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指哪一件?」
唐心怡愣了愣:「沒什麼,你沒不高興就好了,過去的事就不說了。
「對了,佳年,你怎麼突然要去留學,我從來沒有聽過你說起父母,為不讓你傷心,也一直沒提過,原來是我誤會了。
「沒想到你家境殷實,父母疼愛,你怎麼連我都瞞這麼嚴,真不夠意思,虧我們還是好朋友。」
好朋友倒也不算。
我和陸澤然幼時相識,他母親和我姑姑關系特別好。
我姑姑不僅是他老師,私下裡也是他長輩。
我和陸澤然一來二去也就熟悉了。
隻是陸澤然不親人。
認識十幾年,也不如認識一年多的唐心怡,和我看上去更為融洽。
我說:「因為我乖,又有你給我編造的不幸身世,你常出現在我身邊,總讓人誤以為,其實你也不是那麼糟糕。
「唐心怡,我承認,我經常跟你出入也有私心,我知道陸澤然喜歡你,但他不敢承認,有我跟你們一起出現,他就可以少擔一些流言蜚語。」
陸澤然不敢承認,他愛上一個風評不好的女人。
我們三人同時出行,他可以假裝目標是我,不是唐心怡。
我們三個,各有各的不足為外人道。
誰也不去計較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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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到此為止,最好。
「許佳年,你瘋了吧?」
唐心怡顯然不這麼認為。
「你說陸澤然不敢承認喜歡我?
「呵,笑話,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不過就是一個死氣沉沉,沉悶無趣的人,虧你還是大學生,真不嫌丟人。
「你以為跟你在一起就能混為好人?我不跟你在一起,所有女生嘴巴上說我放蕩,內心隻會嫉妒得發狂,所有男生也會巴不得和我談戀愛。
「我經常和你出入,隻是為讓你襯託我罷了,你以為你多拿得出手。」
她把那盒拆封的巧克力奪過去。
「你還有臉吃,窮逼,說什麼出國留學,你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挺能裝,現在夜總會盛行,哪個學校都有私底下招女大學生陪客的,你到底是出國還是出臺,明眼人誰不知道?」
我了然。
原來陸澤然沒跟她說,我究竟是什麼家庭。
陸澤然總是這樣。
為人有瑕疵,卻有堅持的底線。
加上一副好皮囊。
確實很容易成為一個黯淡之人的青春。
我自嘲笑笑。
是非牽扯,不去想了。
「既然撕破臉,那以後老死不相往來就好。
「唐心怡,你最好好自為之。
「別做什麼荒唐事。
「我可是,知道你很多不能說的秘密哦。」
5
唐心怡顯然沒把我的話聽進去。
留學籤證辦下來的時候,我去學校取文件,被學校扣下,堅持要我請家長。
學校可以看到我的資料。
上面我父母雙全。
校長把我叫進辦公室,跟我說:「許同學,你為人安分,性格文靜內斂,從沒出什麼幺蛾子給學校添亂。
「最近你任由流言蜚語四起,一點表態沒有,讓學校風評受到很大影響,我很失望。
「我知道你要去留學,可這裡也是你的母校,也栽培培養過你,你不能忘恩負義,不然,到時候學校裡的推薦信不知該怎麼寫。」
挺無妄的。
但事已至此,隻能解決。
學校裡流言,已經演變為我留學是假,輟學去夜總會上班是真。
我是孤兒,受不了窮苦日子,想走捷徑。
這樣的理由,很有說服力。
走在校園裡,隨處有人討論。
說我這樣的人不受嚴懲,會敗社會壞風氣,讓更多女大學生走上歪路。
這明明還不是一個網絡時代。
難以想象,唐心怡為達到這種效果,付出多大努力。
我從前給過舍友許多東西,她們一摸料子,便知道價格不低。
可她們卻在聊天室中說,我的東西都是唐心怡心善施舍而來。
我拿回去,說作自己的。
於是一個貪慕虛榮的罪名又砸到我頭上。
言論並不難平息。
我拿出我賬戶存款證明,上面顯示我剛一出生就有百萬存款。
不用往前推二十年,90 年代的百萬,已經非常多了。
存款單一出,許多人都變得安靜。
其餘的我沒解釋。
畢竟作為國內一流學府,也不是任憑捕風捉影的言論,甚囂塵上的地方。
我成功拿到所有留學需要的材料。
等密歇根通知書到了,我就可以赴美。
時間已到盛夏,學校也即將放假。
我以為此事已經被所有人淡忘。
唐心怡卻哭紅了眼睛,在我打開門的瞬間,抽了我一巴掌。
我看向站在一旁陪同的人:「這是我姑姑家,你帶人來打我?
