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行洲的手下突然來找,賀行洲臉色一變,立馬起身要出門。
人都走到門邊了,忽然轉過身來,大步走向我們母子,用力抱緊。
「惜娘,等我回來。」
我抱著杏兒,眉間浮著幾縷愁緒,有些不舍,又強作鎮定。
「好,我們等你回來。」
賀行洲定定了看我們母女一會兒,轉身大步離去。
他走後不到一刻鍾,小院便起了火。
是賀行洲的繼母孫氏動的手。
上一世也有這場大火。
隻不過那時賀行洲未曾歸家,我帶著杏兒尋到了煙柳巷,同賀行洲鬧了好一場。
第二天才發現房子燒沒了。
這一世我順了孫氏的意,借這場火死遁。
這一世的我要比上一世的我更溫柔婉順,更得賀行洲的心意。
如今我和杏兒被孫氏「活活燒死」,他必定更恨孫氏,也會想方設法地給孫氏添堵。
上一世杏兒回到侯府,孫氏沒少給她使絆子。
這一世,就讓賀行洲和孫氏去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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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鬥它個人仰馬翻、兩敗俱傷!
馬車駛出華京的那一刻,我緊繃著的神經方才舒緩下來。
天盡處泛起一抹魚肚白,晨光透過晃動的帷幔,映在熟睡中的杏兒臉上。
我心中盡是柔情,還帶著一股劫後餘生的暢意。
從今往後,我就再也不是那個被侯府二公子養在外頭的外室。
杏兒也不再是賀行洲的外室女。
我是守寡的張劉氏,我女兒是正經的富家千金。
離開賀行洲,離開華京,我們往後的日子,隻會自由自在,快樂無憂。
而遠在華京的賀行洲就不一樣了。
當他看見斷壁殘垣中被燒得焦黑的一大一小兩具枯骨時,他瘋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鍾愛的女子和疼愛的女兒,就這樣死在這場大火裡。
更叫他崩潰的是,那具大人的枯骨被查出懷了兩月的身孕。
也就是說,「我」一屍兩命,帶著他的女兒,被他的繼母活生生燒死了。
賀行洲崩潰了。
他開始不顧一切地反擊孫氏,然後成功觸怒侯爺,被狠狠訓斥了一通。
他在華京的名聲更差了。
他已及弱冠之年,小他兩歲的弟弟都開始議親了,他卻還是無人問津。
華京貴女們一聽他的名姓,全都避之不及,生怕被沾染上。
不得已,賀行洲隻得和繼母講和,方才回到了侯府。
但他的婚事依舊是一大難題。
他自持身份高貴,是侯府嫡出,想娶門當戶對的世家小姐做正室。
可他瞧得上的,大都瞧不上他。
不說他紈绔的名聲,就說他不過十六歲就在外養了外室,還生了孩子,這換哪家的世家小姐忍受得了?
當然也有受得了的。
或是看中賀行洲的家世,又或是家世相當但自家小姐身有隱疾想與賀行洲各取所需的。
但統統被賀行洲拒絕了。
他傲氣著呢,覺得憑自己的家世和才華,就該娶一門門當戶對又性情婉順的嫡妻。
全然想不到,憑他這些年在華京的行事作風和為人品行,壓根不會有好人家的貴女瞧得上他。
而瞧得上他的,他又瞧不上。
婚事一直擱置,賀行洲也有些急了。
這時候,離我和杏兒離開華京,已經過去了兩年。
我們在揚州定居,開了一間成衣鋪子,每個月的進項也有個幾十兩。
衣食無憂不說,還不用去給人賠笑臉。
杏兒也不再念叨阿爹,一日比一日開朗。
這時候華京忽然傳來消息,說是賀行洲和安陽伯府的嫡女開始議親了。
是了,雖說賀行洲為了莊玉芙浪子回頭了。
但事實上,莊玉芙隻是賀行洲的繼室。
而賀行洲的原配另有其人。
那個叫葉清悅的姑娘也是個可憐人。
這樁婚事本不是她所願,賀行洲未成婚前就搞出庶子庶女,還是青樓賭坊的常客,她對賀行洲可謂是厭惡至極。
成婚後不許他碰不說,還幾次和他大打出手。
上一世的我根本沒將她放在眼裡,我隻覺得她蠢。
有這樣好的身世,還嫁了我想嫁卻不能嫁的人,還拿什麼架子?
