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岸男人們的叫好聲匯聚在一起。
「好樣的小燕子!」
「怪不得要做成燕子的形狀,真可謂『一飛衝天』,那些花兒蝶兒的如何能比得上?」
「這般心思精細的女子,定然長相不差!」
此話一出,我成了眾矢之的。
平日裡為了掩蓋容貌,我都是用劉海擋住眼睛,看人也多是低著頭,就怕被人看到我的容貌。
畢竟姜媛長相一般,而我遺傳了我娘的好容貌,若我太過引人注意,恐怕會讓她心生不滿。
可我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
姜媛惡狠狠地看著我,小聲罵道:「小娘養的,下三濫的東西!」
3
我額上藏了汗,整個人仿佛水洗一般,後背都湿透了。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莫要叫我姐姐!浪蹄子!回去我非告你狀不可!讓你出來現眼!」
她掐了我胳膊一下,疼得我沒拿住線滾,燕子一下子飛了出去,遠遠地,掉在了河對岸男子那頭。
叫好聲暫停,有人似乎搶到了燕子紙鳶。
這群閨秀們看熱鬧不嫌事大,吵吵著要讓他們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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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們也嬉笑開來,鼓動著讓我們過去拿。
兩方人馬笑鬧起來,不知是誰,問起來紙鳶主人是哪個。
一時之間,剛剛還吵鬧的聲音頓時變作了靜謐。
有人鼓起勇氣說了一句:「那仿佛是禮部尚書姜家姑娘的!」
還好,她們沒說是哪個姑娘。
我捏了一把冷汗,祈求她們不要再鬧下去了,姜媛這種好大喜功,喜歡讓所有人都圍著她轉的性格,最討厭庶女們搶了她的風頭。
她今日打的就是吸引對岸眼光的主意。
如今眼看風頭就要被我搶了,她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對岸的人也非富即貴,哪怕都是紈绔子弟,也不是我能肖想的人家。
我隻想小富即安,並不想烈火烹油。
我在心裡默默祈禱,那邊也不知在商量什麼,等我們再抬頭的時候,已經有人騎了馬從河對岸蹚水而來。
那人一身火紅的錦衣騎在馬上,潔白的馬兒四條腿飛奔著濺起了無數水花,惹得姑娘們花容失色地大聲叫嚷著。
也不知是真害怕還是裝害怕。
來人是宣平侯府的世子齊鈺,也是京城裡最紈绔最不成器的世家子弟。
宣平侯府世代都是武將,唯獨到了近幾代,要麼資質平庸,要麼文不成武不就。
唯獨齊鈺天資聰穎,據說可以過目不忘,別人讀書都要錐刺股,他卻隻需要臨時翻書,便可憑記憶力背下所有文章。
隻可惜他不學無術,聰明的腦子不願用在正地方,天天招貓逗狗,逛青樓,喝小酒,賭坊的常客,鬥場的熟人,他什麼也玩,什麼也會,鬥蛐蛐,鬥雞,鬥鳥,賭牌九擲色子,沒有他不會,也沒有他不精的。
也因為他實在是過於不學無術,至今都沒說上親事。
要麼他嫌人家為了他的家世,要麼人家嫌他不成器,兩下一耽擱,都二十歲了,還是條光棍。
隻見這位爺穿著一身騷包的紅色繡著金線的衣衫,騎著高頭大馬。那馬兒渾身上下沒有一絲雜毛,純白無瑕,健碩的四條腿兒踩翻了不少魚兒,一路疾馳而來,紅色衣衫在風裡飄蕩,對比十分強烈,濃烈的顏色碰撞在潔白的馬背上,讓人過目難忘。
他手裡握著紙鳶,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
「主人呢?我給你送紙鳶了!」
