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謝二家遠不在一個層次,沈家雖比不上仙山,卻也是人間大族,很難想象他們會真的會迷信什麼八字相合的說法。
為了早些把我娶過去,他們給出的彩禮裡,甚至包括一個未開放秘境的靈鑰。
那東西稀有得很,連我都是第一次見到。
沈家來看新婦那天,我被放了出來。
一群家丁在後面虎視眈眈地盯著,我沒有半點要鬧事的想法。
我隻是掃了一眼那禮單,平靜道:「那靈鑰給我,我要帶走。」
謝家沒有第二個修士,這東西他們拿了也無用。
隻是畢竟連著一個未開放的秘境,拿去攀附別的大族也算誠意。
我爹當然不想把這好東西給我。
宋氏皮笑肉不笑:「大小姐以前不是清高得很嗎,這還沒出嫁,就開始為你的夫君打算了?」
他們清楚我再不能修行,隻當我是為了沈家大郎謀劃,才要的這靈鑰。
我不欲逞口舌之利,見他們不想讓出東西,我抬手點了點不遠處的沈家人。
「要麼你們直接把東西給我,要麼我自己去和沈家的人說。但這種事放上臺面來講,謝家的臉面可就沒了。」
我爹大罵我不孝,說我如今不過一個廢人,還敢威脅他。
還是宋氏勸我爹忍一忍:「有妙音在,咱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這東西她想要就給她吧。」
她倒是把目光放得長遠,知道徹底摁住我,才能有他們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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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把對凡人無用的金貴靈鑰還是落到了我手裡。
我捏著它蓋上蓋頭,被一頂轎子抬進了沈家。
6
謝家是賣女兒,沈家便也沒有給出真正的正妻之禮。
那小轎子搖搖晃晃地進了門,又把我抬去了不知名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沈家大郎還臥病在床,所以我們連堂都沒有拜。
被安排跪在一間香火繚繞的昏暗堂屋後,周圍的人都下去了,我起身扯下了頭上的紅布。
這裡似乎是沈家的祠堂,供奉在這兒的是一尊極為高大的神像。
神像男女莫辨,面容故意雕刻得有些模糊,隻有那雙眼睛逼真至極,活像是把人的眼珠子摁進了石像中。
誰家正經神像這麼搞?
我皺眉打量著這神像,正覺哪裡有些詭異,便見那神像後突然走出一青衣男子。
男子面有倦色,皮膚是常年不見天日的蒼白,這病恹恹的樣子足夠證明身份。
果然,他咳嗽兩聲後,輕聲喚了我一聲:「娘子?」
我面無表情地抬手,摁住後頸炸起的汗毛:「沈少爺,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吧?」
不是說病得下不來床了?
總不能我真這麼神奇,剛一進門就把人衝得起死回生了吧?
沈豐玉沒回答,他不緊不慢走到我的身側,和我一起仰頭看那神像。
他問我:「你覺得這神像如何?」
我誠實道:「看著不如何,不像什麼正經神明。」
沈豐玉又咳了一聲,他一臉死氣,面相看著就是個早夭的命數。
按理來說,他真的就該像沈家人說的那樣,倒在榻上命不久矣。
沈豐玉說:「的確不是正經神明,那些在天上享受人間香火的真神,哪會理會我這小小蝼蟻。」
「早就聽聞謝家有個天靈根的天才,你年少修行,應該看出來我是個注定早夭的面相了,但你知道為什麼,我還能站在這兒和你說話嗎?」
我下意識撫上綁在嫁衣裡的百花劍,不祥的預感愈發濃烈。
沈豐玉看向神像的眼神裡滿是虔誠與癲狂:
「是我沈家的神明庇佑我,因為大人,我才可以活到現在。」
隨著他話音落下,祠堂內的香火突然變了味道,方才還有些嗆人的檀香忽然變得潮湿腥臭。
那神像從眼裡滑出漆黑的濃霧,如淚水般滴落在地面。
嘻嘻嘻的笑聲回蕩在祠堂,無數男女老少的聲音化在一起,從沈豐玉的嘴裡冒出。
祂道:「死人我都可以救活,更遑論幫一個被奪去靈根的天才重踏仙途。」
「謝希夷,天道不公,所以我來救你。」
7
過去修煉時,我也曾見過面貌令人作嘔的妖獸。
但我從沒見過如此可怖的場景。
地上流淌的黑霧濃稠似水,其間無數怨魂向上伸著骨手,想要把人拖下地獄。
高大的神像顯出了真面目,那是無數白骨磨成粉堆疊出的怨氣化身。
站在我面前的沈豐玉,早就稱不上是「人」。
怪不得他明明活著卻一臉死相,這分明隻是邪神的一副皮囊。
祂的眼睛和神像的眼睛一模一樣,古怪又靈動的黑眸裡滿是蠱惑和希冀。
「謝希夷,你沒有拒絕我的理由。隻要我們合作,我可以獲得自由,而你可以奪回屬於你的一切。」
聽起來很不錯。
謝妙音能靠男人奪我靈根,我靠邪神搶回來似乎也沒什麼不對……
對個大頭鬼。
與虎謀皮的事傻子才做。
我拍開祂伸向我的手:「謝謝,婉拒了哈,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但大門被非人的力量鎖住,此時的祠堂不是我想離開就能離開的了。
我被濃霧中千百隻鬼手拽倒,拖回了「沈豐玉」面前。
祂古怪地笑了一下:「你知道了沈家的秘密,不跟我合作,你覺得自己能活著離開這裡?」
不等我回話,祂死死掐著我的臉,逼我扭頭看向空中突兀出的水鏡。
是落伽山。
畫面裡,謝妙音抱著一簇花,嬌俏地朝一位雪發男子喊著師尊。
那人應該就是劍尊,而傳聞中不喜生人近身的高嶺之花,卻對謝妙音的冒犯視若無睹,堪稱溫柔地接過了她手上的花。
謝妙音身後,一個眉目如畫的青年修士正叫著師妹,無奈地幫謝妙音歸攏著凌亂的發絲。
「這就是謝妙音如今的生活。天下第一的劍尊對她另眼相看,向來倨傲的劍尊首徒也隻對她一人溫柔,她有了世間女子最羨慕的一切。」
「這本來都應該是你的,」祂掐著我的臉,力道大得仿佛想撕下我的面皮,「謝希夷,她搶走了你的人生,而你現在要替她死在沈家了。」
「你真的甘心嗎?」
身下的骷髏硌得我脊背生疼,我卻有些不合時宜地想。
這算什麼「世間女子最羨慕的一切」,祂把我們當成什麼了?