重來一世,我簡直羞愧不已,蠢得分明是我才對。
賀行洲這樣的人,除了莊玉芙這樣的毒婦能與之相配,他配任何一個女子,都是那女子的厄運。
上一世葉清悅是被賀行洲強上後,懷了身子,灌下大量打胎藥去世的。
我欽佩她的烈性,不願她重復上一世的命運,思來想去,那就隻好盡快撮合莊玉芙和賀行洲了。
我向華京去了一封信,想盡方法讓莊玉芙和賀行洲提前見面。
他們不愧是上輩子恩愛了多年的人,隻一面,兩人就對彼此一見鍾情了。
哪怕他們相差了十歲。
回去後,賀行洲直接回絕了與許家的婚事,然後開始籌謀讓莊玉芙嫁給他。
上一世與莊玉芙的婚事就是他精心謀劃來的,這個男人永遠都知道怎樣做才是對自己最有利的。
這一世依舊不例外,他成功娶了莊玉芙,很是過了一段甜蜜日子。
但他和繼母的爭鬥依舊在繼續。
他想緩和與父親的關系,繼承侯府,必須做出些功績來。
他每日早出晚歸,莊玉芙則在府裡和他的繼母孫氏鬥法。
這一世不比上一世。
上一世他們成親是在兩年後。
那時候,經歷了許清悅之死,賀行洲要穩重平和許多。
而且他那時已經在朝堂上做出了功績,是能臣、良臣,為當今陛下所贊賞。
說是前途無量也不為過。
繼母孫氏在府裡要避其鋒芒,非但不敢鬧得太過,還要硬裝出慈母的樣子,同他虛與委蛇。
但這一世,賀行洲無所事事,還是那個紈绔浪蕩子。
還因婚事鬧得滿華京的人都在看笑話,度過新婚燕爾的那段時光,莊玉芙的日子就苦了。
每日和繼母孫氏鬥法也就算了,還要看緊賀行洲,讓他不要踏足青樓。
賀行洲不幹了。
他從十幾歲開葷到如今,在床事上想來隨心所欲,怎麼爽怎麼來。
但莊玉芙還小,她尚未及笄,身材纖瘦,也許最初時有些趣味,可過了這麼些時日,他早就想換換口味了。
就是和我在一起最情濃的那幾年,賀行洲在青樓裡都有幾個固定的相好。
更別談現在。
他是對莊玉芙一見鍾情,也是真心愛她敬她,想同她做一對恩愛夫妻。
但這也並不耽誤他逛窯子,釋放自己的欲望。
莊玉芙如何能忍?
4.
在這方面,我是有些佩服莊玉芙的。
她竟然直接帶著一眾家丁打上青樓,從當紅花魁的床上,將賀行洲揪了出來!
用不著第二天,這事兒當晚就傳遍了整個華京,就連宮裡的那位陛下也知道了。
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在孫氏的推動下,賀行洲那勉強回升了一點的名聲,瞬間又一落千丈了。
賀行洲十分惱火,但莊玉芙比他更惱火。
「婚前你是怎麼和我說的?這才過去多久,你就忍不住了?」
「外頭那些千人騎萬人踏的破鞋有什麼好,迷得神魂顛倒,連家也不知道回了?」
「賀行洲,你簡直混賬!王八蛋!」
賀行洲很不能理解莊玉芙生氣的點。
婚前和剛成婚的時候,莊玉芙是多麼的善解人意、柔情似水啊,怎麼現在,她就完全像變了副樣子?
逛窯子怎麼了?有些事不好對自家夫人做,還不能花錢找別的女人做嗎?
賀行洲覺得這是自己對她的憐惜,可莊玉芙卻不領情,他隻覺得傷心。
但他還是做出了退步。
他是真心愛莊玉芙的,她畢竟是他的妻子,他名聲已經這樣差了,不能再差下去了。
於是賀行洲不去青樓了。
他改納妾。
莊玉芙還沒來得及為他的妥協而欣喜,就又被賀行洲氣了個倒仰。
他竟然要納她的貼身丫鬟為妾!
賀行洲覺得自己是在體貼她:
「我去青樓你不樂意,我納別人你又不放心,你不如將你的貼身丫鬟給我吧。」
「這樣我身邊有了人伺候,這個人還拿捏在你手裡,翻不出風浪,豈不是兩全其美?」
莊玉芙一口氣哽在胸口,險些沒氣得吐血。
賀行洲以為這是自己對她的體貼,殊不知這對莊玉芙來說,就是赤裸裸的背叛。
她原本的打算,是要將自己的貼身丫鬟,配給賀行洲身邊的小廝的!
