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走了過來用手背試了試我的額溫「不燙,是不是又想偷懶啊?」
「媽媽,我想去看心理科。」
「呦,洋氣上了,還看心理科,別以為我不懂。不去,喝了咖啡去寫作業!」煮好的咖啡已經放在了我的書桌上。
我一口喝完,白色的馬克杯已經染上了一層褐色的汙垢,洗不掉了。
媽媽,再遲一點我也會像被染色的馬克杯一樣沒救了。
晚上,我偷偷從媽媽的錢包裡抽了兩百塊錢。
月色皎潔,披在我的身上。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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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第二天一早,我決定直接向老師請假去醫院。
「老師,我身體不適,需要請假半天去醫院。」
「嗯,寫了請假單,叫家長來接。」張老師頭也沒抬。
「我媽媽忙,她來不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了,老師。」
「那不行,誰知道你去哪裡呢,學校要對未成年學生的安全負責的。」張老師改完作業,抬頭才看見了我。
「心悅啊,你怎麼了?我打個電話叫你媽媽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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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老師,等我中午回家再和媽媽說吧。」見行不通,我立馬準備回去再做計劃。
可我沒想到,張老師見我面色如土,害怕我出什麼意外,還是打電話通知了我媽。
「知道了,老師,這孩子可能在撒謊呢。」
「心悅媽媽,我看你還是來一趟吧。孩子臉色看上去很不好啊。」
「知道了老師,謝謝老師啊,要是裝的看我不我狠狠收拾她。」
媽媽來的時候,在上語文課。
張老師在講一篇課文,課堂生動有趣,底下的笑聲一片,我聽的津津有味。
語文課是我為數不多忘記煩惱的時刻。
不小心沒聽清楚老師報的頁碼,我扭過頭問江江哪一頁。
沒等江江回答,我就瞥見了媽媽。
她死死地貼著玻璃瞪著眼睛望著我,四目相對的那一秒我的心髒似乎漏了一拍。
我知道,她又要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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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不顧臺上正在講課的老師和臺下投入的同學,
我媽推門而入,直奔向我。
拉起我就是結實的一巴掌,沒等我反應過來,同樣結實的一巴掌落在了江江臉上。
我再受不了她癲狂的樣子了「媽,你在幹嘛?」
「你們倆上課不好好聽講,在下面竊竊私語做什麼。」她緊皺著眉頭,嘴裡的吐沫星子直飛。
「還有你,我是替你父母教育你了,我家心悅都是和你坐同桌成績才上不去!」她轉臉對著江江一頓罵。
江江是最無辜的,整個臉頰發燙發紅,我連連道歉。
我媽又清了清嗓子對著全班同學大吼「抑鬱症,什麼嬌貴的病啊,你們知道嗎?她說自己抑鬱症,我看就是懶病吧。」
張老師這才反應過來,臉上帶著怒氣「趙心悅媽媽,這是我的課堂請你出去!立刻!」
「我呸!你是什麼老師,學生都看不好,教人不嚴,必釀大禍。」
我媽盡情撒潑,同學們竊竊私語,臉上帶著笑意。
又是一陣尖銳的耳鳴,世界白晃晃的,我隻能抱著頭蹲下才能緩解眩暈。
我後來知道,是保安來了,把我媽拖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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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清醒過來,我實在無法忍受。
我終於打響了那個電話,打給我爸。
是的,我有爸爸,他沒死。
對於我媽來說,這些年她一直處於喪偶式的婚姻之中。
