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正對上他沒刮的胡茬。
宋銘很少有這種衣冠不整的模樣,從大三進圈開始,他知道臉是自己最大的賣點,所以就連下樓扔個垃圾,都要穿戴整齊才出門。
出道四年,留在全網的照片都精致到每根頭發絲。
粉絲都戲稱他為最有職業道德的偶像。
宋銘低頭啞聲道:
「清禾,我沒想要分手。
「先前要跟你說的,是公司安排我和陳芯炒 CP。」
聲音幹涸沙啞,更顯得誠懇。
我眯了眯眼,終於在心底下定決心。
「你是不是忘了,幾周前,恆盛酒店。
「你同你經紀人打電話,電話裡怎麼說的,需要我復述給你聽嗎?」
宋銘的劇組在酒店裡設置慶功宴,恰好有家雜志也在那聚餐,請我過去。
我清楚地聽到他在樓梯間向經紀人保證:
「知道了陳姐,我最近會想辦法和她提分手。」
宋銘的經紀人對他談戀愛這事心知肚明,見我是個不作妖的,就任由他了。
如今有和陳芯炒 CP 這麼好的機會,不能不把握住,立刻要他把會產生負面影響的不穩定因素都清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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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銘的臉色一白,神情透著慌張,下意識攥住我:
「不是的……」
我沒等他解釋,繼續厲聲道: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又拖了幾周,但是我當時就想分手的,不過因為工作忙忘了過去。」
本來想幹脆給他發個消息,分了算了,結果點開對話框,看到上一次發消息還是一周前。
幾條零零散散的綠色,回應少得可憐。
其實一開始談戀愛時,我的廢話很多,路上見到隻螞蟻都想拍給宋銘看看。
大概就是半年前那次,從那之後,我發的消息越來越少,到十天半個月都不發一條。
宋銘好像喜聞樂見,並沒覺得有問題。
或者說,對他來說,點開手機不用看到一堆不想看到的消息輕松多了。
我從回憶中抽離出來,定定看向他。
「如果不是我主動提,你永遠也不會意識到你的所作所為在我這裡有多麼過分,不是嗎?」
察覺到我是認真想要離開,這才慌了神,開始解釋道歉開始彌補。
開拍時,導演看他的面色不好,擔心問道:
「宋老師不舒服嗎?臉色很差。」
「沒事。」他擺擺手,「昨天沒休息好。」
「那今天盡量早些收工。」
晚上的客廳遊戲環節,陳芯提議玩酒瓶坦白局,轉到誰誰回答問題。
陳導覺得人少,點了兩個跟拍也參加進去。
「小陸老師,你也去吧,你形象好,拍進去也有看點。」他朝我挑眉示意。
我抿了抿嘴:
「導演,你要白嫖啊?」
「有片酬,有片酬!節目組還能差你這點錢不成?」
有他這句話,我才點頭應下。
有錢不賺王八蛋。
我挑了個角落坐著,一旁是那個高學歷女精英岑秋。
連著三輪,問的都是無關緊要的問題。
本以為我要繼續充當背景板,躺著把錢賺了,沒想到瓶口隨即轉到我面前。
陳芯抿唇,主動要求她來提問。
我悠悠看向她,一眼看出她眼底的算計和不安。
「陸老師在圈內有沒有特別傾慕的明星?」
她思索半刻,問出這個問題。
話音落地,房間裡頓時安靜下來,似乎也都在好奇我會誇贊哪個明星,宋銘定定看過來,視線灼熱。
「沒有。」
我不看他,回答得十分幹脆。
「宋老師呢?陸姐作為他的跟拍,肯定能了解更多吧?」陳芯不死心,繼續追問道。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這個問題不可謂不犀利,如果我回答得不夠諂媚,會被宋銘的女友粉謾罵詆毀,如果對宋銘誇贊一番,顯然,足夠讓我內心膈應。
陳芯在圈裡扎根已久,查出我和宋銘的過往不是難事,畢竟大學時的詳情任誰都能說上兩句。
她篤定我不願意違背內心。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道:
「宋老師自然是一個很敬業的偶像,不過我作為跟拍,不能和嘉賓過多互動,了解不多。」
旅遊這幾天,其他男嘉賓幾乎都是素顏出鏡,宋銘能早起一小時化妝做造型,誰能比他更敬業。
我說得無功無過,打個哈哈就過去了。
下一個轉到的是岑秋,她無奈一笑:
「隨便問吧。」
意料之中的,她的 CP 搭檔薛承主動要求提問:
「你最刻骨銘心的一段感情為什麼結束?」問題是薛承問的,我看見他開口前看向節目組,眼裡帶著狐疑。
幾乎是一剎那,岑秋眼眶紅了。
這幾天相處下來,所有人都覺得她是一個冷靜理智,殺伐果決的女強人。
乍一看到她紅了眼眶,眾人的第一反應都是愣住。
她想起不好的回憶,垂下頭整理情緒,再次抬頭時,又換上熟悉的雲淡風輕的表情。
隻是眼底的紅怎麼也抹不去。
「因為他愛上了別人。」
岑秋說得平靜,不敢相信她能夠平靜地說出這幾個字,其中費了多大的努力。
「我們在一起兩年,我因為他學會了做飯做甜點,事無巨細地關心照顧,但後來,他說這樣的戀愛寡淡無味,膩了。」
岑秋抹了一眼淚水,繼續道:
「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走出來,不停地陷入我是不是不值得別人喜歡的內耗中,甚至一度覺得是自己的性格爛透了。
「說不上是刻骨銘心,但是確實被渣得很徹底,以及還有不甘心。」
在愛他的時候,後悔自己為愛變成了另一種人,幻想著是不是自己應該多學會點勾人的招數,用心經營感情的進度,而不是單單表達愛,以及相信他的愛。
這樣就能讓他的熱情別消散得那麼快。
盡管她沒有再進行詳細描述,但也能想象出來,這樣一段戛然而止的戀情對餘情未了的那一方是多麼大的傷害。
房間裡沉默著,沒有人打破寂靜,就連宋銘此刻都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良久,薛承安慰她道:
「這樣的人會遭報應的,岑秋。」
她苦笑:
「怎麼會有報應呢?