丫鬟配小廝,天經地義的事,怎能讓丫鬟變姨娘,和她伺候同一個男人呢?
莊玉芙不同意。
賀行洲覺得她不可理喻。
當他真心喜歡她的丫鬟嗎?還不是想叫她放心!
這不行,那不好,真當他沒法子了?
賀行洲沒再提納妾的事,莊玉芙大松一口氣,但還是不甚放心地將貼身丫鬟給放走了。
這等隱患,她怎能容忍她天天在眼前晃蕩?!
她的貼身丫鬟走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我後來偶然得知,她被放歸家中後和鄰居家的小竹馬成了婚。
後來小竹馬考上了舉人,她也成了舉人夫人。
不再如上一世那樣,嫁給賀行洲的小廝,一輩子是奴才不說, 兒女也都是奴才。
這廂莊玉芙終於發覺了賀行洲的不對。
他哪裡是收心不再另找女人了?
他分明是找了一個女人養在了外頭!
莊玉芙氣瘋了, 她找上門去的時候,賀行洲正摟著那女人喝酒享樂。
真是好不親密。
莊玉芙氣勢洶洶,上去就將那女人從賀行洲懷裡揪出來, 一個大嘴巴子就抡了上去。
還想再打一個耳光, 手腕卻被賀行洲攥住。
男人臉色黑沉, 怒火中燒,將她狠狠掼在地上。
「莊玉芙,你鬧夠了沒有?」
心疼地將女人摟在懷裡安慰,又回頭瞪了地上人一眼。
「你簡直就是個潑婦!」
說完, 他直接將懷裡的女人打橫抱起朝屋裡走去, 又急吼吼地吩咐:
「還不快去請大夫!都是死的嗎?」
挨了一耳光的外室他心疼不已,明媒正娶的妻子被他扔到地上置之不理。
莊玉芙真的心寒了。
可她和賀行洲才成婚不到一年半,這段她本以為能十分美滿的婚事就這樣走到頭了嗎?
她還是不願對賀行洲死心。
她是知道賀行洲的喜好的,她決心挽回他,於是做足了他喜歡的姿態。
賀行洲果然回心轉意, 也答應將那個外室打發走。
莊玉芙以為自己找到了拿捏賀行洲的法子。
但很快她就在賀行洲的書房裡發現了一張女子的畫像。
那是我。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 我很是驚詫。
但一細想又覺在情理之中。
我死在賀行洲最喜歡我的時候。
不說這個,我陪了他快十年, 其中的情誼也不是這麼短的時日便可消融的。
莊玉芙真正地感受到了危機。
我和那些青樓女子,還有被賀行洲養在外頭的女人都不一樣。
我是賀行洲的第一個女人, 還死得那樣悽慘,注定在賀行洲心中的分量不淺。
她能和活人爭個高下, 可她能和死人爭嗎?
她不能。
莊玉芙感到挫敗。
我就像扎進她心裡的一根刺,她沒法兒拔除, 隻能靠時間撫平一切。
可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她卻越來越恐懼。
她及笄了,又過了幾次生辰, 已經到了賀行洲和她成婚時的年紀。
可她的肚子卻還沒有動靜。
她和賀行洲成婚五載,她的月信每個月都無比準時。
連比她晚成親的三姐姐,都生了兩個女兒了!
生女兒也是生,好歹能生,可她連生都生不了!
賀行洲一開始是沒當回事的。
因為他覺得他能生,他沒問題, 莊玉芙生不了, 他就去找別的女人生。
可別的女人也生不了。
賀行洲這才發現, 原來是他不能生。
他覺得是繼母孫氏搗的鬼,要不然為什麼他一回到侯府,就不能生了?
「吃吧、嗝,多吃點。」
「-但」她的孩子必不可能是他的。
莊玉芙偷了人。
我再聽到賀行洲和莊玉芙的消息, 已經是我離開華京的第九年。
我的成衣鋪子早就開了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
日子忙碌卻充實,杏兒也已經開始議親了。
賀行洲和莊玉芙死在侯府的祠堂裡。
都是身中數刀流血而亡。
死狀極其悽慘可怖。
這樣的慘案轟動了華京, 誰人都不知這對夫妻死亡的真正原因。
有人說, 是侯夫人受夠了侯爺風流的秉性。
有人說,是侯夫人給侯爺下了絕育的藥,確保自己肚裡的孩子才是唯一繼承人。
還有人說,侯爺早就不能生了, 侯夫人偷了人被發現,結果就釀造了這樣一樁慘案。
但究竟事實如何,終究無人得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