc。
「叮——」
「限時提示卡,雷雨天,請關注心靈健康,為膽小的他捂上耳朵吧~」
「注:隱藏任務目標害怕雷聲」
“……”這又是什麼。
還沒等細想,感覺到床沉下去一塊。
塞繆爾像隻神秘又安靜的貓咪,彎下腰,一隻手按在她的枕頭旁,甚至隱隱有向她靠近的趨勢,如貓科掠食者盯上了不確定是否美味的獵物。
唐念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能聽見他清磁低啞的嗓音,“害怕是什麼?”
好奇怪的問題。
她強打起精神,思索著過去唐秋韻安慰自己幼時哭鬧的樣子,擁住面無表情的少年,輕輕捂住他的耳朵。
“不怕不怕。”手掌拍打著他的肩膀,像在哄淋了雨的小貓,“捂著耳朵就不用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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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上的人遲疑的伸出手,試探性攬住她的肩膀,在察覺到唐念沒有拒絕後,動作變成了順理成章的擁抱。
好溫暖。
屬於少年人寬闊清瘦的肩膀細細顫抖著,越來越用力,像要將唐念揉進懷裡。
唐念眼皮耷拉著,一邊當遊戲玩家一邊當精神撫慰保姆。
困是困,卻睡不著了,拍著他有明顯骨骼感的脊背,對他說,“打雷沒什麼,隻是聲音大點而已。”
少年的臉埋在她的頸窩,冰冷柔軟的面頰直貼皮膚,鼻尖輕輕的蹭著皮下青色的血管,聲音低啞得如同沾了細沙。
“不知道為什麼,感覺自己要消失了……”
所以想向最後一個,或許能記得自己的人確認自己是真實存在的。
這又是什麼奇怪的話?
「叮——」
「恭喜玩家,任務成功,獎勵生命值三小時!」
就三個小時啊?唐念想把他送走,可直覺不太對。
雷聲更大了。
“那天不是我,也會是別人對嗎?”
塞繆爾閉著眼,薄唇幾乎貼上她的耳朵。
“不是我,你也會把其他人領回來,無論籠子裡關的是誰,對嗎?”
“其他奴隸在你心裡也是一樣的,你不想要我的身體,因為那個人無論是不是我,把我帶回來不是你的目的,是偶然,對不對?”
唐念抬手,摸到他的下巴,用力將人推開。
做完了任務,她恢復了困倦又沒有表情的模樣。
少年像是軟的,從布料裡面傳來細微的摩擦聲,隨後倒在枕頭旁。
“您是不是討厭我?”
“沒有啊。”她隨口問,“為什麼這麼想?”
少年聲音都顫抖,“那您為什麼不碰觸我?”
“不碰你就是討厭你嗎?”
他不說話,唐念感覺有必要解釋一下,以防這個突然惴惴不安的遊戲人物繼續騷擾她,
“沒有說喜歡就一定要碰,非要對你做什麼,那不叫喜歡,而是不尊重,你告訴我你被關在籠子裡被人上下擺弄的時候,難道是開心的嗎?”
看不清他的神色,唐念繼續說,
“你不開心的對吧,你是不願意別人碰你的,所以在那場晚宴裡才會掙扎,才會希望我救你。”
“喜歡到了一定程度,就會尊重你,隨意地不管不顧的碰觸和親密,並不是尊重的表現。”
第38章 新生的他
不知道他聽進去沒有,空氣沉默了良久。
就在唐念以為終於可以睡覺了的時候,聽到少年茫然地問,“什麼是喜歡?”
這解釋起來,就有點復雜了。
“你能教教我嗎?”
他看著唐念閉上的眼,一眨也不眨,伸出手,輕輕地握住她溫暖柔軟的手心,親昵地貼著,紫色的瞳裡是她的臉。
唐念抽出手,這個教不了。
她隻負責攻略,不負責教學。
又不是小蝌蚪找媽媽,怎麼還要教會他什麼是喜歡?那是另外的價錢。
雷雨的聲音越來越大,滴在床上,拉成一道道長線。
視線都跟著模糊。
“如果我消失了,你會不會找到我?”
如果他消失了,是不是對她來說也無關痛痒?她是會傷心,還是不放在心上?
塞繆爾想問卻又不敢問,覺得自己的膽怯那麼可笑。
缺愛的小孩就這點不好,纏人。
唐念當他是問題少年,卻不太有安撫同齡人的習慣。
是覺不好睡還是飯不好吃?該睡覺的時候emo可是心理健康的大忌。
於是她語重心長的問,“太孤獨了?不想自己一個人呆著?”
他小聲反駁,“我不孤獨。”
自尊像扔到岸上的魚。
掙扎兩下,就死去了。
他難得變得脆弱而驕傲,堅持著自證,“有很多東西陪伴著我。”
古堡裡那些會動的傀儡,讓無數人為之瘋狂的財富。
他不懂人們為什麼熱愛那些冰冷而又璀璨的小東西,可看他們爭奪,流血,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就本能的想要掠奪。
“很多很多,它們都陪著我。”他倔強的堅持著,然後說,“我不孤獨。”
“對對對。”唐念昏昏沉沉,沒聽懂他到底在說什麼,就敷衍道,“你不孤獨,快點睡覺。”
她踢下去一床被子,讓他找個地方蜷縮著,最好能安靜點,別來打擾她睡覺。
他又問,“那您不碰我,是因為喜歡我?”
