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後面的車追尾了。
頭上血淋淋的一片,連人都看不清楚。
到醫院後,醫生問我要不要給家屬打電話。
我笑了下:「不用了,剛才後車那個陪著孕婦上救護車的男人,以及旁邊的小朋友,就是我老公和兒子。」
1
被送到醫院的時候,我的頭還昏沉沉的,耳鳴也沒有減弱。
護士問了我三遍,我才勉強聽清她問的是什麼。
她問:「你受傷比較嚴重,要不要幫你聯系家屬?」
我額角還沾著未幹涸的血漬,咧著唇衝她笑著搖了下頭:「不用了。」
不等她繼續勸我,我抬起胳膊,指向某個方向。
那裡,是剛才從追尾我的車裡下來的人。
孕婦躺在擔架上哭著尖叫呻吟,旁邊站著一大一小兩道焦急的身影。
兩個人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一樣,站在那裡柔聲安慰著那個孕婦,儼然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如果忽略是在醫院的話。
我指著他們,對剛才關心我的護士輕聲說道:「那邊陪著孕婦的兩個人,一個是我老公,一個是我兒子。」
迎著她驚愕的目光,我繼續笑:「所以,真的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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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我就因為體力不支再次暈了過去。
我的視線逐漸模糊。
看到的最後畫面,是梁默彎下腰,雙唇距那個孕婦的額間隻剩下毫釐。
然後我閉上了眼睛。
「患者疑似有未查明出血點!必須立馬拍 CT,準備手術!」
2
打上麻醉之後我睡得似乎很沉,沉得連一個夢都沒有做。
等麻藥的勁兒過了,疼痛瞬間侵入我的四肢百骸。
我想蜷縮起來緩解疼痛,剛動了下胳膊,卻被一雙手按住。
「別亂動,掛著水呢,小心回血。」
聲音聽起來似乎有點耳熟。
我抬眸看過去,是我昏迷前,問我要不要給家屬打電話的那個小護士。
對上我疑惑的目光,她彎了彎唇角:「你就自己一個人,還剛做完手術,總得有人幫你看著點掛水,不然出了事故,我們醫院可是要承擔責任的。」
她貼心地拿棉籤沾了點水在我的嘴唇上。
喉嚨終於不像火燒火燎那般了。
我緩了口氣,問道:「我睡了幾天了?」
「差不多一天多一點,不是什麼大問題,就是胃部擠壓出血了。醫生說手術很成功,隻要好好修養,肯定能很快就恢復健康。」
我點了點頭,同她說了聲謝謝。
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笑了下:「有什麼話可以直接說。」
她撲簌著眼睛,好奇又似是氣憤不已:「你就不想問問你的老公和孩子嗎?」
我沒回答,反問了她另一個問題:「我的手機有響過嗎?」
她愣了下,搖搖頭。
我默了幾秒,不甚在意地說:「那就沒什麼好問的了,估計他還不知道前車上的人就是我,全心都撲在那人身上。」
小護士沉默了。
因為我說的是事實。
她擺擺手:「不說那些了,你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好好睡覺,把身體養好。」
我心中一暖,衷心地和她說了聲謝謝。
這次入睡我倒是做了個夢。
夢到了穿校服的時候,少年笑容明媚地朝我伸出手:「別怕,清妤,有我在呢,肯定沒問題。」
3
不想我剛要搭上少年的手,卻被鈴聲吵醒。
少年消失不見,對著我的仍然是醫院的白色天花板。
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我接通電話。
梁默的聲音從裡面傳來:「我和兒子今天回家,兒子說想喝你做的雞湯了,我們回家前你趕緊做好。」
我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確定是他想喝?」
梁子棋似乎接過手機,理直氣壯地說道:「就是我想喝,你趕緊做給我!」
我靜了幾秒,輕聲說道:「首先,梁子棋,我是你媽,不是你的保姆。其次,我生病了,現在在醫院。」
「你騙誰呢,明明前幾天我和爸爸出去玩之前你還好好的。」
頓了下,他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知道佳佳阿姨生病住院了,所以才這麼說的。你已經是個大人了,能不能不要這麼無理取鬧啊?」
不等我說話,他又繼續道:「總之,我今天就是要喝雞湯,你必須給我做。」
說完,他就把電話掛斷了。
我放下手機開始反思。
明明我也好好教育過他。
可是他目中無人的樣子,卻和梁默像了個十足十。
我發了會呆,聽見這兩天陪著我的小護士趙星輕輕扣了兩下門,說:「姐姐,有警察想找你聊一下關於車禍的相關事宜。你的狀態還可以嗎?」
我點點頭,在她的幫助下勉強坐起來。
警察問了一下事故發生的經過,又問了我想要什麼樣的賠償。
我微微一笑,對他們說道:「不接受任何賠償,我絕不和解。」