狗屎。
「我是看你可憐才給你一個合作的機會,」邪神還在試圖給我洗腦,「謝希夷,你又不是多正派的人,何必拒絕我。這世上走捷徑的人那麼多,不差你一個。」
畫面中的謝妙音還在甜滋滋地朝劍尊撒嬌,身體力行地證實著邪神的話。
我眨了眨眼,示意我要說話。
邪神從善如流地松開手,等著我點頭答應。
我喘了口氣,第一次不顧形象地大喊:「老娘和其他人不一樣,我才不會走什麼捷徑,天縱奇才的世界你們懂個屁!」
想了想,我還是補了一句:「狗屎!」
8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敢這麼狂。
以卵擊石自不量力這事我覺得傻子才會做,結果我今天偏偏當了傻子。
見我不吃軟的,邪神揮了揮手,黑霧裡立刻群魔亂舞,扒著我的身體就開始啃咬。
不過幾息,我腿上的皮肉便被撕咬開,露出了一節森森白骨。
疼得我沒忍住,眼淚一下子飆了出來。
邪神恣意地坐在白骨堆積的凳子上,敲著手指道:
「在我不耐煩之前,你還有後悔的機會,隻要你答應跟我合作,我就放過你。」
許是故意的,他仍未撤去落伽山的畫面。
畫面上是花團錦簇的謝妙音,現實裡是被惡鬼撕咬的我自己。
她無痛無災地被劍尊渡著修為,我為了那點可笑地堅持在萬鬼中命懸一線。
皮肉一塊塊被撕扯掉,我還是沒忍住慘叫了出來。
血越流越多,連紅嫁衣都變得沉甸甸的。
疼,疼得人想死。
隻要答應祂,就不用再受折磨了,答應祂,我也可以輕而易舉地一日千裡。
可心裡僅剩的那點傲氣像顆小石子似的磨著我,硌得人不甘心就這麼屈服。
我苟延殘喘地抽出了壓在身下的百花劍,拼盡全力去砍那些骷髏怪物。
邪神也不攔我,好整以暇地靜立在一旁。
祂也的確不需要做什麼,因為無法調動靈力,無窮無盡的怪物根本不是我能抵抗的。
而隨著我的掙扎,血也流失得更快了。
眼前出現白光的時候,我心想,完了,我可能是真的要死了。
但沒有。
那白光好像不是幻覺。
百花劍淬煉百花花魂,每一株花都有自己的特殊之處,唯有一株連我也不了解。
是那株仙草。
在我渾身的血液都要流盡時,這半年裡無數次從我眼前滑過,卻始終不回應我的靈力突然開始暴動。
那株仙草的花魂鑽進了我的內府,變成了一條冒著白光的劍靈根。
靈力伴隨著生機擠進我的身體,趴在我身上的妖魔鬼怪同時被震蕩開。
我緩緩爬了起來。
9
很難用語言形容邪神這一刻的神情。
一瞬的古怪後,他迅速抬手擋住了我的襲擊。
「有了靈根又如何?你逃不掉的,而我輕而易舉就能重新捏碎你的靈根。」
我裝作沒聽見他的恐嚇,劍劍往他要害處刺去。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弄不死我的,早晚有一天會被我弄死。
萬幸邪神似乎外強中幹,祂套了層人類的皮囊才能出現在世間,而這皮囊也同樣拖累著祂。
最後,邪神一掌打在我丹田,震碎了我的內府。
而我同時上前,百花劍刺穿沈豐玉心髒,重傷邪神。
漆黑的濃霧褪去,邪神重新縮回了神像之中。
祠堂外,嘈雜紛亂的人聲響起,沈家的人正匆匆趕來。
「神像」磔磔笑道:「失望嗎?你殺不了我,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麼吧。」
反正不是什麼好東西。
屋外的人正在砸門,我的結界抵擋不了多久。
沈豐玉的屍體就在這倒著,想也知道沈家人會怎麼對我。
我深吸一口氣,趕在結界被破開前,拽下了脖子上掛著的靈鑰。
重新有了靈根,這東西對我來說就不再是個擺設。
靈力湧向靈鑰,秘境的入口出現在我面前。
跌入秘境前的那一刻,邪神的神像忽然往我這裡看了一眼。
一隻不起眼的黑色蟲子順著我受傷的丹田,爬進了我的靈府。
「謝希夷,你會後悔的。隻靠自己,你永遠也比不過謝妙音。」
「總有一天,你會回來找我,我等著你。」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