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父女追妻火葬場裡的那個女兒。
五歲那年,我爸拒絕了我媽精心準備的早餐。
我也偷偷地扔掉了飯盒裡的三明治。
她心灰意冷:
「既然你們不珍惜我,那我就讓你們失去我。」
不管是我,還是我爸,她都不要了。
從此,我爸帶著我開始了追妻火葬場。
歷時十三年,她終於松口,大發慈悲地讓我去照顧生病的她。
而我拿著新鮮出爐的戶口遷移證——
「你們放過我吧!」
「以後,我想過我自己的生活!」
1
錄取通知書下來後,我第一時間帶著戶口本和身份證去了派出所。
戶籍處的姐姐看到了我學校的名字,眼睛一亮:
「這麼好的學校,你爸媽肯定很高興吧?」
「他們呢?怎麼沒有陪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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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
我扯了扯嘴角。
我媽忙著全世界到處跑,我爸忙著全世界到處追。
如果不是我恰好生病。
我也是絕對要去的。
用我爸的話說:「我不管你是哭鬧賣慘還是撒潑打滾,你都必須把你媽求回來。」
「如果不是因為你,你媽不會拋下我們。」
「現在的一切都是你對你媽的贖罪。」
「沈淺,這是你該受的!」
這些話我從小聽到大,耳朵都起繭子了。
一開始我也是照著這些話去做的。
我會拉著她的手,求她跟我回家。
我會在她的住處外一等就是一天。
我會追著車跑,哭著喊媽媽。
我會跪在地上,說媽媽我錯了。
可她沒有一次回過頭,不管我是淋雨挨凍還是摔倒受傷。
即使我差點被車撞倒,她也隻是一句話:「你認錯了,我不是你媽媽!」
時間就這麼過了十三年。
追妻路漫漫,毫無進展。
我恨不得去死,他們樂此不疲。
挺割裂的。
我爸不在家的這段日子,我過得很安逸。
家裡沒有保姆,沒有管家,就我一個人。
這是我媽離開後我爸的苦行僧日子。
他會自己做飯,自己打掃衛生。
他說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隻有把我媽受過的苦吃一遍,那才叫償還。
於是他也這樣要求我。
我跌跌撞撞地收拾家裡,站在椅子上去做飯。
我被熱水燙過,被熱油濺過,到現在身上還有疤。
我爸說我活該。
他也活該。
活不活該的,我也想不明白。
但我的生存能力卻比同齡人高上了幾個檔次。
小姨一直讓我過去跟她一起住。
我沒答應。
我已經收拾好了行李,算了好日子,買好了票。
我不會跟我爸碰面,在他回來之前我就會離開。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我爸提前回國了。
還帶回來了我媽!
2
公主抱帶回來的。
我媽臉上寫滿了抗拒,頭扭到一邊,雖然臉色蒼白,但也遮不住冷漠。
反觀我爸,小心翼翼的動作、失而復得的欣喜,抱著我媽就好像抱住了全世界。
我媽生病了,乳腺腫瘤,所有的惡性指標都佔了,但手術開出來的卻是良性。
可能是生死一線的大徹大悟。
她終於決定給我和我爸一個機會。
「但這並不代表我原諒你了,我隻是暫住在你家,並不是要跟你復合!」
「我知道,你能夠給我一個機會我已經很滿足了。你放心,我一定照顧好你。」
「你?粗手粗腳的。」
她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抬起手有氣無力地一點:
「讓她來照顧我!」
這姿態,這語氣,就像電視劇裡垂簾聽政、頤指氣使的皇太後。
而我就是那個小太監。
小太監過於稚嫩,不懂表現。
大太監立馬把我扯到皇太後面前:
「行,以後讓淺淺來照顧你。她會做飯會洗衣服會打掃衛生,以前都是你為她做,現在也該輪到她來照顧你了!」
我麻木地站著,嘆了口氣,無力望天。
我想,我到底是做了多十惡不赦的錯事啊!