半夢半醒間,唐念隨口嗯了一聲。
如果知道自己這句隨意的應聲會在未來帶來什麼後果,唐念一定不會因為困倦,就這樣用敷衍的音調給他仿若肯定的答案。
塞繆爾就躺在她床旁,一聲不響,用那雙莫名含著冷意的紫色眼睛盯著她。
安靜不久,黑暗中傳來低緩的聲音,“一直不進食,你會陷入長眠。”
“享用我吧。”
衣物與布料摩擦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黑發紫眸的少年湊近床上沉睡的人,蒼白著唇蠱惑般的說,“我這具身體做的很好,把我吞進你的身體裡,咬我,好不好。”
一邊說,一邊脫掉衣服。
少年誘人的清淺背溝裡,有條不易察覺的細線。
因為太不清晰,所以乍一看隻會讓人聯想到那是肌肉的紋理。可如果有人觀察的足夠仔細,就會發現那道紋理兩側,有細細的針眼,仿佛少年精致的皮囊,是一具被人精心縫合起來的傀儡。
均勻的呼吸聲有節奏的傳來,她就這樣安靜的在他身邊睡著了。
少年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情緒中,與另一個人交織在一起的微妙情感在身體裡電流般蔓延。
他深深顫慄,被豐富的感官淹沒,表現出那些情緒中冰山一角的平靜。
不斷有黑色的氣霧從背後那條狹窄的縫隙中蔓延出來,好像液體做的娃娃撕碎了一條口子,兜不住裡面柔軟的填充物。
修長漂亮的手指緊緊的攥著沉睡之人的袖子,幾次停止了呼吸。
不想消失。
可這具軀殼好像已經到極限了。
身體表面白皙的皮膚一寸寸凝實,變成樹脂一般堅硬光滑、反射著冰冷光芒的材質,這絕非人類應有的柔軟。
它漸漸喪失溫度,漂亮的暗紫色眼眸透出玻璃珠般的質感。
從手指開始,溫潤無瑕的樹脂狀皮膚開始剝裂出細小如蛛網般的紋路。
要碎了。
塞繆爾溺水般張著嘴巴,失神的呼吸著。
不想碎。
他才剛學會做一個人。
剛獲得了名字,剛有了對某件事物強烈的不受控制的情緒,剛開始對這個世界感興趣。
喜歡就不會碰嗎?
歐泊寶石般的眼球僵硬的向下轉動,落在熟睡中毫無防備的柔軟少女身上。
那他瘋狂的,病態的,極度貪婪的想要碰觸她,其實是不喜歡嗎?
那這種心情應該叫什麼?
他不想消失,他想弄清楚。
隱約的,塞繆爾對自己蠢蠢欲動的情感有了一絲察覺,卻又被誤導著推入錯誤的方向。
一直活在攻略遊戲任務的目的中,唐念對貼在她身旁的少年並不走心,如果仔細看的話,她會發現這個少年比起她缺了些什麼。
他沒有心跳。
他的一切,都是仿照著這個世界的生物,一點一點栩栩如生的復刻出來的。
血液,體溫,喜怒哀樂,眼淚與汗水。
都是假的。
唐念從來沒有發現這個問題,而現在,她將永遠發現不了。
因為少年在濃厚的陰雲之下,漸漸凝實出自己的身體。
古老的城堡裡,被封禁的法陣被破壞,即將蘇醒的英俊傀儡僵硬的坐起,又被更強大的力量吞噬。
滋滋……
黑暗發出沸騰的狂歡。
英俊修長的人形傀儡一寸寸幹癟下去,像被吸幹了水的海綿,皮肉貼在骨架上,於蘇醒前死去。
世界的另一面,空落落的床單和地板上漸漸多出模糊的陰影,喘息著的少年攥住被子一角,手臂上繃起清晰的筋線。
地上出現了影子,他終於有了真實的溫度。
背上的狹長縫隙越收越緊,最後變得光潔平滑,沒有一絲瑕疵。
少年蜷縮著,顫抖著,滿身冷汗地靠近熟睡的人,將頭輕輕埋進她懷裡,精致的鼻尖貼上她柔軟的肌膚,輕輕的,著迷的嗅著。
塞繆爾想,他應該是不喜歡她的。
因為他太想碰一碰她了。
不停地想用唇,用舌尖,用手指,用自己的身體的每一寸去碰觸她,不留一絲空隙,完美的嵌合,生長在她身上。
而她剛剛教過他的,碰觸和親密,並不是喜歡的表現。
沉睡著的人輕輕動了動,他就緊繃的僵硬起來,卻發現她隻是轉身,換了個更加舒適的睡姿。
手臂從被子上滑下來,隱約碰到了塞繆爾的腰,讓他又難耐的僵硬住,發出低而潮湿的氣音。
這一點點接觸,比被燭火燒炙還要難耐。
渾身湿透的少年忍不住伸出手,悄悄將她的手指攏在手心,用纖細修長的五指穿梭進她的指縫,再悄無聲息,溫柔卻強勢地扣住。
最後拉住她的手腕,將那條隻是輕輕拉住碰到他的手臂環到自己腰上,就好像她抱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