陸澤然蹙著眉:「我不知心怡要這麼做,你能不能別這麼想我?
「佳年,你有沒有意識到,自從那次課堂,你就和從前不一樣了。
「你總是用惡意揣測別人。
「是不是從前你太沉默安靜,話很少,才沒暴露出這一點。
「難道,從前都是我不了解真正的你?」
無賴。
我下意識想報警。
可突然想起,這個時候監控還沒普及。
也不會有證人的。
於是我直接抬手打回。
打的是陸澤然。
「陸澤然,你不僅耳聾,還眼瞎。
「平白無故來發瘋,我並不歡迎。
「都滾。」
陸澤然愕然握住我的手:「你打我?
「你到底怎麼了?
「就因為我沒當眾承認你是我女朋友,你氣到現在?
「可我們明明不是,我否認有問題嗎?」
我們兩個爭吵,忽略了唐心怡。
她強勢擠開我們兩個。
哭著大喊:「陸澤然,你忘了我們今天來的目的嗎?」
陸澤然冷下臉:「許佳年,道歉。
「跟心怡道歉。」
6
我氣笑。
我道什麼歉。
唐心怡哭著控訴:「許佳年,虧我一直把你當好姐妹,你為什麼暗示澤然,你流言蜚語的始作俑者是我?
「我是以為你父母不在了,可這麼認為的不止我一個,你憑什麼說是我?」
我看向陸澤然:「你問過她?」
「是,這麼做沒什麼問題,我隻想弄清楚。」
是沒什麼問題。
我說:「確實隻有你一個。
「如果有別人也這麼認為,也是你最先泄露出去的。
「唐心怡,你那時跟我開玩笑說,一直沒聽我談過家裡的事,是不是因為沒什麼可談的。我笑了下,沒說話,你當作默認了,然後隔天我室友就開始翻我東西,想找我有沒有家人照片。」
「那又怎麼了,也不能證明是我說的,就不能是別人也這樣猜測?」唐心怡依舊辯解。
我說:「我那次給了舍友一瓶法國香水,她跟我說在食堂遇到了你,是你面上擔心,說怕我家庭不幸福,壓在心裡出問題。當晚整個宿舍還有臥談會,專門逼我說家裡的事。
「唐心怡,那個時候剛報到沒多久,軍訓還沒過,你還記得嗎?」
「許佳年!」陸澤然突然怒吼一聲。
「從那時開始,你就知道唐心怡對你做了什麼,你還跟她做了一年好朋友?
「哦,不對,假的,你真心對過誰啊,你不把她當朋友,也不把我回事,那麼多年,我以為對我……原來都是假的。」
我雙手環胸,頭歪在門上看他:「我對你怎麼?
「陸澤然,你還不是明知我喜歡你那麼多年,還心安理得利用我對你的喜歡,接近唐心怡。
「你也有資格,批判我?」
陸澤然突然一梗,偏過頭,喉結幾經滑動:
「那你別出國。」
7
「隻要你別出國,我……我可以……」
我打斷陸澤然,沒想聽他接下來的話。
「你算什麼啊,這麼要求我。」
「陸澤然,你喜歡的是我!」唐心怡的聲音爭先蓋過我的。
此刻的她好像丟了自信。
明明她不缺,可她就是需要所有男生的愛。
我把門關上。
不去看陸澤然眼中的抉擇。
還沒到錄取的日子,我先用旅遊籤證出了國。
沒想到這一別,就到了九六年,美國辦奧運會的時候。
我作為志願者,在引導觀眾入場的時候,見到了陸澤然。
他和唐心怡在一起。
這沒什麼。
隻是讓我不由多看兩眼的,是唐心怡的孕肚。
陸澤然迎著我的視線,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人很多,我也沒時間容他們敘舊。
把所有人都安排好後,突然有人將我拽入漆黑的隔間裡。
我沒出聲,靜靜聽著暗夜裡的呼吸聲。
有人將頭埋在我的頸間。
「許佳年。」
尾音帶著顫抖。
陸澤然在極力克制,不想讓人知道他哭了。
可他忘了,他的眼淚順著我的頸肩,漫延至鎖骨。
積了一個小窪。
我輕輕推他:「我還有工作要做。」
他固執地不肯稍離:「你為什麼騙我?」
「什麼?」
「密歇根根本沒有你。」
我了然:「我當時申請了三家學校,密歇根的氣候我不太喜歡,就去了加州。」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或者說,你為什麼來美國後,一次都不聯系我?
