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用賣廢品的錢買彩票,中了五千萬。
她臉上的褶子無意識地扯動,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知道,奶奶又要討好她的孩子們了。
大伯炒股欠了一屁股債,我爸中年失業犯了豪車癮,姑姑普通家庭得了貴婦病,小叔畢業十年正愁沒錢娶媳婦。
要是奶奶拿出這筆錢,他們肯定就會多回來幾次。
奶奶用賣廢品的錢,供養大她的孩子。
賣廢品的錢中獎,分給大伯我爸小姑和小叔,無可厚非。
意外的是,奶奶沒跟他們任何一個人說。
反而抱著我:
「妮兒啊,這次,奶奶把錢全給你。」
1
聽到奶奶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是懵的。
一度以為奶奶在開玩笑。
雖然我是奶奶一手養大的,但再親怎麼可能越過她的孩子們。
更何況,奶奶念了很久。
大伯家裡欠了一屁股債,大伯母鬧離婚。我爸失業大半年,貸款買了輛寶馬。小姑受朋友圈蒙騙,買了堆成山的包包。小叔三十好幾,人生大事還沒著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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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有了這五千萬,所有的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奶奶的孩子們也能回來看看她了。
我記得,我爸上次回來是五年前。
把妹妹的戶口遷到城裡。
奶奶佝偻的身軀比十五歲的我還矮。
我低頭去尋找那一抹玩笑,但奶奶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並不像作假。
奶奶握住我的手,眼眶裡的熱淚砸到我手背上。
她衝我笑了笑:
「樂樂,奶奶沒有跟你開玩笑,這五千萬,全是你的。」
我下意識地拒絕:
「奶奶,你還是把這些錢給大伯他們吧,這樣他們就能把你接去城裡享福了。」
「像電視裡說的那樣,享天倫之樂。」
奶奶隻是搖了搖頭:
「喂不熟的白眼狼,給再多也不會記你半分好。」
我很疑惑,明明奶奶以前總是說:
「家和萬事興,再怎麼樣都是一家人。」
「子女是父母的債,有兒有女才是家。」
「家人之間沒有隔夜的仇,他們總會記得我的好。」
奶奶坐在床邊看我入睡。
生怕我下一秒就消失不見。
她的眼神裡,流淌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2
天還沒亮,奶奶就把我叫醒。
由於金額巨大 ,必須到省級彩票中心領取支票,再到銀行兌換支票。
一路上,奶奶提心吊膽,遇人就說我們去城裡看我爸。
我們坐上大巴,再轉公交,最後坐上高鐵。
好在,一切都很順利。
扣完稅還有四千萬。
奶奶隻取了一百萬放在卡裡,其餘的都委託律師保管。
等我們再次回到村裡,已經是三天後了。
堆滿柴火的家門口被人圍得水泄不通,門鎖被弄壞,裡面的東西被翻得七七八八,我的卷子和書本被撕成渣,滿院子都是。
聽到動靜,裡面的人跑出來。
是燙了紅棕卷發的小姑。
緊隨其後的是,我爸。
還有大伯和小叔。
完了,奶奶的錢又要被他們拿去禍禍了。
我不得不擔憂地看向奶奶。
奶奶沒在意,反而給我一個安心的笑。
他們看見奶奶就像見到自己失散多年的親人,一把抱住奶奶大腿、跪在地上,喊得撕心裂肺:
「媽,您可算回來了,你都不知道我們兄弟姐妹幾個有多擔心你,你一個七十好幾的老年人,出去也不打聲招呼,害得我們以為你失蹤了。」
「就是媽,你跟我回城裡,把樂樂一起帶回去,她媽想她想得食不下咽,人都瘦了十斤,夏夏也一直鬧著要跟姐姐玩兒。我把你接回去,咱們一家人團團圓圓的。」
「要去也應該去我那兒,都說女兒是父母的貼心小棉袄,再怎麼著,我也比兩個嫂嫂會照顧咱媽,不會讓媽平白無故地受氣。」
「爭什麼爭,你們仨都老了,有我年輕力壯嗎?等媽突發惡疾,需要人在醫院跑上跑下的時候,就知道我的優點了。所以媽,你還是跟我回去吧,正好幫我掌掌眼、找個好兒媳兒。」
奶奶似乎早有準備,慈眉善目帶著笑:
「這麼擔心我的安危,也沒見誰給我打個電話,這麼多年,你們回來過幾次?」
