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刺客娘子》, 本章共3333字, 更新于: 2025-03-17 16:58:24
字號
A+A-

幾口嗆進的水被吐出,打湿他的袍袖。


鄧鬱低眸覷我許久,燭火昏昏,看不清神色。


我憂心他體力不支,他卻步步邁得極穩,在幾位堂官身側停下。


「回去轉告你們主子。」


他聲音極輕,字字清晰。


「鄧鬱不能立太子,但能決定誰做不成太子。」


刑部侍郎面色煞白。


陽光正好。


幾日不曾見天色,竟恍如隔世。


我喉嚨裡終於不再咕嚕冒水。


「你的衣服髒了。」


他說,「無妨。」


「他們想我攀扯你,我沒有。」


他目視前方,「嗯。」


「我懷疑刺殺是二皇子幹的。」


他面色不動,「是。」

Advertisement


「我入府隻求活路,沒人派我來,也沒有別的目的。」


我低聲,不抱希望地開口。


他會信嗎?


一個密巷接黑活的暗人,費盡心思地接近朝中重臣。


怎麼看都是心懷叵測。


何況還扯進了行刺案件。


鄧鬱果然沒說話。


我沉默,又問,「你會怎麼處理我?」


他將我放回馬車,留下幹淨衣物,轉身離開。


他上了另一輛馬車。


我想拿起小幾上的銅鏡,卻做不到。


腕上皮肉分離,白骨隱約。


有人掀開了車簾。


我欣喜抬頭。


「眠夫人,奴婢來替您更衣。」


侍女朝我一禮,利落地替我解開湿衣。


她突然愣住。


腿上被蛇咬過的傷口已發炎,看著著實可怖。


我提起精神,「是不是嚇到你了?」


她搖搖頭,換下衣物便稱告退。


自回府後我就沒有見過鄧鬱。


起初是養傷動不了,後來能下床了,褚隨攔著我,隻說鄧鬱不見客。


不見客。


我想鄧鬱大概是暗示要我自己走。


他一貫委婉,從不去人臉面。


冬至那日,我頭一回包了餃子。


對著空位吃完,收拾行裝,然後去主院。


褚隨面色冷肅,偏開臉。


「鄧大人身體不適,恕不見……」


我的手動起來還不靈活。


隻能慢吞吞地提起裙袍,再慢慢跪下。


褚隨一哽,話音軟下幾分,「眠夫人請回吧,大人確實身體不適。」


院中寂靜。


隔著幾重月洞門,隻能望見緊閉的書房房門。


花窗隱在木葉間,看不真切。


我伏地叩首。


在府中數月,過得實在舒服。


比我過去將近二十年過得都舒服。


這是恩情。


於宮中刺殺案中保下我,更是恩情。


江湖中人孑然一身,沒有什麼能報答的。


隻好磕幾個頭,權當記下了這個恩人。


我直起身,仰頭看向褚隨。


「褚大人,首輔不願見我,便煩請你替我帶句話。」


他默然,拱手,「屬下會帶到。」


我遠遠望著書房,竟覺極為平靜。


「就說,密巷鬼刀娘子欠他一條命。若遇難處,飛鴿傳書,無有不應。」


褚隨詫異張口,終究還是沒叫住我。


7


我回了密巷。


說來說去這才是我家。


好久沒回來住過,房屋已經荒蕪。


塵土飛揚,隻剩屋後三座墳茔。


我祭拜過師父與兩位師姐,拔下玉簪。


當初承諾過,要給易春堆一個衣冠冢。


但他葬身宮中,我沒法弄到他死時的物件。


隻有這一支簪子,和他房中的零星用具。


幾件洗舊卻幹淨的黑衣,一隻裝不了酒的小酒壺,和……


和淡紫色開了線的舊香囊。


這香囊我都記不清是何時遺失的,原來是被他撿走了。


我尋來鏟子,一鏟一鏟挖出小坑,將東西盡數埋入。


天色昏沉,終於壘出個小小的墳包。


隻是點小活計,手腕卻已經痛得受不了了。


動一下,就是嗡嗡的震痛感直衝天靈蓋。


我在院中睡了一覺。


天色熹微時,又開始壘另一座衣冠冢。


我自己的。


或者說,給「江雨眠」的。


這個名字,我大抵不會再用。


在首輔府中那些鏡花水月,已隨易春一同死在了宮中。


現在屋後是整整齊齊的五座墓了。


我重新布置好房間,守著墳茔過日子。


鄧鬱給的衣裝首飾我沒帶,隻拿了些許銀兩。


不多,也足夠我吃上半年的粗米糧。


我就每日吃粗糧,喝冷水,練我的鬼刀。


等著一個可能不會聯系我的人給我派活幹。


好像一切都沒變化。


以往密巷死氣沉沉,今日卻不一樣。


街道滿是新面孔,三三兩兩聚在懸賞榜前。


何時有這麼多新活幹?


