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時候過來？」
程引沒有回復我，倒是在場的賓客為了活躍氣氛，主動朝我開口道：
「你們倆可真是羨煞旁人啊。」
「我前陣子還看娛樂新聞，說什麼小程總還忘不掉他前女友。當時我還琢磨你們倆怎麼就那麼坐得住，就是不解釋。現在看來，日子都是自己過的。」
有人附和道：
「就是說呀。現在好了，大家都看見了，他們夫妻好著呢。可不是什麼沒感情的商業聯姻。」
我哥順勢道：「程引當時的處境那麼困難，我妹妹愣是不離不棄，說沒感情就太假了。」
不論是不是真心，但受邀前來的多多少少和我家有點利益關系，他們自然揀著好聽話講。
人群裡頭有些人沉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沒在意。
服務生送來外套，讓現場的氣氛又熱了幾分。
他把聲音放得很大，像是刻意為了讓在場人聽清楚。
「程先生怕您著涼，特地讓人送過來。」
「程先生說他還在路上，馬上就到。」
我接過紙袋，當著眾人的面拿了出來。
是件短款的白色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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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堂的打趣聲裡，有道女聲輕輕「咦」了下。
見周遭人都朝她看去，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就是感覺不太對，這件好像洗過不止一次了。」
「但是想想，程引怎麼會送洗過幾次的東西給頌宜呀，可能是我不太理解的設計吧。」
我掃了眼手中的皮草外套，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有人毫不客氣地笑出聲：
「不是，你們裝什麼呢？一唱一和的，我差點就信了。」
「你們看看手機，新鮮的熱搜，人程引給他前女友出頭去了。衝冠一怒為紅顏，程總這麼冷靜的人，還有這樣失控的時候啊。可憐頌頌哦。」
她噘起嘴，滿眼譏諷地看著我。
現場有些騷動。
我哥冷下臉，我示意他不要說話。
頂著他擔憂的神色，我緊抿著唇。
手不受控制地點到屏幕上，輕車熟路地點進熱搜。
第一個詞條便是：
#顧卿卿程引#
隨後往下的有：
#你敢碰她試試#
#男友力#
一連佔了多個前排，有個熱搜提及了我。
#頌頌是誰#
想來是那場盛大的煙花秀，在互聯網上引起了小範圍的討論。
我移開視線，點進第一個詞條。
視頻拍得不算清晰，鏡頭也在搖晃，但依舊可以清晰分辨出程引和顧卿卿。
顧卿卿慘白著一張臉，抱著手臂瑟瑟發抖。
程引眉眼冷厲，嘴唇抿成一條線，語氣咄咄逼人。
視頻裡的聲音很雜，聽不真切。
但是這難不到神通廣大、一心吃瓜的網友們，在滿屏的嘈雜聲中，他們愣是讀出了程引的那句：
「你再敢碰她一下試試！」
他的聲音緊繃，滿含怒火。
臉色越發陰沉，我從未見過程引這般咄咄逼人。
程引的動作也說明了這一切，因為他伸手把顧卿卿往後攔了攔。
他甚至都沒有回頭看，自然到一氣呵成。
這是個下意識的保護動作。
顧卿卿瞬間就懂了，往他身後挪了挪。
根本不用言語，兩個人已默契到這種程度。
有賓客用憐憫的語氣講到我，盡管聲音壓得那麼低，依舊清晰。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企圖保持理智。
下一秒，還是沒忍住心裡滔天的怒氣升騰。
因為人群裡，有人在問：
「你們看實時裡的視頻，顧卿卿之前身上穿的好像就是件白色皮草。」
「這是直接從她身上脫下送過來當生日禮物了？」
我按照她的說法找到了那段視頻。
這段視頻的拍攝應該在出事之前，顧卿卿化著濃妝，將自己美豔的特點發揮到了極致。
裁剪合襯的黑色亮片禮裙泛著細閃，外套了件白色皮草，肩膀露出小半個，整個人明媚惹眼。
這段視頻和前一段不同，拍攝得非常清晰。
看視頻對比，很容易就發現她穿著的外套和我手中的是同一件。
已經有人壓不住幸災樂禍的心，感嘆著：
「嘖嘖，真是可憐啊。自己生日當天，老公跑去陪初戀就算了，連生日禮物都是人家不要的。」
「她還當成個寶，高興得跟個什麼似的。傻姑娘。」
或輕蔑或憐愛的目光在我身上掃過。
哥哥終於按捺不住，酒杯磕碰桌面的聲音格外刺耳。
「我妹妹有我，有整個家庭的支持，她再怎麼樣也算不上可憐。」
「秋後算賬的時候，我們再看看誰可憐。」
現場忽地靜了片刻。
卻仍是有不服氣的聲音：
