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娘子是個女將軍。
她將我從戰場揀回,取名思羽。
她說心悅於我,許我「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直到她的白月光出現。
她縱容那男子殺了我的小廝,毀了我的雙腿。
在我奄奄一息時,他們洞房花燭。
一年後,安國的鐵蹄踏平了京城。
大家都說,安國那失蹤已久的戰神太子回來了。
1
侍女來報,傳聞十年前便戰死沙場的威武將軍沈時宇,竟奇跡般地回來了。
靜和手中的白子啪地掉到了棋盤上,擾亂了一局好棋。
甚至未看過我一眼,她便拎起裙角,匆匆跑出屋外。
我從未見過靜和如此慌張和失態。
低頭看向棋盤,如同以往一樣,她本該剛好贏下半子。
身後的小廝出聲安慰我:「主君,郡主應該是臨時有什麼急事,一會兒就回來陪您繼續下棋了。」
我苦笑,不,沒有誰會比我更清楚,她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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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將棋盤打散,起身前去正廳。
映入眼簾的,便是靜和淚眼朦朧地依偎在沈時宇的懷裡。
後者眼裡也滿是心疼。
真真是相看淚眼,無語凝噎。
「久仰大名,沈將軍。」我出聲打斷了眼前的畫面:「常聽靜和說起將軍威名,我是她的夫君。」
聽見這話,他的神情有一瞬間的錯愕,但很快歸於平靜,戲謔地打量著我。
「入京前便聽說,當年總是跟在我後面的小靜和,竟已然嫁人了。」
靜和的神情頓時有些慌張,立即出聲:「時宇哥哥,我......」
沈時宇打斷了她的話,繼續開口:「卻沒想到,她的夫君,與我竟生的如此相像?」
他語氣中滿是倨傲,我卻無言反駁。
七年來一直被我刻意忽視的一件事,靜和也許從未忘記沈時宇。
沒再回應沈時宇,我勉強扯出一絲溫柔的笑意看向靜和,如往常一般想要上前拉她。
「想著你的咳疾總不好,下棋前特意讓小廚房燉了一碗冰糖雪梨,現下應是煮好了,我帶你去喝可好?」
看著我伸過來的手,靜和卻立刻後退兩步,彷佛我是什麼沾不得的髒東西,冷漠的開口:「不必了,我與沈將軍還有事,你自己先回屋吧。」
我無言地看著自己懸在空中的手,沈時宇得意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靜和,我們少年時常去的那家糕點鋪子不知可還在了。」
「當然在,時宇哥哥,我陪你去買。」
自從沈時宇出現,靜和眼裡便全是他,沒再看過我一眼。
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我想起從前每每情到濃時,靜和總會喚我「羽哥哥」。
沈時宇,思羽,原來,這就是你救我的原因嗎。
2
沈時宇的出現讓朝野震動。
他官復原職,朝暉郡主與威武將軍這對少時的神仙眷侶也再次被人提起。
沈時宇頻繁出現在郡主府中,彷佛他才是這府中的男主人。
「謝謝你這麼多年替我照顧靜和,陪著她等我回來。」
他如若無人地出現在我的小院,語氣倨傲地對我說。
我冷漠地開口:「我與靜和本就是夫妻一體,互相照顧是應該的,倒是將軍,對別人的妻子竟也這般熱情。」
「夫妻一體?你可真會自己騙自己,自我回來之後,你怕是再也沒見過靜和吧。」
聽到我的話,他眼裡的嘲諷之意更濃。
一旁的小廝少商聽不下去了:「你懂什麼,郡主和主君感情一直很好的,你天天跑來找郡主,還有沒有禮義廉恥?」
少商自我進府那日起就跟著我,伴我七年,向來忠心耿耿。