3
這大概是一個由一塊三明治引發的慘案吧。
自從有了我,我媽就辭職在家。
生下我後,她是有機會重返職場的。
但為了給我最好的陪伴、最完整的童年,她放棄了。
即使家裡有月嫂,有保姆,她還是要親力親為。
她會手洗我爸和我的所有衣服。
他們的臥室、我爸的書房以及我的臥室,其他人是不準進的,都是她親自打掃。
她會五點鍾早起給我和我爸準備早餐。
她會親自送我上學接我放學。
她會輔導我寫作業帶我參加各種補習班。
她會哄我睡覺,並在我睡前給我講一個故事。
其實這很多都是我爸反復講給我聽的。
包括他會反復質問我:「為什麼要扔掉你媽媽給你準備的三明治,你知道那是她五點鍾就起來做的嗎?」
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我吃膩了。
千篇一律的三明治,每天必喝的牛奶,還有寡淡無味的小米粥。
我想吃幼兒園的鮮肉餛飩、蟹黃包、牛肉生煎、各種粥。
五顏六色的,每天不重樣的。
我問媽媽:「可以嗎?」
就這一問,她哭了。
一邊哭一邊罵:
「我每天辛辛苦苦給你做飯,你不知道心疼我就算了,還嫌棄我?沈淺,你怎麼這麼不知好歹?」
罵完她又抱著我,說她錯了,不應該對我發火。
「你會原諒媽媽的,對不對?」
我愣愣地點頭。
但其實我很害怕。
害怕到這件事情我不敢再提。
直到那一天。
爸爸早起匆忙,穿了衣服就要走。
媽媽跟在爸爸身後,碎碎念著讓爸爸吃早餐。
爸爸不吃,媽媽就裝好讓爸爸帶在路上吃。
爸爸不肯,媽媽就一直糾纏。
終於爸爸失去了耐心,一巴掌把早餐揮掉在了地上:
「夠了,溫雅!就算我帶上也是半路扔掉,你真以為我喜歡吃你做的早餐嗎?」
他們大吵了一架。
媽媽哭得稀裡哗啦。
而我隻提取了一個關鍵點。
原來早餐是可以扔掉的。
於是我倒掉了那天的牛奶,扔掉了那天的三明治。
在幼兒園美美地吃了一頓。
那是我第一次在幼兒園吃早餐,也是最後一次。
因為我媽跑了。
她留下一份離婚協議書,轉身離開,頭也不回。
4
我的沉默讓空氣陷入了凝滯。
我媽臉上的淡漠轉為了冷漠,還帶著一絲諷刺。
我爸焦急地催促我:
「愣著幹什麼?」
「這是你媽給你的機會。」
「你跟你媽保證,你會好好照顧她!」
「沈淺,你不要不知好歹!」
最後這句話他是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對我說的。
而我拼命地從他掌心抽出了自己的手。
「我不要!」
「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要!」
「啪!」
一巴掌落下,我隻感覺半邊臉都麻了。
我媽冷冷地看著,嗤笑一聲站了起來:
「我竟然還會相信你們,想要給你們機會!真的,我真是太蠢了!」
她轉身就要走。
我爸疾步上去拉住她:
「溫雅,你別走!沈淺,你給我跪下!」
面對我媽時的苦苦哀求和面對我時的疾言厲色,無縫銜接。
我想,如果不是他正拉著我媽,他估計會一腳踹在我膝蓋上。
就像六歲那年我媽身邊第一次出現其他異性。
他把我從病床上扯下來,推到我媽面前,一腳踢在我腿彎處:
「淺淺,跟媽媽道歉,求媽媽跟我們回家。」
他們兩相對峙。
一個在賭,賭為人母者不會那麼狠心。
一個在笑,嘲笑「失我者」竟還如此天真。
沒有一個人在意,跪在地上的我已經疼得白了臉,沒了知覺。
時至今日再想起,依舊讓我感覺骨頭泛疼。
於是我後退了兩步:
「你們知道我還有半個月就要去大學報到了嗎?」
我媽似乎徹底失望:
「你說她想我,希望我回來。我看她是希望我死在外面吧?果然還是跟小時候一樣,養不熟的白眼狼!」
我爸紅了眼,狠狠地瞪著我:
「到底是大學重要還是你媽重要?」
意料之中的回答,但還是讓我沉默了好幾秒。
「你們放過我吧!」
「我已經把我的戶口從沈家遷了出去,我也改了姓,現在我叫趙淺。」
「以後,我想過我自己的生活!」
5
我的話,讓面前的兩個人同時怔住。
尤其是溫女士,搖搖欲墜,好像下一秒就要昏過去。
「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沈先生再一次衝我揚起巴掌。
「我看你才是反了天了!」