「我們是為她好，插足別人情侶有意思嗎？」
「我看不是你們不回應，是回應不了。當初強押著程引結婚，現在沒法收場了？」
她的聲音又尖又厲，我已經認出來，這是顧卿卿的好友。
我之前得到的資料裡有她。
8
我掐了下指尖，平復心情。
「不好意思，我想問問這位女士，你是怎麼進來的呢？」
「我不記得我的生日會請了你。」
「是在場哪位的女朋友麼？」
我輕敲了下輪椅扶手，笑得燦爛。
我哥瞥了我一眼。
「我讓人拿名單來查，私自闖入別人生日會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這位女士，你是想去警局坐坐？」
我哥冷臉的時候，實在嚇人。
她瞬間白了臉，慌著手想去抓什麼。
她身側的男人惡狠狠地甩開她，討好道：
「不好意思啊，就一跟著我的小明星，不懂事。」
「我回去好好教訓她。」
我嗤笑了聲：
「強押著程引結婚？你去打聽下，是他求的我還是我求的他？」
「我還不至於去撿垃圾。」
當著眾人的面，我把外套塞回紙袋，順帶把用過的紙巾丟了進去。
「送回去吧，告訴他，送錯人了。」
「大家怎麼這副表情？」
「我記得今天是我的生日會，可不是我的結婚紀念日，用不著這麼可憐我。宴會也不用取消，繼續吧。」
有人出來打圓場，再加上我哥的表態，我的舉動，沒人再出來找不痛快，宴會得以繼續進行。
我的視線一一掃過在場眾人，角落裡顧卿卿的朋友，滿臉淚痕地抬起頭，與我匆匆對視一眼。
9
等程引趕到現場，生日宴近乎尾聲。
他全然不知，滿臉焦急地奔向我，語氣都帶著輕喘：
「頌頌對不起，遇到一點事情耽誤了。」
「改日好好向你道歉。」
他正如往常般想要牽住我的手，我側過手避開。
程引這手尷尬地頓在空中。
他還想繼續道歉，我哥冷聲打斷：
「你可以。我妹生日當天你去見你初戀，還被拍上熱搜。」
「她穿了不要的衣服送來給我妹，程引你真他爸夠可以的。」
越到後面，我哥越是壓抑不住自己的怒火。
他一把抓著程引的衣領。
破風聲起，緊攥的拳落到程引的臉上。
瞬間紅腫。
程引輕描淡寫地用指腹擦了下臉，喊了我的名字：
「頌頌。」
「不管是誰，哪怕今天站在那裡的是我的競標對手，我也會站出來幫她的。」
「面對被言語性騷擾的女性，我卻袖手旁觀，你不會喜歡這樣的我。」
我簡直要為他拍手叫好，這個理由簡直無懈可擊。
程引疲累地捏了捏眉心。
「衣服是被弄錯了，兩個一樣的袋子，助理把顧卿卿穿的送來給你了。」
「你的生日讓你不高興了，是我對不起你。」
我的身子朝後仰了下，心裡有一點點的酸澀。
「你說過不再去見她。」
「是你自己許諾的，我沒有逼迫你。」
「程引，到此為止，我們離婚。」
程引繃著臉，沒有說話。
我微抬著下巴，語氣輕快：
「我們的婚姻生活到此結束了，以後你幹什麼都不用告訴我了。」
「開心點。」
我朝著他笑了笑。
程引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頌頌，你不能這樣。」
「你相信我，我和她清清白白。」
角落裡，閃光燈亮了下。
「顧卿卿自殺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原本安靜下來的人群爆發出驚呼。
程引側過身，去尋找說這句話的人。
但終究無功而返。
他呆愣地站在原地，僵直著身子一動不動。
小半分鍾後，似是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情緒。
程引嗫嚅著：
「頌頌，那究竟是條人命。」
我看著他，看他頭也沒回地往外跑，推開礙事的人時手都在抖。
他終究是騙不過自己。
我自嘲地笑了聲。
哥哥一隻手搭在我肩上，輕輕拍了拍。
像是無聲的安慰。
我搖搖頭：
「沒事，不要擔心我。」
就像過去很多年那樣，我會告訴身邊人，沒事的。
沒關系的。
不力於行沒關系，沒法正常生活也沒關系，被憐憫被白眼都沒關系。
我可以。
七百多年前，關漢卿寫下這樣一句唱詞：
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當當一粒銅豌豆！
很小的時候，我就立志要做這樣一粒銅豌豆。
顧卿卿陪著他度過困境，我陪過他重新在公司裡站穩腳跟。
她的愛純潔偉大，我的愛就不嗎？
她美麗健康她就高貴，我殘疾所以我就低賤嗎？
不是這樣的。
他既然和我在一起了，就應該和過去告別。
如果沒有，那是他無能，是他下賤。
所以，沒關系的。
小事而已。
「感謝大家今天特地為我而來。」
我揚著唇笑。
「就在剛剛，我做出了人生中一個重要的決定，我決定和程引分開，從此我和他各不相幹。」
「也謝謝大家見證這個特別的時刻，我結束掉了讓我不快樂的婚姻，請大家祝賀我。」