「喂,爸。我想自殺,懷疑抑鬱症,媽媽不讓我去醫院,現在在學校鬧。」
「電話給你媽。」電話那頭是低沉的男音,爸爸發起火來是這樣的聲音。
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我媽在電話裡點頭哈腰,面露苦色,最後同意帶我去醫院。
我隻感到悲哀。
爸爸是很典型的大男子主義,結婚那年就不顧我媽的阻攔,替她辭了工作,我媽自此成為全職太太。
我想過如果媽媽還在職場,她這樣一個高要求高效率的女人,一定是閃閃發光的女強人。
可她現在被困於家庭,隻能把無處宣泄的要求效率往我的身上施加。
媽媽,如果沒有我,你的人生會順遂許多。
「大了,翅膀硬了。現在會用你爸來威脅我了,賤人!」媽媽的辱罵把我的思緒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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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醫院裡,媽媽堅決不允許我單獨和醫生交流病情。
醫生要求家屬在外等候,我隻能把門開著,她站在門口費力地聽著我和醫生交談。
結果是中度抑鬱。
意料之中,可我媽不這麼覺得。
她著急忙慌地問醫生「她會不會是裝的?這孩子從小就會演戲騙人。」
我痛苦地閉著雙眼「媽媽,我從來沒有騙過你。」
「沒見過你這樣的媽媽!孩子病了,和咳嗽發燒一樣的病,是客觀的好嗎?這年頭還有人覺得抑鬱症能裝出來,開了眼了,而且你家孩子是中度了,中度!」醫生說的面紅耳赤。
暖意湧上心頭,他幫我反抗了媽媽。
媽媽像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矮了下去。「那孩子還能上學嗎?她現在高三,學習很緊張。」
「她現在有嚴重的趨勢,最好在家休息。看情況,量力而行,不要逼孩子,切記不要逼孩子!」醫生再三叮囑,生怕她忘記。
晚上到家,我又聞到了熟悉的咖啡的氣味。
我條件反射想吐,衝去廁所將好不容易塞下的晚飯全吐了出來。
從廁所出來,我媽捧著一杯咖啡笑眯眯地等我。
「心悅,乖,喝了咖啡去學習。」
「媽媽,我不喝。醫生說我要充分的休息。」
「乖,喝了咖啡去學習。」她的語氣更強硬些,我掙扎著想進臥室,她死死地抵住門框。
「如果你明天還想讓我去學校,就把咖啡倒了!」
「乖,喝了咖啡去學習!」她又一次扯著嗓子尖叫,面目可憎,聲音顫抖。
我實在無奈,忍著惡心喝下了那杯咖啡。
關上門,我終於可以安靜地流淚,我媽在門外嚎啕大哭,她的心理問題似乎不比我少。
一牆之隔,兩處深淵。
媽媽,為什麼要為難我,為什麼要為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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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第三次月考,我考的一塌糊塗,班級倒數。
連最擅長的語文都沒有發揮好,張老師什麼都沒說。
我知道上次媽媽來學校胡鬧,她討厭我是正常的。
江江卻絲毫沒有介意,還是一如既往的熱情溫柔,她像個小太陽。
可我把自己隔離在幽暗的世界,她的光再也照不到我了。
我看著面前的試卷,每一個字都在我眼前跳舞,我現在連讀完一篇閱讀理解的能力都沒有了。
我想休學。
高考和命哪個重要?
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則新聞,該不該瞞著高三的孩子,父親癌症晚期。
評論區清一色的覺得該瞞著孩子,高考多重要。
可是父親的命也隻有一次,高考尚可以重來。
高考和命,我想選我的命!
我最後再救自己一次,趙心悅,你要活下去!
收拾好書包,我直奔校長助理辦公室。
15.
「李主任,我要辦理休學。」
「辦休學,家長陪同。」
「主任,我看過了,未成年人才需要監護人陪同,上個月我滿 18 了。」
「話是這麼說,但是......」
「我媽上個月剛來學校鬧過。」
「有印象有印象...」
就這樣,我順利地拿到了休學許可,媽媽這一次我還要感謝你,要不是你撒潑搞得全校皆知,我也不會這麼容易就辦好。
走出高中校門的那一秒,心底突然釋懷了。
二中,我沒有逃跑,我還會來的。
16.