話音剛落,我隻感覺銀光一閃,少商痛苦的叫聲便傳入我的耳朵。
回頭一看,他的腿已被一根鋒利的長槍扎穿,鮮血浸透了衣衫。
「你竟敢動我的人!」我隻覺得一股怒氣直衝天靈蓋,立刻蹲下查看少商的傷勢。
「區區一個下人,竟敢出言頂撞本將,今日看在靜和的面子上對你略施懲戒,再有下次,可就不是一條腿了。」
沈時宇高高在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知道,他今日來,就是特意來給我下馬威的,扎傷少商,也是為了羞辱我。
隻可惜,他打錯了算盤。
我從來都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這傷看著嚇人,好在我從前在軍中也時常受傷,隻要及時將槍拔出,便問題不大。
我從衣袖撕扯下一條布帶子,在傷口上方綁緊。
輕聲說:「少商,可能會有點疼,你咬牙忍一忍。」
少商此刻已是疼得面色灰白,勉強衝我點了點頭。
我隨即握緊槍身,準備往外拔。
沈時宇卻繼續發出嘲笑:「真是婦人之仁,身為郡主府的主君居然親自幫卑賤的下人處理傷口,難怪到現在在朝中一官半職都沒有,隻怕靜和也覺得你拿不出手吧。」
我面色更冷,這人實在是,很不討喜。
手中順勢發力,伴隨著少商的嚎叫,槍被拔出。
我並未回頭,隻將槍向後一扔。
隻聽見一陣紛雜的躲避腳步聲,很快,槍尖割破血肉的聲音還是傳入了耳朵。
我勾起唇角,呵,能躲過我槍的人,還沒出生呢。
沈時宇悶哼一聲,語氣陰毒地說:「沒想到你還有點本事,居然能傷到本將。」
我背對著他冷聲開口:「別再招惹我,否則下次就止不是一條手臂了。」
說罷背起少商進了屋內。
3
少商被我安置在榻上,看著我忙前忙後的為他準備藥材,躊躇著開口。
「主君明明這般有才華,能文能武,若是早聽郡主的,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也不會今日被那沈將軍這般羞辱,更不會......」
見他欲言又止,我好奇的開口:「更不會什麼?」
他咬了咬牙才繼續開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郡主乃是京城第一美人,還身負赫赫戰功,覬覦者多如牛毛,今日有沈將軍,明日還會有他人,男子三十而立,主君若是不早日振作起來,建功立業,郡主移情別戀也是遲早的事啊!」
我拿起藥材的手微微頓住,是啊,七年了,我為了靜和,舍棄了七年的時光,龜縮在這小小郡主府中,守著妻子度日,早已變成少商和別人眼中,沒用的男人。
一陣匆忙的腳步打斷了我的沉思,水綠色的羅衫帶著香風踏進屋內,是靜和。
沈時宇受傷不足一個時辰,她便已急不可耐地來找我興師問罪。
即便知道她的來意,我仍像往常一樣,勾起溫柔的笑意看向她。
「來了?天冷了,以後出門記得加件披風,莫要著了涼。」
靜和以前總說,她喜歡這樣笑著的我,讓她覺得安心。
我還是沒辦法相信,以前總是在我懷裡巧笑倩兮的娘子,就這樣消失了。
「是你傷了時宇哥哥?」
靜和的聲音響起,冰冷的不帶一絲溫度。
我的笑意漸漸消失:「他傷了少商。」
「不過是個下人,傷了便傷了,你就為了這個扎傷了時宇哥哥的胳膊?」
抓著藥材的手悄然握緊,我盡力維持著語氣的平靜:「少商不僅是下人,他是這七年來府上唯一真心待我的人。」
靜和眉頭微皺:「你什麼意思,是在怨我?你別忘了,要不是我將你帶回府中,你隻是個邊疆無家可歸的乞兒,如今擁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你倒抱怨上了?」
「時宇哥哥隻是來找我討論兵法,你心眼竟如此之小。」
少商聽見靜和有了怒意,連忙掙扎著下床,跪在靜和腳邊:「郡主恕罪,方才實在是沈將軍出言羞辱主君,奴才才頂撞了將軍,都是奴才的錯,請郡主不要遷怒姑爺。」
