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這麼年輕,幸好,沒有耗在他身上一輩子,不是嗎?」
我說這麼多,時薇眼裡漸漸就蓄了淚水。
「他變心了,喜歡上了你,所以你在我面前說這些,是嘲笑我?」
我笑了。
「他大概也不愛我,不過愛不愛我都不重要,因為我已經不在乎了,我也不需要他的愛。」
我松開了她,轉頭看向天邊:
「因為,愛是要好好珍惜的。我相信珍惜我的那個人一定會來。但在那之前,」
我忽然轉頭看向時薇。
「得先好好愛自己。」
14
我踏上了援疆的旅途。
地震的情況很嚴重,我眼睜睜看著那些被埋在廢墟裡的生命流逝,不由唏噓。
這世上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嗎?
我們在計較那些小情小愛的時候,還有更多的人,在默默付出。
有一個小女孩跑過來抓著我的白大褂讓我去救她的媽媽。
我看著她的手,指甲縫都是血,她天真地試圖挖開掩埋媽媽的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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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震危機還沒有解除,一起來的院領導還有當地負責指揮的同志並不同意冒險。
「醫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媽媽吧,她懷孕了,很快就要生小弟弟了!」
我想起了傅思珩。
他從來不真心在意過我這個媽媽。
可是這個小女孩,為了要救媽媽,滿手是血。
「我跟你去。」
我背起了救援包,跟著她前去救人。同行的同事義無反顧地跟我一起。
「大家都要小心。」
我們分頭行動,從一個很小的口子下到廢墟裡面的洞裡,下面光線有限,我們打著手電一路呼喊一路摸索。
約莫十來分鍾,終於聽到微弱的聲響。
是石頭擊打鋼筋的聲音。
當,當當。
「在那邊!」我終於發現了廢墟裡的女人,她背朝上,整個人努力拱起,用自己的背脊保護著肚子。
我手電打過去的時候,發現廢墟上黑黑的一片,走近一看,才知道是羊水。
「她破水了!我們得抓緊時間!」
另一個經驗豐富的產科醫生摸了摸孕婦的肚子,發現她的胎位不正,因此,沒有條件讓她順產。
可是在這裡,我們沒有條件做到產房裡的麻醉程度。
「醫生,求你們救救孩子……」
女人微弱的聲音堅持救孩子。
那一瞬間,我真正意識到一位母親的偉大。
「直接剖也沒有關系,我不怕疼。」
來的醫生多少有些閃躲,這樣的情況就算上了麻藥,這女人也得疼暈過去的!
可是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孩子再不出來,就可能宮內缺氧。
「我來。」我打開了背包,拿出了工具。
「郭醫生上麻藥,我來剖。」
轉頭,我又看向了那個孕婦。
「會很疼,但,請你相信我。」
那女人笑了笑,眼淚從眼角滑落,無聲中,眼神傳遞了對我的信任。
生孩子本來就很疼,順產的陣痛如果不打無痛,也能要半條命。
我佩服這個媽媽在我下刀的時候愣是沒有吭一聲。
郭醫生是我們醫院麻醉科的一把好手,用了盡可能減少她疼痛,又要確保孩子的安全的劑量。
我也沒有讓她失望,快狠準地劃開了她層層疊疊的肚子。
直到她疼得受不了,瞪大了眼睛昏死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餘震忽然來臨,所有人都驚恐萬分。
「別慌,手術不能停。」
隨行的救援人員專業地架起支架努力穩住這裡的結構,雖然我們隨時都有一起被埋的可能。
這一刻,我們每個人想的,大概都是執刀問心,共築生命防線。
最後當帶著血的孩子被抱出來,哇的一聲哭出聲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真的是個男孩。
小姑娘有小弟弟了。
15
歷經艱難險阻,我們終於救出了產婦和孩子,一行人也順利從廢墟中出來。
小女孩在外面等了好久好久,久到好幾次害怕我們出不來,她的媽媽還有弟弟也會離開她。
在看到我們順利出來的時候,她一邊哭一邊笑,整個人語無倫次地撲到我的懷裡,又撲到媽媽的身邊。
她沒能完整地說一句話,可是,我都懂。
餘震過後,北疆暫時安穩了一陣。
大部隊有的休整,有的幫忙治療傷員。
而我一個人跑到空曠無人的地方,對著大峽谷失控地大哭起來!
