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憑著本性的煩躁,說了聲「是的」,「還有事要忙」,就掛斷了電話。
我知道這很無禮。
但是那又如何呢。
我早就不想偽裝成人群裡的正常人了。
6
我知道有心理疾病的不隻是宋母。
還有我。
我情感冷漠,天生缺乏共情能力。
從和宋宥齊認識到現在,問我對相伴這麼多年的人有沒有感情。
當然是沒有的。
每次去見祁榮,我心中都十分抵觸。
當初想著宋宥齊,便也能忍忍。
可現在,我連為難自己的理由都沒有了。
不再牽扯,隻有求之不得。
我和宋宥齊在一起,是大四的時候。
那個時候,我媽做生意,被人拖欠了報酬,找人要的時候,被那人拖進巷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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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找到的時候,身上沒一處好地方,腿從大腿中間就斷了,整個人耷拉在垃圾桶上面。
警察通知我去認屍的時候,屍檢報告上說,我媽體內提取出一百五十毫升的男人東西。
我對這個沒概念。
還是宋宥齊告訴我,一個成年男性,正常來說隻有十毫升。
那個時候,我的眼神,和宋宥齊在醫院裡的,一模一樣。
解脫嗎?
也許吧。
所以,我能夠理解宋宥齊。
也能夠包容他的一些做法。
這是我很少會有的。
我以為宋宥齊對於我來說,會是不一樣的。
也是那個時候,一直圍在宋宥齊身邊的程之萱愛上一個搖滾男。
還在和那個人出去一夜之後懷上了孩子。
程之萱不聽勸阻地打算把孩子生下來,還決定和那人浪跡天涯。
宋宥齊在程之萱辦了退學之後,就向我提出了在一起。
我答應了他。
可這麼多年證明了,偷來的就是偷來的。
終究會物歸原主。
而有些路,一個人也能走。
7
我在雪鎮住了下來。
弄了張碩大的辦公桌對著外面的雪景。
一連接了好幾張訂單的我,終於在熬了一周後,成功害了雪盲症。
我淚眼婆娑在醫院結束治療的時候,突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是吧,這裡很不錯對不對?人哪能一直埋頭工作,就算你是國家了不起的人才,也得有自己的生活呀。
「但是這裡雪太大啦,讓你不要一直盯著看,非不聽,現在眼睛不舒服了吧?」
聲音嬌俏,是寵愛出的天真。
我一直閉著眼,頭後仰著。
聽兩人動作窸窣,在一旁落座。
「這個地方好是好,就是太偏僻落後了,你眼睛這麼不舒服還要排隊,要是在北城,現在都治好了。」
程之萱的話逗笑了一直沉悶訥言的人。
宋宥齊笑了幾聲才說:「哪有這麼誇張。」
程之萱也跟著笑了幾聲,兩人笑鬧幾句。
最終,我還是被發現了。
「莫玉?你怎麼在這裡,還是一個人?」
程之萱有些熱絡地走到我面前。
「你這是哭了,還是眼睛不舒服?」
我睜了眼。
她驚呼一聲。
「天吶,你眼睛紅成這樣,大半個眼睛都充血了吧?
「有沒有人陪你一起來?」
確認沒人陪我一起後,她又說,「從前你就很孤獨,獨來獨往,沒想到到現在三十歲了,還是這麼可憐兮兮的。
「你自己可以嗎?要不我幫你吧,從前上學時,你什麼事都纏著宥齊,可是他現在也不舒服,你就不要麻煩他了。
「反正,你們都分手了,不是嗎?」
她說完,定定看著我。
我眼中模糊,隻能看出她大概的一個輪廓。
在她身邊,是轉過頭來,戴著副墨鏡的宋宥齊。
挺好的,早知道我也準備一副。
那就可以直接裝瞎,不理會他們了。
我說:「你身邊人倒是挺多的,有孩子有老公,哦對了,那人好像不是你前夫吧?你跟他回老家領證的時候滑了一跤,肚子裡死了人,他就不要你了是不是?
「你真是沒趕上好時候,現在結婚可沒那麼困難,拿著身份證就能把證領了。」
沒想到程之萱就這樣暴怒起來。
她的事我有所耳聞。
是這段時間以來,我們共同認識的人告訴我的。
我本來關掉手機,不想再和從前的人聯系。
但我想接單子,用事來填滿自己的生活,暫時過渡一段紛亂的時光。
沒想到我一個甲方就是從前的同學,才陸陸續續聽她說了些。
那個同學說程之萱本來都大四了,可以不在學校出現,但她為了能獲得無拘無束的自由,連回學校做次答辯的時間都不想浪費。
幹脆給學校遞了個退學申請,再也沒管之後的事。
程家和沒沒落之前的宋家,都是京圈裡富貴人家,有沒有我們這種尋常人的學歷,都算不得什麼。
程之萱被拋棄之後,被困在程家兩年,之後就去國外散心,順便重新進修了學歷。
回國之後這才進了宋宥齊的研究院。
宋宥齊能力突出,已經開始帶實習生了。
兩人自然而然湊到了一起。
那個同學還感嘆一句:「究竟是有緣分的一對,兜兜轉轉,好像是冥冥注定一樣。」
那次我畫好單子拿到尾款後,就把她拉黑了。
我單純討厭麻煩的事。
沒必要留著。
還是正經把工作室開起來吧,不然什麼牛鬼蛇神也能跟我合作。
當然這是後話。
眼前,還有麻煩要處理。
8
程之萱跳腳之後,很快突兀地笑了聲。
「對了,聽說你最近很缺錢?