他長相俊美,饒是騷氣十足的穿著也無法掩蓋他的絕色,那一雙上挑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和紅潤的唇,看人時總帶著三分笑,眼神明亮又純粹,雖然是個紈绔,卻並不讓人討厭。
隻是等他走到近前,一身養尊處優的貴氣反而讓人不敢回答了。
「那,那是姜家姐姐的紙鳶!」
有個姑娘突然指著我這邊說道。
嚇得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生怕齊鈺朝我走來。
還好,姐姐就站在我身邊,齊鈺以為那是姐姐做的,他翻身下馬,身上還帶著淡淡的潮氣。
他走到了姐姐面前,似笑非笑地把紙鳶遞了過來。
「喏,拿好了,下次再丟了,我給你送家去!」
姐姐緊張到已經說不出來話了,她木木地接過了紙鳶,磕磕巴巴地說了聲「謝謝」。
齊鈺皺著眉頭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
「我以為紙鳶做得好,人也得是頂大膽的,沒想到,嘖,又是個嬌小姐!」
說罷,齊鈺便再也沒看姐姐一眼,騎著馬,又蹚水回了對岸,視線裡也隻剩下一抹淡淡的紅。
我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連怎麼回去的都不記得了。
一路上,嫡姐看我的眼神陰沉得仿佛能滴下水來。
她以為我想出風頭,卻不想我這分明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混亂中,大家的紙鳶散落一地,最後,就連我的燕子也不知掉在了哪裡。
我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沒在上面留下任何字跡與身份的象徵。
回了府,嫡姐沒了說笑的興致,把我們敲打了一通後,意興闌珊地回了嫡母的院子。
第二天,我因為給嫡母請安晚到了一會兒被罰跪。
門口人來人往,下人們從我身邊經過,隻敢看不敢議論。
「五姑娘昨日勞累,今日便忘了規矩,夫人也是好心教導,您以後若是嫁了人,給婆母請安晚了可就麻煩了,人家不會說五姑娘怠慢婆母,隻會說咱們夫人教女無方,您說是不是這麼個理兒?」
嫡母身邊的趙嬤嬤賠著笑臉說道,字字句句聽著都是為我好,可我知道,她單純就是想敲打我。
不要事事爭先,不要搶了嫡女的風頭。
哪怕這個風頭不是我想要的。
因為我是庶女,我就得受著。
眼淚滴落在地上,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我想,我總有一天會離開這裡,為了我的前程,我不忍也得忍下去。
我要笑,我要開開心心地感謝嫡母教導。
趙嬤嬤看著我的反應,愣了愣,皺而蒼老的臉上片刻就揚起了一抹真誠的微笑。
「五姑娘體恤夫人一片真心,夫人必定也心疼姑娘。」
末了,她又悄悄告訴我,「五姑娘別著急,一會兒老奴就進去哄著夫人讓您起來,您再忍忍!」
聽了她的話,我這才松了口氣。
不枉費我每個月的月例銀子都貼補在了她們身上。
奴大欺主,嫡母身邊的丫鬟婆子我都得小心地對待,該使銀子的使銀子,該送東西的送東西。
若是嫡母想要給我隨便許個人家,她們拿了我的好處,也不好意思不勸上幾句。
嫡母這個人,對從小伺候自己長大的婆子很是信任,也就給了我可乘之機。
果不其然,趙嬤嬤回去勸了幾句,嫡母便讓我起來回去反省了。
我拖著酸痛無比的膝蓋,一瘸一拐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4
近幾日,爹爹回來總念叨著幾個學子。
據說裡面有人品貴重文採斐然,但是家世平平的出身。
「嬅嬅大了,媛兒的婚事我不用操心,嬅嬅是庶女,比不得她姐姐,但是嫁給家境清貧一點的學子也不是不行!」