沒過多久,我聽到外面一道稚嫩的聲音響起:「爸爸,那個人肯定是想多要很多的錢,不然怎麼會不答應和解呢?你一會兒和她好好說說,她要多少錢,我們給就好了。」
梁默愣了幾秒,短促地應了聲。
梁子棋還在碎碎念:「總不能叫佳佳阿姨去坐牢,本來她也不是故意的,更何況,我以後還想要她做我的新媽媽呢……」
後面幾個字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什麼東西被掐了嗓子那樣。
我衝他笑了笑:「說呀,怎麼不說了?」
他往梁默的身後躲了躲。
梁默表情怔愣,卻不由自主地眉頭蹙起:「沈清妤,你嚇到棋棋了。」
刀口的地方還在疼,我做了幾個深呼吸才緩過來。
梁默把我的沉默當做是服軟,表情緩和了幾分,問道:「你怎麼在這?」
我面色嘲諷:「這話你不該問我,應該問問陳佳佳。剛才在門口還在商量要給我多少錢,讓我接受和解,現在就失憶了?」
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繼續道:「想要拿你的婚內財產來替你的白月光補償我,你做夢。」
4
我和梁默不歡而散。
確切地說,不歡的是他們,我倒是還好。
那句話說完之後,氣氛有幾秒僵滯。
可很快,梁默就無奈地攤開手,說:「清妤,你這又是何必呢,佳佳剛離婚回來,還懷著孕,你為什麼非要和一個孕婦計較?」
我笑著反問:「我為什麼不能計較,讓她懷孕的不是我,讓一個孕婦開車的也不是我,你倒是說說,我到底為什麼不能計較?」
梁子棋不滿地叫嚷:「你就是看不得我和爸爸對佳佳阿姨好才這樣的!你真是個壞心眼黑心肝的女人!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媽媽!」
他順勢將所有過錯都推到我的身上:「你看,連孩子都覺得你錯了,你就不能給孩子做個寬容大度的好榜樣嗎?」
自從陳佳佳回來,這種相似的場景不知道出現過多少回。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都逼著我,讓我認錯。
我冷冷地看著他們:「那你覺得,我要怎麼做才算是給他一個好榜樣?」
梁默以為我的態度有所退讓,立馬有了笑臉,說出自己的想法。
「當時我也在車上,她真的隻是因為太緊張所以踩錯油門而已。更何況現在佳佳也算是我半個妹妹,我看就按照家庭糾紛事故算好了,你出個諒解書,這事也就算過去了。」
我手指輕輕覆在刀口的地方。
皮肉長出新肉時會隱約發痒,但需要時間。可疼痛卻在提醒我,我還需要很多的時間等待傷口愈合。
但是當我決定把梁默從我的人生剔除時,卻隻是一瞬間的事,甚至疼都沒怎麼疼。
我嘆了口氣,把那句盤桓在我心頭很久的話終於宣之於口。
「我們離婚吧,梁默。離婚後,你想用你手裡的財產怎麼賠償我都可以。」
5
我的話似乎戳到了梁默的自尊心。
他鐵青著臉色,留下一句:「你做夢!」
自從那天之後,他和梁子棋都沒有再來過。
小護士趙星倒是沒事就來陪我,人憤憤不已:「他們怎麼能這麼不要臉!姐姐,你都不生氣的嗎?」
這段時間我和趙星逐漸熟悉,知道她是個什麼脾氣。快言快語,又嫉惡如仇的。
我搖搖頭:「我已經不在意他們了,又有什麼好生氣的呢?」
她轉了轉眼睛,又說道:「姐姐,我幫你出一口惡氣好不好?」
她笑得狡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你想做什麼?」
她搖頭晃腦地不肯說:「姐姐隻要不心疼,肯讓我去做,那過兩天就知道我想做的事是什麼了。」
確實,沒兩天,梁默就氣急敗壞地過來找我:「是你和其他人說佳佳是小三的?你知不知道佳佳哭得肝腸寸斷,要尋短見呢!」
彼時趙星正幫我換藥,聽了他的話,冷笑了聲:「這位病人家屬,請注意你對病人的態度。更何況醫院這種八卦集中營,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對一個女人嚷嚷算什麼本事?」
梁默氣得臉都紅了:「我和我老婆說話,你算個什麼東西,你信不信我投訴你?!」
趙星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膀,繼續嗆聲:「投唄,我叫趙星,投訴箱在二樓門診樓梯口左手邊。你盡管去投訴,隻要你投訴,我就不介意再把你的光榮事跡大肆宣揚一番。」
「自己的老婆做了手術無人在意,倒是為了一個小三急頭白臉。在醫院裡尋短見,也真虧她能想得出來。是覺得真要是不小心傷到哪個地方,還可以及時就醫嗎?」
「醫院是救死扶傷的地方,不是讓你們胡鬧演言情劇浪費公共資源的。真想死就辦出院,滾出去再死!」
他氣得直直喘著粗氣:「我,我一定要投訴你。」
我收回對趙星贊許的視線,冷冷地對梁默說:「梁默,我警告你,我們之間的事,別把其他人牽扯進來。」
我讓趙星先出去,病房內隻剩我和他兩個人,頓時安靜下來。
他卸了力,眉宇間多了幾分疲憊:「沈清妤,我已經說過了,我和佳佳真的不可能了,我對她隻是出於同情,這才多多照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