「莫玉,怎麼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在泥潭裡掙扎啊,從前為了兩百塊,能光著身子躺一天,現在為了一萬塊,能忍著跟惡心的人合作。」
「你說誰?」
「前兩天和你約插畫的那個人啊,你不是在合作完後就把她拉黑了嗎?要不是對人家有意見,你怎麼會這麼做,害人家找到我和宥齊吐槽。真覺得掙這筆錢這麼需要忍耐,就別接啊,還是說,你這麼窮,連一萬塊都舍不得丟。」
我莞爾:「照你這麼說,我身價倒是漲了不少倍。」
從前我被騙著籤了合約的人體宴兼職,報酬一天兩百,違約金五萬。
我那個時候一個月生活費隻有五百。
無論是兩百塊還是五萬塊,都不少了。
現在的我,用一周就能完成三個一萬塊的單子。
我的生活,應該比從前好上許多了吧。
怎麼周遭遇到的人,還是這麼差勁。
程之萱大叫,不明白我在嘲笑什麼。
這時終於叫號,我應了之後,護士來扶我。
這不,一個人來,也能治病嗎?
雪盲症二十四小時內就診,症狀兩到三天就能消退。
我出診室後,視線已經清楚許多。
憑自己,不用扶牆摸索也能離開醫院。
這時有人從身後叫住我:「莫玉,我想和你談談。」
我嘴角掛上熟悉的弧度:「宋宥齊,原來你受傷的不是聲帶啊,那剛才你裝啞巴幹什麼?怎麼,妄想兩個女人為你爭風吃醋的畫面出現?」
「你……什麼時候這麼尖刻了,我隻是想驗證一下,你倒是還在不在意我。
「我來這裡,是因為我母親生命到最後了,醫生說最多隻有三個月,所以我請了假帶她出來四處看看。
「帶之萱,是因為很多事她一個女孩子方便一點。」
我聳肩:「這跟我沒有關系。
「你也不必再驗證,我從剛一開始,對你的就不是愛。」
「莫玉,」他又叫住我,「是你說,我該解開我母親的心結,我才在這種關鍵時候出來的。你知不知道,前一段時間我們所舉辦了慶功宴,是慶祝我的研究成果,我馬上要升了,如果我沒有請這三個月的假,主任的職位就是我的。」
宋父突遭意外死亡,祁榮一直養尊處優不懂經營家業,家中很快沒落。
她日復一日成了病態偏執的人,將一切關注度都放在兒子身上。
讓她四處看看,確實是轉移注意力的好法子。
可是,這也能是為了我?
我是真的笑出聲:「那你要什麼?要我賠你一個主任的位子?」
「你們所沒那麼急,這三月內必須要提一個主任吧?等你回去,這個位置不出意外還是你的。」
「可也會有風險。」宋宥齊上前一步,被椅子絆了一步。
我偏頭看了他一眼:「宋宥齊,我們之間已經徹底結束了。別凹什麼後知後覺的深情人設,以後見了我,當是一個看不清認不出的陌生人就是了。」
他站穩時,我轉過轉角,走遠了。
9
雪鎮很好,比繪畫本身更能帶給我安寧。
我又在這裡待了許久,才重新收拾行李,動身離開。
宋宥齊一行三人如何了,我並不知。
除了醫院之後,程之萱給我發了很多消息。
解釋她當初的那個男朋友叫江闊,他們確實是在領結婚證的路上分手的,但並不是江闊先提出的分開。
隻是江闊突然不能按照答應她的周遊四海了,她覺得很失望,主動提了離開。
包括後來她在程家待的那兩年,也隻是養身子而已。
她出國真的隻是想好好提升自己,還有傳言說她加入研究所是靠走關系,也不是的,她是真靠自己實力考進去的。
我不知她跟我解釋這些做什麼。
但那時我眼睛沒好,沒看手機,也就沒有發現這些信息。
滿屏都是她自說自話。
可笑的人倒不是我了。
我離開雪鎮後,去了北城。
那個城市有宋宥齊在,有程之萱在,有很多人在,也有我要參加的大賽在。
那個大賽是插畫屆內最大的獎項,獎金百萬不說,許多人都能靠其聲名大噪。
要讓工作室在短時間內走上正軌,有個響亮的名頭,是很便捷的。
北城很大,不見幾個人,應該也不是什麼問題。
我提交完報名信息後,就找了個很文藝的地方坐著找靈感。
突然一陣嘈雜的敲擊聲傳來。
本來寂靜的地方瞬間變得狂熱。
我好半天才弄明白,這叫「快閃」,主打就是讓除自己之外的人尷尬。
我起身想要離開,突然有個人攔在我面前,身上掛了個貝斯拼命彈著。
快閃都很快,我重新坐下來等著。
那人卻不覺無趣,把貝斯一掀放到一旁:「你好,我叫江闊,青春無限,自由無限,要加入我們的派對嗎?」
我口中咖啡實在無法就著這令人作嘔的話下咽。
江闊?
搖滾男?
程之萱喜歡的就是這種玩意兒?
好不容易離開那家店後,我還一直後悔,沒把這個掛了好幾個鼻環,頭發五顏六色,瘦得跟隻雞仔一樣還穿著緊身皮衣的人拍下來發給程之萱。
案底在手,相信從此以後我都能耳根清淨。
但一念之差,我再次欲靜不得。
「莫玉,你來北城了?
「在哪兒,我去找你。」
我看了下來電顯示,是個新號。
我隻能擰著眉:「宋宥齊,你聽不懂嗎?我們之間沒關系了,也沒有再見面的交情。」
「我母親……下了病危通知,她想見你一面。
「莫玉,你們最起碼相處了七年,能不能,看在過往情分上,不要讓她臨終抱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