「他依舊可以投入下一段感情中,用著相同的招數欺騙下一個受害者。
「他沒心沒肺,誰又能來給他懲罰呢?」
她似乎已經看淡了,認定自己識人不清,又沒出息地收回不了自己的感情。
岑秋眼神看向窗外,今夜月明,配著昏黃的燈光,院子裡一片寂靜。
我突然開口道:
「會有報應的。
「他的報應來自於他沒有識別和抓住好的能力,他把別人的愛當作弱勢的體現,得意洋洋地輕視、浪費它。
「他連最基本的愛都做不到抓住和珍惜,在生活裡會因為自己的態度錯過無數次機會和別人的善意。」
這樣的人太自傲,做不到尊重和珍惜他人。
帶來的生活上的苦果就是他的報應。
宋銘和這人很像,區別在於宋銘在我提出分手後卻沒那麼灑脫,開始患得患失,這本質就是他恃強凌弱的體現,有主動權的時候欺壓對方,沒主動權的時候就伏低做小。
在我身上這樣,在下一個人身上也改不了。
這是本質的體現,是刻在基因和三觀裡的東西,是在碰到事後下意識的思考和反應。
「如果說什麼是報應,他們的性格就是報應。」
最後一個字在寂靜的房間裡回響,所有人,包括節目組都滯住,定定地聽我說完最後一個字。
我起身拍了拍岑秋。
直到這一刻,我們所有人看到她大滴大滴的淚珠不停落下,暈湿了衣領和袖口,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發泄出來。
「所以,不是你的問題,不是真誠就活該被辜負。」
餘光感受到宋銘一直默不作聲地看過來,陳芯也是,眼神裡帶著復雜。
她喜歡宋銘,即使在了解過我和宋銘的過往後仍然喜歡。
或許她覺得她比我更會經營感情,不會讓宋銘喜歡上別人。
不過這都與我無關了。
7
拍攝結束那一天, 宋銘在我房間門口站了一夜,等到我收拾好東西出來。
「清禾, 我意識到錯了。」他率先開口道。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你不滿意哪,我改, 我們別就這樣散了好嗎?四年的感情,不是說沒就能沒的……?
「你曾經那麼愛我,我不信你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
他說得很急,生怕我不耐煩要離開。
「我們好好談一次戀愛, 像普通情侶那樣, 你可以做你自己的, 好不好?」
「……」
我推著行李箱,墨鏡架在頭頂,順手取下來戴上。
他沒說錯,曾經的陸清禾太喜歡宋銘了, 所以不可能一下子就放棄。
我用了整整半年,一點點消磨掉對他的喜歡, 把自己還給我自己。
直到現在,一句話不願和他多說。
我成功了。
「讓讓。」我冷淡地吐出這兩個字。
宋銘呼吸一窒, 執拗地不肯離開。
「宋銘, 別做這麼掉價的事。」
我抬頭, 墨鏡下的雙眼對上男人悲切的視線,平淡得如同一潭死水。
他還要繼續說話, 被一道男聲打斷:
「小陸同學,快點, 趕不上時間了。」
是路琛。
昨天晚上,路琛發來消息,問我去不去月牙泉。
最後一站是在西北的一個村莊,離月牙泉二百多公裡。
他不知道從哪弄來的一個破三蹦子, 一路顛到村門口,大風吹得他頭發底下都是沙。
路琛從座位底下掏出來一串冰糖草莓,看樣子是早晨新做的。
這人不擺攤了,轉行賣起了冰糖葫蘆,掛著相機給每一個顧客都拍一張紀念照。
路琛接過我的行李,隨手放進後鬥, 示意我坐上車。
然後十分嘚瑟地朝宋銘吹了一口長長的口哨。
「宋大明星很闲嗎?不用跑行程?不會過氣了吧。」
我笑著拍他一下。
這人嘴太毒,很久前就是領教過的。
宋銘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 眼睜睜地盯著我坐到路琛旁邊, 三蹦子的座位堪堪坐得下兩人,需要挨得很緊。
1
「(「」「宋銘,好聚好散。」
話音剛落,路琛轉下油門,在一聲轟響中揚長而去。
西北的荒漠望不到邊際, 風沙吹得人睜不開眼, 三蹦子的聲音又大,我不得不湊到他耳邊再開口道:
「去完月牙泉,去哪兒?」
路琛轉頭看向我,眼神清澈明亮, 一如幾年前那樣,是未被世俗汙染過的純淨。
「去北疆。
「見一見伊犁的春天。
「冬天結束了,小陸同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