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裡還是很激動的。
我爹總算靠譜了一把。
姜媛自然有門當戶對的好姻緣,而我一開始期盼的隻是嫁到商戶人家做個正妻便是。
士農工商,我的期待本來就很低。
如今既然還有家世雖然清貧但是卻苦讀上進的學子,對我來說也是不錯的選擇。
我娘攢了些體己,早就說等我出嫁便給我置辦成鋪子,她這段時間小意哄著我爹,又得了些好處,說全都要留給我,以彌補那些年她對我的忽視和虧欠。
所以,哪怕對方家境貧寒,我也不怕去過苦日子,隻要他肯接受我娘,隻要他肯上進就好。
我這邊暗暗開心,那邊京城裡傳來了不好的消息。
宣平侯的獨子齊鈺被慶陽長公主府的小郡王騎著馬踩斷了雙腿,當場便昏迷了過去。
慶陽長公主去宮裡請來了醫術最好的太醫日夜守在宣平侯府。
小郡王也被壓在侯府磕頭請罪,據說額頭都磕破了。
知道這個消息,不知怎麼,我竟想起了那天他騎著馬拿著紙鳶跑來時的樣子。
意氣風發,鮮衣怒馬。
那樣鮮活而又恣意的人,竟然成了雙腿全廢的殘廢。
多麼殘忍的一件事。
5
我蟄伏在後院,平日裡從不去嫡姐面前亂晃,她也就忘了上次的不快。
嫡母已經給她看好了人家,也不是別人,正是宋家表哥。
姜媛一開始還不太滿意,她更想嫁給家世顯赫的人家,到時候好回來顯擺顯擺。
可是嫡母勸她,宋家雖然子孫都不出仕,但是世世代代非富即貴,家底子厚得很,後代跟各大世家聯姻,在官場上也能說得上話,而且舅舅舅母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必然不能虧待了她,姜媛也就認了。
快要入秋了,宋家表哥來送聘禮,路上偶遇的時候與我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不巧又被姜媛看到。
她這個人心眼兒又小,回去就跑到嫡母面前說三道四。
嫡母這邊安撫好了女兒,那邊看我的時候面上雖然帶著笑,隻是那笑意裡更多的還是狠毒。
「女兒家大了,留不住了,五姑娘也開始思春了!」
這話過了。
我還未出嫁,就被嫡母說是「思春」,哪天若是傳出去,我的臉就別想要了。
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指天賭誓,說自己絕對沒有纏著宋家表哥的意思。
「好了,我也就是隨口一說,看把你嚇的,你若是喜歡,我這個做母親的也不好不成全你,回頭我去問問宋傑,他若是答應,到時候媛兒做正妻,你做妾,正好你們姐妹二人感情好,以後也不會鬧出亂子來!」
這番話聽得我渾身血液都涼了,仿佛我這些年的努力都像是一場天大的笑話。
我努力忍住想要破口大罵的衝動,盡可能地壓低自己的聲音,跟往常一樣小聲又卑微地耐心說道:
「母親,這麼多年女兒在您身邊侍奉,您也了解我,我並不是喜歡跟姐姐爭搶的性子。
「宋表哥看我就跟看家裡其他姐妹一樣,遇見了無非說兩句不痛不痒的話,這說明宋表哥敬重咱們姜家。
「而同樣,姐姐心裡有表哥,自然把他看得極為重要,這才誤會了。
「女兒要得不多,不拘是瘸子還是聾子瞎子,隻要讓女兒做正妻就好,女兒不求多,隻求不做妾。」
我跪在地上,死死地咬住嘴唇,雙拳握得緊緊的,指甲已經嵌進了掌心的嫩肉裡,此刻正火辣辣地疼著。
這樣的疼痛,提醒著我不要衝動。
我生怕自己控制不住跳起來抓花這母女二人的臉。
嫡母盯著我看了半晌,最後也隻是輕輕一笑,眼角的皺紋舒展了開來:「瞧咱們家五姑娘,我還沒說什麼呢,她倒是巴巴地說了一大堆,唉,姑娘大了留不得,我就不做那討人厭的了,我知道你的想法,放心,我這做母親的,一定會給你挑個好人家!」
「好人家」這三個字,嫡母是放緩了語氣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