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黝黝的眼睛看著我,似乎有些無奈又有些縱容:「都說了不把人殺幹淨我就不會死,怎麼不信我呢。」
我抿唇不語。
「戰神」來歷成謎,我其實有猜測那就是邪神的真身。
可惜猜錯了。
即便被綁著,狼狽地歪斜在地上,祂依舊很淡定。
「你想那麼多有什麼用呢?」祂道,「你再不抓緊時間,凡界可就真要淪陷了。」
祂好整以暇地歪頭看我:「還是說,因為猜到我故意逼你殺死他們,所以你寧可任由凡間被我吞噬?」
我看向城門口。
走得最快的傀儡,已經快摸到城門口的邊了。
以這個速度,最多不過三個時辰,離九洄城最近的村落便會淪陷。
這是明晃晃的陽謀。
不管我選擇哪邊都是錯的。
選哪邊,祂的目的都會達成。
「其實有什麼所謂呢,九洄城裡根本沒有你在意的人吧?虐待你的爹和後娘,仗勢欺人的沈家,還有在你落魄後踩高捧低的路人……說實話,如果我是你,有這麼個機會復仇,我做夢都要笑醒。」
「比起連累更多真正無辜的人,現在殺了他們,才是你最好的選擇。」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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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
我動了動有些僵滯的手指。
情況似乎陷入了僵局,我不能坐以待斃,卻又不能順著祂的意思走入圈套。
可誰說我一定要從祂給出的錯誤答案裡選呢。
祂一直在逼我做選擇,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命也放上賭桌。
但為什麼是我呢?
此刻的邪神正在謝妙音體內,向來喜歡裝柔弱的臉上,現下滿是運籌帷幄的自信。
謝妙音和我同父異母,隻是因為氣質南轅北轍,所以不甚相似。
隻是她的皮囊被另一個東西侵佔後,反倒能看出我們是親姐妹了。
我怔怔地看著謝妙音的臉,或者說看向皮囊深處的漆黑妖邪。
為什麼是我呢?
我默然橫劍於頸前,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看著邪神。
果然,在某個瞬間,祂臉上的平靜淡然消失殆盡。
那一瞬的松動,足夠我確認某種事實。
祂試圖嘲笑我:「怎麼,承受不了壓力就想自殺?你是這麼脆弱的人嗎?」
「你不想我死?」
邪神無所謂地撇了撇嘴:「跟我有什麼關系,你死了,我就找下個樂子唄。」
我點頭:「嗯,你不想我死,為什麼?」
祂所有的輕松無謂全都頓住,仿佛被下了定身咒一樣。
半晌,祂目光冷漠地抬頭看我:「謝希夷,這就是你的答案嗎?為了不受良心譴責,你選擇自殺逃避?」
「別想激我,」我拿著劍的手很穩,提防著祂衝上來搶劍,「你說如果我按你說的做了,屠了九洄城,你真的會死嗎?」
邪神點頭。
「宿主全都沒了,我自然會死。」
我空著的左手摸上了自己的內府:「可不是還有我嗎?」
同樣冰冷而憤怒的兩雙眼睛對上,我想笑話祂,卻沒能笑出來。
我是真的怕死。
所以我割開自己脖頸的動作,隻能竭盡全力地利落。
41
我選擇了自裁。
那個瞬間,面前倒地的謝妙音眼神一變,通身氣質再次柔和溫順了下來。
沒等她開口,我脖頸噴出的血就噴了她一臉。
謝妙音愣了一息,登時尖叫出聲。
這一聲尖叫似乎叫醒了什麼,正搖搖晃晃往外走的九洄城民也都恍然驚醒。
他們茫然地看著彼此,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又似乎是心照不宣地給彼此留著顏面。
既然清醒著被邪神蠱惑,自然也是清醒地被操縱。
他們體內可沒有要取代他們的「黑蟲」,他們隻是在欲望的趨勢下,和邪神達成了合作。
因為自始至終都沒有什麼「黑蟲」。
那就是邪神。
又或者說是我自己。
我想起來了,有關謝希夷的一生,其實隻是天界的一場賭局。
天界的確有戰神,但那個戰神是我自己。
我因過往經歷生出心魔,卻為了戰事強壓,導致心魔生靈,衍化出了那妖邪。
那妖邪明明被我關在戰神殿,卻用甜言蜜語蠱惑了一仙娥,騙她放走了自己。
之後,妖邪吞吃天界眾仙的欲望壯大。
我雖想殺它,但它知曉了太多仙家陰私,並以此威脅眾仙。
兩方最後各退一步,設下了這場賭局。
我抹去記憶化身謝希夷,而黑蟲則百無禁忌,用盡手段引我向欲望低頭。
無數個陷阱設下,隻要我有一次向它低頭,證明了欲望不可戰勝,這賭局都算它贏。
但若最後我贏了,黑蟲則要心甘情願地赴死。
42
這場賭局以我的死亡結束。
在謝希夷的肉身徹底死去後,我的仙魂回歸天界。
而那隻扭曲氣憤的黑蟲,正在眾仙的結界中痛罵所有人。
我身披銀甲,淡然地走到了它面前。
它說:「連自己內心的欲望都不敢承認,你們也配叫仙人?!」
我徒手穿過結界,不顧眾仙家的阻攔,將它捏了出來。
我說:「願賭服輸,你這個樣子會讓我也很丟臉。」
畢竟它的源頭就是我。
黑蟲扭了又扭,似乎不甘心就這麼輸了。
它氣惱至極:「謝希夷明明那麼怕死!你到底為什麼會自殺?」
在天上圍觀賭局的眾仙家也很想知道,但他們一向一貫對我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戰神敬而遠之,因此不太敢開口問。
這下黑蟲開口了,他們也都豎起了耳朵。
我保持高冷:「沒有為什麼,想試就試了,不過一條命而已。」
在場所有仙人頓時倒吸一口冷氣,眼裡明明白白寫著「不愧是那個大魔頭」!