伴隨著高跟鞋「噠噠」的聲響,一隻最新款的香奈兒凌空飛來,直接砸在沈先生胸口。
小姨冷著臉出現。
看到她,我原本浮躁的心就安定了下來。
「他們打你了?你不知道還手?防身術白學了?」
我眼眶一熱,衝她討好一笑,扯到了臉上的紅腫,疼得我龇牙咧嘴。
她的臉色更陰鬱了:
「別笑了,難看死了!」
「東西收拾好沒有?」
我點頭。
「去拿,我們走!」
我腳步輕快地上了樓。
樓下,沈先生面無表情:
「溫柔,這是我們的家事,輪不到你插手!」
小姨冷笑一聲:
「家事?你在搞笑嗎?哪裡有家?誰跟誰的家?」
「溫柔,你什麼意思?」
小姨斜睨著溫女士:
「喲,這不是自己母親去世都不肯回國看一眼的新時代女性嗎?怎麼,撐不住了?」
「真的,你要是死撐著不回頭,我還高看你一眼。」
「現在……嘖嘖嘖!」
溫女士氣得發抖:
「是你們的錯。」
「你們明明是我最親的人,卻沒有一個人為我考慮。」
「難道我就活該相夫教子,為了孩子放棄我自己嗎?」
「明明是我受了委屈,可你們卻隻會勸我為孩子考慮。」
「那我呢?我辛辛苦苦照顧她,天不亮就給她準備早餐,她不僅不心疼我,還嫌棄我。」
「一個完全不愛我的孩子,我為什麼還要愛她?」
這話讓小姨本就不善的臉色變得愈加冰冷:
「溫雅,跟你身上流著同樣的血,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悲哀!」
我提著箱子下了樓,走到小姨身邊。
她一手拖著箱子,一手牽著我:
「我們回家!」
溫女士卻不依不饒:
「你們憑什麼這樣對我?」
「是你們對不起我!」
小姨握著我的手緊了又緊。
對於她的這個姐姐,她一直是心疼。
她說溫女士多愁善感,從小就是個在感情上特別敏感的人。
她總是勸我:
「不要恨你媽媽,她隻是鑽了牛角尖,她會想明白的。」
她也勸溫女士:
「孩子還小,不懂事,你可以糾正她、教育她,甚至教訓她,但沒有到放棄她的程度!」
她以為溫女士遲早能想明白。
直到後來外婆去世。
而溫女士拒絕回國——
「她除了勸我低頭勸我復合勸我管沈淺,對我一點也不關心。我們的母女情分早就沒了,以後她的事不用告訴我!」
那一次小姨哭得聲嘶力竭:
「哪有以後?還有什麼以後?她死了,沒了,這世上再也沒有她了。我們沒有媽媽了!」
「她是你媽,不是我的!」
溫女士一句話打碎了她和小姨之間所有的情分。
6
「你總覺得所有人都對不起你。」
「那你就當所有人都對不起你吧!」
「如果你能抱著這樣的想法痛苦地過一輩子,我也挺欣慰的!」
這幾句話小姨說得輕描淡寫。
溫女士卻漲紅了臉,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厥過去。
沈先生扶住她。
他對她有多心疼,對我就有多恨。
「沈淺,你敢!」
「你要是走了就別回來!」
「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我沒有回頭,挺直了脊背往外走。
小姨握緊我的手:
「淺淺,別怕!」
「我不怕。」
「那你抖什麼?」
我這才發現,我的腿都是打著戰的。
有些恐懼深埋在骨子裡。
不是我告訴自己要勇敢就真的能做到的。
「您怎麼來了?」
「聽說姓沈的回了國,還帶著溫雅,我就知道要出事。」
「嘖,要不是你離了那個房間就失眠,我怎麼可能還讓你待在這兒!」
我回頭,看向那間窗戶緊閉的臥室。
那是溫女士親自給我布置的,向陽、溫馨、夢幻。
她說小孩子也要有自己的空間,也要被尊重。
所以我的房間,沒有我的允許,其他任何人都不準進去。
溫女士的離開,讓沈先生記起了她所有的叮囑。
他會在任何地方把我拉起來就走,卻從來不會闖進我的臥室。
那是我噩夢一般的童年裡,唯一讓我感到安全的地方。
以至於,不管沈宅如何讓我窒息,那間臥室也能讓我睡著。
我縮在那個殼子裡十三年了。
縮得我都快要忘記,我是可以站起來的。
7
離開沈家的第一晚,我毫無懸念地失眠了。
小姨忙到凌晨兩點才回來。
她敲了敲我的門:
「下來,陪我喝酒。」
「滿十八歲了,可以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