我和傅思珩過往的種種,在我腦海中閃現。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哭我和傅思珩之間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還是感慨生命的壯麗,又或者都是。
有那麼一瞬間,我想打電話聽聽傅思珩的聲音。
可我還是忍住了。
我怕自己會心軟。那是我的兒子,也是我陣痛了一天一夜順轉剖生下的孩子,我怎麼可能真的割斷。
16
救援工作接近尾聲的時候,我和大部隊也準備擇日返回梁州。
就在動身回去的前一晚,營區來了一輛越野車,後面還跟著帶著物資的好幾輛大卡車。
車上下來的人是傅廷川。
還有傅思珩。
傅思珩手裡抱著我的狗。
他小小的身子走在這片廢墟上時有些不穩,但看得出,他在努力克服。
他們怎麼來了?
「媽媽,我帶著你的阿丟來看你了,你救了那麼多人,媽媽你真厲害!」
「媽媽,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厲害?還會治病救人?」
傅思珩眼裡透露著對我的崇拜,還有怕我拒絕他冷暴力他的怯弱和小心翼翼。
我先是接過他手裡扭來扭去的阿丟。
我離開其實時間不長,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從周巖那裡接回阿丟的。
沒想到短短十來天的功夫,阿丟已經和傅思珩相處融洽。
傅思珩很期待我也能夠抱抱他。
但我沒有。
我還沒有理清楚,我該如何繼續和我這個兒子以哪種模式相處。
他略帶失望,最終我還是有些生硬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傅思珩臉上立刻揚起了笑容,繼續像小尾巴一樣跟在我的身邊,問東問西,沒話找話。
我忽然發現,以前那個處處嫌棄我的男孩子,原來跟我也有這麼多的話可以說。
傅廷川和傅思珩留在營地呆了一晚上,對他送來的那些救命東西,當地人很是感激。
晚上的時候,大伙兒都休息了,我睡不著,出來走走。
阿丟就跟在我身後,我坐下,他就在我身邊蜷縮著睡下。
傅廷川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出來了,手裡拿了兩罐啤酒。
見他來,我就起身離開。
離開他之後,我不想跟他在一起的心越來越強烈,甚至,都不想和他呼吸同一片空氣。
「念念。」
「傅先生,你還是叫我連名帶姓的叫我比較好。」
「念念,你別這樣好不好,求你了。」
「以前是我不好,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懂得好好珍惜你。」
「可我現在明白,誰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你能不能再給我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我退後一步,冷冰冰地看著她,眼神裡沒有半分波瀾。
「傅廷川,我們之間不可能重來,我也希望,你能夠同意離婚,這樣對大家都好。」
「可是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念念!」
他說他愛我?