我朝懸賞處走去。


嘈雜聲漸弱,人群讓出一條道。


「因二皇子遇刺,懸賞百金,急求淬骨草。」


我默念。


二皇子傷在左肩,按理來說早就沒事了。


突然要淬骨草這種塑骨解毒藥,莫不是又挨了刀?


好死,天罰。


我繼續往下看。


首輔病重,尋名醫及南詔孤光蓮。


懸賞千金。


我腳下一個趔趄,隻覺膝頭發軟,幾乎站不穩。


王克今日沒有喝酒。


一把便將我拽離人群。


「三娘,別再回密巷了。」


他喘著氣,眼圈紅紅。


「我知道易春死了你傷心……別回來了。有人發了緝殺令,要你的人頭。」


我默然良久,開口沙啞,「密巷有規矩,不能殺自己人。」


「規矩算什麼?」他重重地晃著我,「百金買條命,幹完這筆,後半生都衣食無憂!離開這裡,立刻!」


幹完這筆,後半生都衣食無憂。


保你衣食無憂。


……


恍惚覺得耳熟。


我閉上眼,隨手拭去淚,應聲。


「好。」


我說,「保重。若有人尋我,記得傳書來。」


大概,用我的時候到了。


8


我又在首輔府的檐角上呆著。


這回,沒有人坐在院中朝我敬茶。


不過三個月的光景,府中大變樣。


我跳下屋檐,停在臥房前。


廊下積雪漸深,門扉上並無熱意。


這種天氣也不燒地龍?


我指尖懸停於房門,默默收回。


轉身的剎那,門吱呀開了。


鄧鬱披著狐裘,輪椅上厚厚墊了幾層錦團。


風雪斜吹,頃刻在他眼睫鋪上碎霜。


「是否我不發那封懸賞,你便不會再回來?」


他微微仰眸,語調極平。


卻無端叫人聽出薄薄的怨。


聲音是溫沉的,臉是蒼白的,脊背又清瘦三分。


像放在桌角的琉璃盞。


我沒料到見面會是這樣。


「你……」


我心髒狂跳,局促地低聲解釋。


「我以為你厭我欺……」


「柳在溪。」


字句似咀嚼透徹,他忽然出聲,極平靜地喚。


我霎時呆愣。


他抬眸,仔細地瞧我。


「你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瞞得很好?」


我也是有名有姓的。


隻是這個名字太久不用,我以為它要徹底被人忘卻了。


連我自己都快要忘了。


幼時我是良家子,父母健在,也曾規規矩矩上過幾年私塾。


夫子一筆一劃教我寫下姓名。


柳,在,溪。


後來我成了孤兒,拜入鬼刀門。


師父自南詔來,撿到了我和兩個師姐。


他說他給我飯,我得好好跟他學刀。


我說好。


於是我有了新的名字,鬼三娘。


我為殺人,用過太多身份,換過太多名姓。


風雪吹得我脊背生寒。


我掩上門扉,往他身上加蓋一層裘氅。


鄧鬱忽然捉住我的手。


「我不曾怪過你隱瞞。自你開口說你叫江雨眠時,我就知道你是假的。留你,一是為了看看你要做什麼,二來,圖你師從南詔門派,或許對我有助益。」


他唇線緊繃,目光又緩緩柔下來。


「誰知你這般好養,給些銀兩便高興得翹尾巴。」


為何江雨眠這個名字會露出馬腳?


他看出我疑惑,無奈搖頭。


「『江雨眠魚肉百姓受誅,命案未破,兇手畫下鬼面為標』。你以為這陳年舊案不起眼,不會有人記得也無從查起?糊塗東西,疑案卷宗由都察院收理,都察院堂官是我的人!」


早知道不畫鬼面了。


誰知道隔了這麼多年還能被順藤摸瓜地找到。


真失策。


我霎時啞了嗓子,「那你在殿上,為何不看我一眼?」


他悶悶咳喘,掩袖偏開頭,淡聲。


「你救那人不救我,還不準我嫉妒?」


我被噎了一瞬。


卻見他月白袖口沁出一片殷紅。


我呆住幾息,「你補藥吃到哪去,怎的越發嚴重?」


鄧鬱不以為意。


「地牢那日我不說話,也就是這個原因。」


口中……含了血?


我思緒卡成一團,不知作何反應。


褚隨敲門走進。


見到我在,似乎並不驚訝,隻將湯藥呈在桌上。


「二皇子怕是不中用了,陛下那邊,您打算如何應對?」


等等。


聽這口氣,是鄧鬱做的?