少商怕靜和怪我,忙不迭地磕頭,剛包扎好的傷口再次裂開滲出了鮮血。
我伸手將他拉了起來,擋在身後:「如果你今天來為了沈將軍的事,那請離開吧,他傷了少商的腿,我傷了他的胳膊,這很公平。」
「你......」
靜和見我如此,不禁動了怒:「好,這麼多年將你養在府中,沒想到現在竟變得如此跋扈,隻當我養了個白眼狼。既然你傷了朝廷命官還不思悔過,那就從今日開始禁足三個月,好好想清楚自己錯在哪兒!」
說罷便甩袖揚長而去。
我沉默地看著她離開的背影,今日,本是我的生辰。
雪白的牆壁上一排掛畫孤零零的沉寂著,數月無人清理,已是蒙上了灰塵。
往年的這一天,府裡總是熱鬧非凡。
靜和每年都會找宮中御用的畫師前來為我們描摹一副畫像。
她說,要記下我們每一年的樣子,老了之後會看,讓我們的孩子,孫子,都記住我們曾經恩愛的樣子。
曾經的靜和,最愛坐在這些畫下品茶,一坐就會坐很久。
甚至親自擦拭,補色。
自從沈時宇回來,她便沒再回來看過一次。
現在我才知道,她從來都不是在看我。
而是在透過我的畫像,看沈時宇。
靜和走了,她隨身的護衛在我的房門外上了鎖,帶著刀劍把守。
我這才感覺手上有點疼,低頭一看,剛剛被我握在手中的藥材,帶著尖銳的倒刺,由於我捏的太緊,早已扎進了掌心,流了滿手的鮮血,滴在純白的衣衫上,像極了冬日的臘梅。
這麼明豔的顏色,靜和竟沒有看見呢。
少商哭著跪坐在我腳邊,拿起帕子幫我擦拭手上的血:「姑爺,您怎麼就不跟郡主服個軟呢。」
我苦笑著撫了撫他的頭:「沒用的,少商,我想回家了,你想跟我一起走嗎?」
「回家?咱們的家,不是就在郡主府裡嗎?」
「我是為了靜和才來這裡的,現下,她不需要我了,我的救命之恩也報完了,該回家了,我的父母還在等著我。」
少商愣愣地看了我一會兒,隨即用力地點頭:「少商從小無父無母,被賣到郡主府後也一直被其他下人欺負,直到遇見姑爺,才有人真的對少商好,我早已把您當成了自己的親哥哥,您去哪,我就去哪。」
我透過窗戶看向遠方,是真的有些想家了啊。
4
靜和對我的禁足讓全府上下更加堅信我這個男主人的地位岌岌可危。
從前我喜好清淨,靜和特意安排了府中靠角落的院子給我,背靠梅林,很是雅致。
如今,隨著靜和的態度和我的禁足,這小院更加人跡罕至,慢慢變成了無人問津的荒地。
每日隻有下人送來少量的吃食,有時候是冷的,有時候是餿的。
冬日裡的銀絲碳也換成了下人房裡用的黑炭,一點燃就滿屋的炭煙,燻得人睜不開眼。
想必都是都被他們偷偷換掉拿出去賣錢了。
少商氣得幾次想跑去找送吃食的下人理論,但總會更生氣地跑回來,身上臉上時常還會帶點小傷。
「他們說您不過是郡主在戰場上撿來的乞丐,憑著與沈將軍相似的臉蛋已經享受了太久榮華富貴,現在正主回來了,您也該從哪來回哪去了。」
我幫他清理著傷口,輕聲開口:「嘴巴長在人家身上,說了便說了,又何必傻傻的非要爭個口舌之快,弄得自己一身傷。」
「我,我就是氣不過,姑爺明明是多麼溫柔的一個人,往日對他們也多有照拂,這些人慣會捧高踩低!」
少商邊哭鼻子邊嚷嚷,像極了搶不過糖的孩子。
「別哭了,挺大一伙子了成天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再耐心的等等,家裡快要來人了。」
「姑爺,真的會有人來接我們嗎?」他眼巴巴地望著我,有幾分將信將疑。
「會的,等回家了,姑爺幫你討個漂亮老婆,再分你幾塊田地,讓你也體體面面的當一回當家大老爺,再也不用受這種窩囊氣。」
我看向故土的方向,前幾日已經把身份信號發了出去,不出意外的話,他們也該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