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愛著時薇,我和他分開後,他說他愛我。
在我心裡,愛一直是高貴奢侈的,我曾經一度為了得到傅廷川的愛,卑微到塵埃裡。
可今天我才知道,原來,他的愛,如此廉價。
「以前,你也愛時薇,不能沒有她。」
「可現在,你卻再次將她驅逐身邊。」
傅廷川微愣,「她找過你?她沒對你怎麼樣吧?」
「她能對我怎麼樣,她即便是恨我,我對她的殺傷力,不及你傷她的萬分之一。」
「念念……」傅廷川一臉懊悔,那一刻我信他是想要跟我繼續下去的。
但。
我不稀罕了。
「傅廷川,我們就這樣吧,至少,別讓我花在你身上的這幾年光陰,變得廉價不堪。」
說完,我沒再看他。
抱起阿丟,決然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17
第二天天沒亮,我就跟著第一批回城的醫療隊離開了北疆,我沒有跟傅廷川,甚至傅思珩打招呼。
我隻是留給傅思珩一封信。
我告訴他,思珩,要做一個勇敢的男孩子。
要做一個愛笑的男孩子。
要做一個有愛的男孩子。
因為媽媽曾經是那麼愛著你。
回到梁州之後,工作忽然就忙起來了,我也沒心思理會關於他們兩個的任何事。
自從上次跟醫療隊出去展開救援行動,我對這種行動特別積極。
後來,我又去了川渝、海濱……
甚至還有國外,一些需要急救的落後地區。
越是幫助了更多的人,看過了那麼多生死,越是珍惜現在的生活。
哪怕有的時候條件艱難,環境危險,我也從不退縮。
有一次,在滇西發生了瘟疫,我和醫院很多同事一起過去馳援,不小心也感染了病毒,危在旦夕。
我忽然就收到了時薇發來的一條微信。
她結婚了,和一個一直喜歡她,但她之前從來沒有在意的男人。
她跟我一樣,追逐了傅廷川整整大半個青春,到頭來才發現,愛不一定是轟轟烈烈的。
有時候,平平淡淡才是真的幸福。
最後,她發過來八個字。
「念念,對不起,」
還有。
「謝謝你。」
18
在我以為真的要提起離婚訴訟的時候,我的律師終於給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傅廷川在拖了我三個月之後,終於同意離婚了。
隻是變更了當初離婚協議中,關於傅思珩的撫養權。
傅廷川單獨享有傅思珩的撫養權變成了雙方共同享有撫養權。
其他一切都沒有變。
我堅持不要的那些傅家的財產,他又重新劃給了我相當可觀的一部分。
初夏的黃昏,我遛著阿丟在樓下散步。
我接到了傅廷川打來的電話。
我本來不想接的,但最終還是沒有做得太絕,畢竟,他在離婚這件事上,做了讓步。
我接了電話。
可他的聲音卻在不遠處響起。
轉身,他就在我身後。
上次一別僅僅三個月,此刻的傅廷川,早已沒有了往日的風採。
他臉色暗淡,身形清瘦了幾分, 臉上也早就沒有了當初的神採。
傅廷川一向很注重形象,可現在, 他卻有了胡茬。
「你不該再來找我了。」
「念念, 我知道現在的我說再多都沒用,可是,我就真的隻是想再看看你,僅此而已。」
「你放心,以後我不會再打擾你的生活,我會離開梁州, 離開江城,走得遠遠的。」
「我走之前, 隻是想來取得你的原諒, 原諒我這些年對你的冷漠和不在乎。」
「可以嗎?」
傅廷川走過來, 靠近了我, 伸手,他想要擁抱我。
可我拒絕了。
我不能騙自己,也不想虛偽地寬容大度。
當然,我心裡現在也沒有恨意。
但是, 我無法原諒。
有些事,不是你說你錯了,我就非得原諒你。
「傅廷川,不原諒, 是我對你最後的仁慈。」
不原諒,那麼我在你的人生中, 就不是雁過無痕。
傅廷川走了,遠赴異國他鄉。
傅家的生意他也沒再打理,我後來聽聞, 他整個人像是變了一個人,完全沒有半點鬥志和生氣。
我放棄財產分割,因為我來傅家的時候,就一無所有。
「秋一」傅思珩也像是換了一個人。
傅母偶爾會給我分享一些關於傅思珩的成長點滴。
他很勇敢。
他特別愛笑。
他真的成了一個有愛的人。
雖然我還是對他的成長「不聞不問」,但, 從分開後的那一次開始, 我會在我的生日,收到傅思珩的祝福, 有時候是讓奶奶轉發給我的信息。
有時候, 是寄到梁州醫院的明信片。
雖隻言片語。
漸漸地,無論我臉上多淡漠,內心, 都會逐漸升騰起笑意。
我的男孩子, 在拔下我氧氣罩的那一瞬間死了。
卻在抱著阿丟來北疆的那一次,重生了。
而我, 依舊「我行我素」。
拿著手術刀, 治病救人。
背著救援行囊,踏遍江河山川。
許多事情,總是在經歷過以後才知道,得失均由不得自己。
一如感情, 痛過了,才會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秋風何須戀明月,一覽星河入夢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