這話說得大伯他們臉紅筋漲,尤其是周圍還圍著許多村民。
說完,奶奶牽著我進了屋。
他們驅散圍觀人群,跟進來。
大伯是典型的國字臉、看著兇神惡煞,但此時又有些諂媚,他暗搓搓地說道:
「媽,聽說……你中彩票了!」
中彩票的金額這麼大,還拍了照,肯定瞞不過村裡人。
一傳十,十傳百。
他們知道也很正常。
奶奶眼皮子都沒抬起來,冷笑了聲。
小姑推了大伯一把:「大哥,這可是彩票店的老板親自說的,怎麼會有假。媽這幾天肯定是去取錢了,等著我們來分給我們呢。」
我爸和小叔不甘落後,一人兩句打起太極。
「媽對我們幾兄弟最好了,可不能偏心誰啊。」
奶奶垂下眼眸,始終不說話。
3
見奶奶不應和,大伯開門見山:
「媽,你準備怎麼分這錢,我打聽過了,扣完稅還有足足四千萬呢!剛好一家一千萬。」
「要是有了這一千萬,我欠的高利貸就能馬上還清,玉梅也不會跟我鬧離婚,你的大孫子還能買房子娶媳婦兒,很快你就能抱上曾孫了。」
或許是看奶奶有了松動,我爸也上前來賣慘:「媽你不知道,我買了輛車,那車貴啊,貸款五十萬,都快養不起了。孩子的補習班、夏令營佔大頭,再這樣下去,娃的教育可就跟不上了。」
小姑:「我一時昏頭,用家裡的存款全買包了,要是讓志剛知道,肯定要跟我離婚。媽,現在隻有你能幫我了。」
小叔肥頭大耳、眼淚連同滿面油光汩汩:
「我同學孩子都七八歲了,可我連媳婦兒都沒有。媽,你得幫幫我,我不能孤寡一輩子呀。就隻花幾百萬買房子而已,再娶個媳婦兒幫我洗衣做飯生孩子,以後就不用你操心了。」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在破敗、潮湿的土屋裡混雜著,比菜市場砍價的大媽還要激烈。
像十歲孩童撒嬌找奶喝。
……
奶奶猶豫了一會兒,最後下定決心。
她鄭重其事:「你們說得有道理。」
聽到這句話,幾人眼裡冒出精光。
「不過,現在我不會拿一分錢出來,就看你們怎麼對我和樂樂。」
小叔一臉不情願:「媽,您等得了,我也等不及呀。」
笑話,讓他討好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屁孩兒。
奶奶瞥了幾個兒女一眼:
「我老婆子年紀也大了,活不了幾年,我的錢就是你們幾兄妹的錢,現在急什麼,還怕我不給你?」
「也不讓你們吃虧,哪家表現得最好,我給兩千萬,其次是一千萬,第三名有八百萬,最差的隻有兩百萬。」
這話一出可不得了。
意思是,第一名和最後一名之間差了快兩千萬!
想明白後,他們也不鬧騰。
反而一臉期待。
「查考的標準就是,我和樂樂到一家住幾個月,看誰對我們更上心,第一就是誰的。」
「你們商量商量,我先到哪家。」
聽到這兒,幾人又開始大聲較量先去哪家。
倘若一家一千萬還好說,若是差距過於離譜呢。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誰還記得公平二字。
4
小姑蹲下來,用溢滿脂粉香的手摸我的臉蛋:「樂樂,你跟姑姑回城裡好不好,姑姑最喜歡你了,以前你還來我家住過一晚呢!」
我記得,表姐把她過時的裙子剪碎扔到我臉上:「我不要的東西,毀了也不給你這個沒爹沒媽的土包子。」
大伯拿過我的書包,用討好的語氣:
「樂樂,還是跟我回去吧,你大伯母是老師,我讓她給你找最好的高中,送你去金牌補習班,絕對不讓你比城裡的孩子差。」
大伯母是小學老師沒錯,但最喜歡說教,過年飯桌上把奶奶說得面紅耳赤,從來不拿正眼瞧我。
小叔不肯了,他嚷嚷著大嗓子:「找什麼補習老師,我就是現成的大學生,還教不了一個中學生嗎。」
小叔全職考研十年,歸來還是大學生。
我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我聽奶奶的,奶奶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聽到這話,跳得最兇的就是我爸:「樂樂是我的親生女兒,在村裡照顧媽這麼多年,現在我總能把孩子接回去吧!」
奶奶渾濁有力的眼睛掃視過我爸,似乎要盯個窟窿出來。
小姑哎呦喂了一聲:「二哥,你說這話也不嫌磕碜,當初是誰嫌棄樂樂是個女娃、非不肯帶回城裡,後來又生了個丫頭片子,當成明珠捧著,你好意思提樂樂。」
我使勁回憶媽媽和妹妹的模樣,可怎麼也想不起來。
我爸氣急敗壞,用手往我腦門戳:「你個死妮子,也不知道幫你爹說說話,白養你那麼多年。」