「今天這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沒有晚自習嗎?媽媽咖啡還沒煮好诶。」自從我確證抑鬱症,媽媽一直捏著嗓子裝溫柔講話,我聽著生理不適。
「以後都不用煮了,我辦了休學。」我甜甜地回道。
「什麼?趙心悅你再說一遍!」
我拍了休學許可在桌子上,立刻回臥室鎖上了門。
我太清楚她要幹嘛了,鐵定要發瘋。
我脫了校服,躲進溫暖的被窩,身心都已經極度疲勞,此刻我隻想好好睡一覺。
媽媽在外面中邪般的大叫,把門砸的空空作響。
我發現,我已經失去了睡眠的能力。
很累,但就是難以入眠,渾身的肌肉都很酸痛。
我把頭蒙進去,發現臉上一片潮湿,心也堵得慌。
「你這樣,媽媽也不想活了,我去拿把刀自殺。」門外幽幽傳來這一句之後就沒聲了。
雖然她將我逼成這樣,可我不希望她有事。
我躡手躡腳地推開房門,媽媽坐在沙發上,面色蒼白,嘴唇也沒了血色。
手腕處的傷口還在滴血,水果刀就扔在血泊裡。
「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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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去醫院後,醫生說沒傷到動脈,簡單縫合後住院觀察一天。
我拖著快要散架的身體陪在她左右。
繳費,取藥,買水,收拾住院物品。
忙完這些,九點半了。
我坐在媽媽身邊,望著點滴瓶子裡一滴一滴往下流的藥水放空。
「心悅,今天多虧了你。媽媽沒事,吊完水我們就回家吧。」
「醫生說再觀察 24 小時。」說這幾個字我都累。
「媽媽自己劃的傷口,嚴不嚴重我自己知道,沒用力劃,真沒事。」
「媽媽?所以你就是為了讓我著急才這樣嗎?」我一時語塞。
「心悅,你聽媽媽的,現在晚自習還沒結束,你去學校。媽媽的咖啡煮好了,就在客廳裡,你回來喝了學習。今天的咖啡不苦的,加奶加糖的。」
「以前為什麼不加?」
「越苦越有效果啊,苦的才能提醒你要對得起自己吃的苦。快別說了,快去學校吧。」
「好,我去學校。媽媽,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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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我知道,媽媽對我的掌控不會因為高考結束而結束。
這一生,我想為了自己而活。
沒有去學校,我回到家靜靜地坐在書桌前。
月色如水般溫柔,灑落在信紙上。
「展信佳,親愛的江江,感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當中,照亮了我的一段時光。我替我媽媽,真誠地向你道歉,我會永遠懷念我們一起上課,一起吃食堂,一起打熱水的時刻。我祝你高考順利,前程似錦。」
「媽媽,很抱歉。總覺得沒有我,你的人生會更精彩,是孩子把你困在了家庭瑣碎的雞毛蒜皮裡,希望往後你能為自己而活,你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沒有必要守著爸爸過一輩子,媽媽對不起。但是媽媽,你也欠我一聲抱歉吧,你生下了我,卻沒有把選擇命運的機會放在我的手裡,所以我把我的生命還給你。」
本以為我會洋洋灑灑寫幾頁紙,卻發現想留在這世界上的話也沒有那麼多。
留下這兩封書信,我最後一次離開家,最後看一眼這個小小的出租屋。
還是習慣地說了句我出門了,隻是空蕩蕩的沒有回應。
最後一次鎖上門。
這處公園平日人不多,應該不會嚇到大家。
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了,我直接跳進了這片無名小湖。
12 月的湖水冰冷浸骨,聽說越掙扎越痛苦,可是肺部進水帶來的劇烈撕裂感和灼燒感讓我不停咳嗽,求生的本能也讓我飛快地滑動著雙臂。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體變軟了,疼痛和灼燒都消失了,眼前隻剩一片漆黑。
我猛地想起,還有一個月要過年了,今年答應了妹妹陪她拼積木的,還有奶奶說今年專門給我腌了辣的臘腸。
這可怎麼辦呢,我有些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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