我心下滿意點頭。
不立住人設,我這個女戰神可壓不住這群老迂腐。
但為什麼會自殺。
我眨了下眼,想起了被我忘在腦後的冥靈子。
我這個便宜師父有幾分真本事,天界作賭這事他在凡間竟然也知曉一二。
隻是他非天界人,賭局不會約束他,因此他其實在初見時就給了我暗示。
隻要我在死前不被蠱惑,賭局就會結束。
所以黑蟲屢次置我於九死一生的險境,卻沒有一次真的讓我死掉。
就連在南海失去意識那次,都是它暗中把我送去了冥靈族那裡。
而冥靈子則從初見開始,就委婉勸我去死。
最後關頭, 是冥靈子那句話給了我提示,而之前蟄伏在我體內的黑蟲, 則讓我堅定了決心。
當時或許是為了取信於我,它竟然說了實話。
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一生俱生,一死同死。
雖然不是萬分肯定,但既然當時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了,我還是對自己下了手。
何況, 黑蟲不希望我死的表現那麼明顯。
做事嘛, 想不明白的時候, 和敵人對著幹就對了。
43
不管黑蟲多不甘心,在天道法則的約束下,它還是帶著所有仙人的陰私毀滅了。
當然,隻要天界還在, 仙人還在,人還在, 總有一天,會有下一個「黑蟲」出現。
冥靈族因襄助有功, 被天界抹去懲罰。
冥靈一族從此不再長生, 但也沒了修行的限制。
有代代積累下的功法在, 飛升成仙也指日可待。
當年放出黑蟲的仙娥,也就是謝妙音, 如今還在凡塵。
與我不同,她純粹是因為受罰才被貶到人間輪回, 也不知是不是黑蟲的惡趣味,才又把她牽扯進了賭局。
九洄城的災難雖然結束,但放出妖邪的謝妙音卻還在那裡。
沒了庇佑她的戰神和劍尊,這位妙音仙子的日子, 可能不會太好過了。
因為冥靈族的入世,修仙界開始大洗牌,落伽山徹底失了仙山的威風,那位劍尊也不再出現在人前。
人間有人間的熱鬧,天界也有天界的生活。
最近無戰事,天帝幹脆把我扔去了仙宮, 讓我給仙二代們授課。
一群小崽子衝著戰神的名頭來,全都喊著要我教他們打架。
我懶得動, 於是把自己在凡塵的這幾十年過往講給了他們聽。
我悠哉問:「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小崽子們瞪大眼睛:「明白了!做仙要踏踏實實, 不能為了一時的利益走捷徑!」
我搖頭,然後壓低聲音道:
「不不不, 我是想讓你們明白——」
「反正努力了也會死,不如提前躺平。」
一群志向遠大的仙二代們頓時幻想破滅,號啕大哭引來了仙宮學監。
天帝不由感嘆:「你真的很厲害,能做到無差別得罪男女老少。」
我娘去世前叮囑我,要等百花劍成後,才能拿著信物去仙山拜師。
「全不」他問我一把年紀了, 難道這次去凡塵走了一遭,還是沒有動凡心嗎?
我反問戰神要是動凡心去談情說愛,下次魔界來犯誰去打?
天帝立刻:「不動凡心才是我天界的好戰神,來人, 賞!」
我謙虛拱手。
唉,沒那顆七竅玲瓏心,本戰神此生恐怕是很難覓良人了。
幸好我唯一的愛好隻是討好自己。
不過這樣似乎也不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