還用手使勁往我身上擰了兩下,疼得我直掉淚。
我爸沒得意太久,就被奶奶的拐杖制止了。
陳木做的拐杖,用力打起人來,那滋味兒可不好受。
奶奶直往我爸的腿和屁股上招呼:「你再敢打樂樂一個試試,信不信我一分錢都不給你,全給你哥他們。」
「叫你好吃懶做,叫你好高騖遠!讓你生了孩子不教養!」
我爸龇牙咧嘴,一手捂屁股一手求饒:「媽媽媽,我錯了我錯了!」
我奶沒聽,繼續揮舞手中的拐杖。
爸現在不敢得罪奶奶,隻能認栽。
他被打得屁滾尿流,在地上趴著。
奶奶收了拐杖,直喘氣。
我想去扶奶奶,但被小姑搶了先。
「媽,你打累了吧,快來歇會兒。二哥也真是的,叫喚聲這麼大,不知道還以為咱家在殺豬呢。虎毒不食子,看他對樂樂那樣就知道不是個好人,錢給他也是打水漂。」
我爸不服氣,拍桌而起:「林曉麗!你少血口噴人,有你這麼說自己親哥的嗎,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你來啊,來啊,往我這兒來。」
小姑主動把頭伸過去,絲毫不怕。
「好了!——」
奶奶把拐杖一敲,誰也不敢造次。
最終,以長幼順序定下。
我爸排在最後,誰讓他打我。
大伯連夜包了一輛專車,送我和奶奶進城。
路上,奶奶悄悄對我說:
「樂樂,你想要什麼盡管提出來,不要委屈了自己。」
「這都是他們欠你的。」
我雖然不解,但是奶奶說的肯定沒錯。
5
回到大伯家已是深夜,大伯似乎早就和大伯母說了什麼,她臉上沒有一絲不情願,取而代之的是殷勤。
「房間我都收拾好了,媽住主臥、樂樂住次臥,我和大平在書房擠一擠。」
堂哥端來水果,罕見地叫我妹妹。
半夜一家子忙上忙下,又是大閘蟹又是排骨,燈火明亮,跟過年似的。
吃飽喝足,奶奶哎呀一聲:
「空調開著太冷了,不開又熱,這可怎麼辦。」
城裡不比鄉下,大暑的天氣,外面盡是空調外機工作的轟隆聲,不開空調熬不過去。
大伯母笑道:「沒事兒,我把客廳裡的中央空調開上,媽的臥室門別關,溫度就剛好了。」
第二天,堂哥的女朋友到家裡做客。
「這就是樂樂吧,你哥都跟我說了,叫我帶你去買衣服。」
姐姐長得漂亮,也很有禮貌,不像大伯一家人那樣眼裡透著精光。
奶奶看到堂哥的女朋友也莫名高興,當即拿出十沓紅票子作見面禮。
姐姐一臉震驚:「奶奶,不,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旁邊的大伯母笑開花,把錢塞到姐姐包裡。
「老人家給的,你就收下吧。」
見狀,姐姐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姐姐帶我去商場買了很多衣服,從內到外、從春到冬,裡裡外外、各種款式都買了個遍,堂哥充當搬運工,開車跑了四五趟。
大概用了十萬多。
姐姐是把奶奶給她的錢全用在我身上了。
她是個好人,我暗想。
回家後,看到滿屋子的大包小包,大伯母沒有一點甩臉色。
反而覺得奶奶對未來的孫媳婦都如此大方,肯定虧不了他們。
於是。
我聽見大伯母私下裡對大伯說:
「這個第一我們當定了,明天我就去找我娘家借錢。」
大伯母給我辦了健身卡、報了遊泳班,還有美容中心的會員卡。
最貴的是,價值一千塊錢一節課的金牌補習班。
堂哥給奶奶買金飾、坐頭等艙看天安門,帶奶奶去看她沒見過的世界。
相機、無人機輪番拍攝,奶奶美得就像十八歲的小姑娘。
大伯一家子不遺餘力地為了第一而奮鬥。
中考成績下來,大伯母立馬帶我去找她的大學同學。
酒過三巡,我的學校也落實了。
省裡的重點高中,火箭班。
暑假我一直泡在補習班,用了近十萬。
與此同時。
6
門鈴一響。
四目相視。
「大孫子——」
「你是……爺爺?」
堂哥叫爺爺的時候,我瞥見奶奶削皮的手顫了一顫。
但奶奶很快回過神來,像是早有準備。
我對爺爺的記憶並不多,隻知道他和奶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爺爺嫌奶奶沒文化,在菜市場砍價丟臉。
分分合合十幾年,最後還是離婚了。
奶奶搬回老家,一個人含辛茹苦地養大四個孩子。
爺爺在城裡,有另外一個家。
聽說我的新奶奶能歌善舞、多才多藝,以前是文工團的領唱,和爺爺還是同學。
堂哥明顯不知所措。
但爺爺跟自來熟似的,推開門就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