我來不及擦淚,驚詫回頭。


鄧鬱閉目撫著手爐,容色輕蔑。


「無妨。陛下年富力強,不差這一個皇子。」


我氣急,「那也是皇子!你今日對他兒子下手,他就覺得你也會對他下手!」


他細細瞧我,笑著咳了幾聲,垂眸轉冷。


「若動了我的人還不敲打一二,旁人真要以為我鄧鬱是什麼隻知聖人的文臣。」


朝堂之事我不懂。


可也知暗流湧動,風刀霜劍都衝著他鄧鬱來。


他怎麼做,我無法置喙。


好在桌上還有碗湯藥。


我抄起藥碗,咬牙盯著他。


「我數十聲你喝不完,就別怪我灌你了。」


鄧鬱眉心一跳。


我知他嫌苦。


這藥一端上桌,滿屋都是苦味。


他嘆著氣慢慢咽,眉頭擰成川字。


我目視他飲盡湯藥,俯身牢牢抱緊他。


「鄧鬱。」


我埋在他耳邊,努力蹭熱側臉那片冰涼肌膚。


「你且忍忍。吊著命,等我帶大夫回來。」


他不語,將我往懷中按了按。


鄧鬱精力差了許多。


我看他歇下,掩門離開。


褚隨守在廊下,開門見山,「我與大人隨你同去尋藥。」


「什麼?」


我回頭看向臥房,「鄧鬱身子差成那樣,又有官職政務在身,如何能離京?何況他仇家大把,若殺手太多,我無力相護。」


褚隨搖頭,「大人隻怕心意已決,我多少猜到了。他殺二皇子,就是打算趁勢抽身。」


我真是沒見過這種急流勇退的法子。


但也是實話。


畢竟當今陛下真的年輕,也真的不缺皇子。


殺一個無關痛痒的兒子,剝離一位權傾朝野的謀臣。


劃算。


褚隨摩挲著劍,又開口:


「你受傷時,大人其實去看過。」


我默然,「那他如何又不肯見我?」

潛力新作

  • 失憶偽裝

    失憶偽裝

    "不小心撞到頭。 給宋祈打電話時,我順口開了個小玩笑:「你是我男朋友吧?我失憶了。」 沒想到對面默了幾秒:「你打錯了,我是你男朋友的兄弟,已經把這個消息轉給他了。」 我愣了,那句「你有沒有嚇到」終究是咽了回去。 後來,我如他所願,成了他兄弟的女朋友。 他卻發了瘋求我別丟下他。 "

    在十七歲這年終止

    在十七歲這年終止

    陸斯淮喜歡上我室友了。 他帶著我室友,當眾和父母對抗,要宣布解除我和他的娃娃親。 他指著我,對雙方家長說: 「我根本就沒喜歡過她,和她結婚隻會讓我惡心。」 那也成為我喜歡陸斯淮的最後一天。 後來,我被其他男生告白。 他卻拼命阻止我和別人在一起。 手裡拿著兒時他曾給我寫的婚書。 「你明明說好……長大後隻會嫁給我的。」

    作業本成精了

    作業本成精了

    我的作業本成精了,撩人的男妖精。「0.5mm 太粗了,換 0.38mm 的藍色水筆。」我:「老師要求用黑筆....」他垂 眸,銀絲鏡框下的眼尾輕佻:「我喜歡藍色嘛~」

    AI的報復

    AI的報復

    "愛妻如命的網文大佬程知也被爆出軌。 出軌視頻被頂上熱搜。 程知也連夜聲明:視頻是AI合成的,大家不要相信。 身為AI的我怒了,陪你立寵妻人設、替你碼字就算了,如今還得替你背鍋。 一氣之下,我關閉了AI寫作功能。 我想讓程知也身敗名裂。 但沒想到,程知也死了。"

  • 保險單受益人

    保險單受益人

    "婆婆給我買了一份人身意外險,受益人寫的是她。 老公也有同樣的一份。 我和老公兩臉疑惑:「為什麼瞞著我們買保險,受益人還都寫的是你?」 婆婆解釋:「你們別多想,我給家裡每個人都買了意外險,怕麻煩就都寫了我。」 公公附和:「咱們是一家人,不分你我。」 老公動搖了,反過來想勸我。 我心裡好奇:「媽,那你的保險單受益人寫的是誰?」 老公和公公疑惑地看向婆婆。 婆婆卻慌了。"

    錦衣香閨

    錦衣香閨

    "好兄弟臨終前託他照顧嬌妻,蕭大人應允,後來,他娶了那位嬌妻。 蘇錦的三個男人: 一號嫌貧愛富把她甩了,後來當了首輔; 二號戰場送命,讓她成了寡婦; 三號嘴上說著不要不要,身體比誰都誠實!"

    朝朝不離

    朝朝不離

    "我就是謝將軍從戰場上帶回來的孤女。 隻是他從未與我說過他與公主青梅竹馬,隻等他凱旋聖上便會賜婚。"

    繼妹偷我身份證和乞丐結婚後

    繼妹偷我身份證和乞丐結婚後

    "繼妹在首富兒子豪車前拍小視頻,劃傷後要以身作賠。 我提醒她首富兒子手段狠厲,還有特殊癖好,繼妹及時收手。 可每當她沒錢時,就恨我阻止她嫁入豪門。 於是她偷了我的身份證,讓我和乞丐結了婚。"

×
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