哥哥率先鼓起了掌，稱贊我：
「勇敢的妹妹，非常了不起。」
有些與我家關系親近些的人，紛紛表態。
或真或假的祝福裡，我笑得真心實意。
一段程引丟下我，失態離場的視頻悄無聲息地開始傳播。
視頻記錄得非常詳盡，從我生日宴會開始，到我舉杯邀請眾人祝賀我結束婚姻。
網友無不震撼，熱搜尾巴悄悄爬上相關詞條。
10
詞條緩慢地上升，某些博主注意到後，憑借敏銳的直覺直抓痛點，火速出了視頻。
豪門八卦、當紅女星、前女友與正妻，每一個單拎出來都是熱點，更何況是其集合體。
眾說紛紜之下，那段詳盡的視頻廣為流傳。
程引低聲道歉的片段更是無比清晰，直接破了網絡上他和我被迫聯姻的洗腦包。
與此同時，我的人生經歷被人扒了出來。
在程引剛回國的日子，我義無反顧地站在他身邊。
不少知情人士現身說法：
「之前怕挨罵不敢說，終於可以大膽開麥了。絕對不是啥商業聯姻，那時候程引再怎麼都攀不上她家。程引和前女友分手後回國嘛，就在追求梁大小姐。兩個人好上以後，是這位大小姐力排眾議和他在一起的。我說個真實的，隨便抓個內部員工問都知道。梁家人根本不同意，這大小姐頭也是鐵，就非要。搞得自己直接被調離權力中心，停職快半年。最後還是家裡心疼她，無奈之下同意了。」
「我和梁頌宜大學同班，大學經常能看見她被人送來學校，家裡這麼有錢都沒缺過課，成績很好。因為我是班長，和她有些接觸。很多重要的獎項她都直接放棄不評，我開始以為她嫌麻煩，就沒多問。有次聊了一嘴，她說她畢業能進家裡公司所以不評，給能用到的同學。你們懂我當時的感覺嗎？真的是很好的人。」
「既然你們都說了，那我也來說一句吧。有同事聽見她和她哥吵架，就是為了程引。她求著她哥幫程引，當時程引就在旁邊，說什麼一定會對梁頌宜好，讓她哥放心。程引是厲害，但厲害的人多了去了，程引憑什麼爬這麼快？沒有梁頌宜，有他什麼事。之前看熱搜的時候，我一個外人都覺得惡心。人不能這麼忘恩負義。」
「這個姐姐心很好。我們街上有個拾荒老人，還沒到退休年齡，因為原公司倒閉，隻能撿垃圾維持生計。但是拾荒也是分地盤的，老人有次因為撿了幾個瓶子，被別的流浪漢欺負、被打到倒地不起。梁知道以後，幫老人安排就醫，並且為老人找到了合適的崗位。你問我為什麼知道這個事情？因為這位流浪老人是我奶奶。我之所以沒輟學打工，還在讀書，就是因為梁頌宜。」
「梁的工作能力很強。這點和她共事過的人，都有目共睹。為人也沒什麼架子，最讓我覺得難得的是，她不會覺得自己殘疾就自卑。講到殘疾這種事，她完全不會被刺痛，會笑盈盈地分享她的生活。希望她別再戀愛腦了吧。」
「程引不是傻逼，他不願意能和梁頌宜結婚？婚禮當天穿的禮服他是親自來定制的，和設計師商量了很久，全程看不出半點不情願。放不下前女友，還能演得那麼高興，男人真是天生的演員。」
風向火速倒轉。
我作為苦主，博得了無數同情。
找不到我微博的網友們，在公司賬號底下不斷留言。
【姐姐，你清醒點好不好？人家都那樣對你了，你站起來愛人。腿站不起來沒關系，我們心要站起來。別看低自己。】
【能不能讓你們家大小姐擦亮眼睛啊？】
【性別別卡那麼死行不行，我比那個男的香多了。姐姐看我，我炒菜巨香。】
……
真情實感的網友寫了長篇大論，樂子人網友在玩梗。
一時間，這件事佔滿熱搜。
熱搜上突兀地出現了一個新詞條。
#程引 泄密#
據瓜主爆料，程引前期為了自己能夠在公司站穩腳跟，打壓家裡的私生子，不惜以泄露商業機密為代價，讓自己掌握主動權。
瓜主給出了不少證據，其中的案例有：
某公開招標項目，對手公司僅比程氏報價略低一點。
程引入職程氏後，程氏掌握的某項獨家技術被第三方公司破解。
程氏內部項目組信息都不互通，但對手公司如有神助般卻屢次提前發布對標產品。
……
國際上公認的黃金公關時間，是指輿情發生後的二十四小時。最初的二十四小時很關鍵，如果沒能把握住正確處理，造成的損失很難再挽回。
但奇怪的是，程氏集團那邊始終保持沉默，沒有回應。
熱搜大批量出現，程氏集團仍不回應，股價明顯下跌。
股價的下跌，引來無數人大量拋售，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事情愈演愈烈。
11
事情發生後的第四十個小時，程氏集團緊急召開會議，宣布將徹查此事。
我看完新聞，哥哥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我的臉色。
許是看不出什麼端倪，他問我：
「頌頌，你真的不後悔？」
「哥哥，你說的豪門裡不養嬌花。」
我看向窗外，忽然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