「許佳年,你心怎麼這麼狠?」
我拍拍他的肩:「我們不是早就說開了?
「起來,別讓我厭惡。」
他一滯,抬起頭:「沒說開,你根本就沒給我機會說清楚。
「我想說隻要你別離開,我可以在人前說你是我女朋友。
「我不可能和唐心怡在一起,但你會一直在我身邊,你可以永遠保留我女朋友的頭銜。」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前世那七十年,隻不過是他的大發慈悲。
我擔了他愛人的名號。
讓外人說起,不至於嘲諷我一句罷了。
怪不得,他對我總是克制多於情動。
我說:「那現在我說清楚一點,陸澤然,我不愛你了。
「從前我總是著眼於你,如今放眼四海,卻發現人生如此廣闊。
「比起這些,你太微不足道了。
「抱歉,我真的得去工作了。」
陸澤然不依不饒:「你為什麼不問我和唐心怡是什麼關系,為什麼不問唐心怡的孩子是誰的?為什麼不問我是怎麼知道密歇根沒有你的?
「許佳年,我為你來美國了!」
我沒作停留,走出門外,轉角後,正了正志願者的工作牌,將之拋於腦後。
很快,我就得知陸澤然詰問我的那些問題答案。
唐心怡來找了我。
她說,那日我把她和陸澤然關在門外時。
她問陸澤然:「許佳年說你不敢承認喜歡我。
「你到底敢不敢?
「隻要你敢,你就跟現在的男朋友分手,和你在一起。
「我隻跟你在一起。」
那天,他們在一門之隔的地方接吻。
他們十分高調。
想要在卡拉 ok 舉辦一次聚會,慶祝並且昭告所有人。
可是沒有人能聯系上我。
那個時候我已經坐上了前往美國的飛機。
「許佳年,心機最深的是你。
「你瞞得多深啊。
「輕而易舉,想走就走。
「這些年你看我在你面前冒充千金大小姐,在你面前秀優越感,你心裡沒少嘲笑我吧?」
唐心怡雙手握著一杯咖啡,時不時輕抿一口。
我見她沒有停下的意思,還是出口提醒:「你現在不適合喝咖啡,肚子會很不舒服的。」
唐心怡突然動了怒,把咖啡杯重重一放:「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善良,可是許佳年,這有什麼了不起的?
「我如果和你一樣,父母自新中國成立前就是千金小姐和大少爺,並且為他們的女兒留下那麼一大筆財產,我也可以和你一樣,甚至廣撒錢財,造福民生。
「可我每次在你面前炫耀的那些你根本就不在意的東西,都是我付出巨大代價換來的。
「你,以及那些和你一樣,不管有錢沒錢,全都打心底裡瞧不起我的人,如果和我一樣生活在爛泥裡,不見得比我好。」
我也喝了口咖啡,問她:「你說夠了嗎?」
我不是什麼垃圾桶。
沒義務聽這些。
唐心怡錯愕抬眼:「原來你都很樂意傾聽的。
「也是,誰讓你原來犯賤,喜歡陸澤然呢。
「為了他,什麼都能做。
「包括,耐著性子和我相處。」
見我沒耐心,她露出一個得意的笑:「你想不想知道,我肚子裡孩子是誰的?
「就是陸澤然的。」
8
我飛離國內那晚,卡拉 ok 的包廂裡沒有我,陸澤然甩開唐心怡,離開了。
那晚唐心怡瘋了般放縱。
汽水換成酒,荒唐且淫靡。
唐心怡懷孕了。
找不到孩子的父親。
她拿著孕檢單,找到陸澤然。
讓他負責。
說要不是他離開,她肚子裡的孩子就是他的。
因為那晚她就想把自己給他。
唐心怡那時質問陸澤然:「我說隻和你在一起,你不信?
「陸澤然,我交了那麼多男朋友,沒一個把自己給出去的。
「是你害了我。
「我給你準備的酒讓別人喝了,你知道當時我被強迫時喊啞了嗓子嗎?
「你想不想讓我細講一下當時的細節?」
陸澤然暴喝:「夠了!」
但也隻能咬牙認了。
「你想不想知道,當初那個孩子怎麼樣了?
「現在的我,又為什麼有了陸澤然的孩子?」
唐心怡扶著孕肚問我。
我真的不關心。
我定了鬧鍾,假裝接了個電話。
當時翻蓋手機還沒有普及。
唐心怡隻顧盯著我的手機看,眼裡嫉妒如有實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