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笑抱著一捆柴火,羨慕又失落看著同學被爸爸媽媽架起來開飛機。
臉上沾著塵土,笑問我:「宋老師,我的爸爸媽媽什麼時候回來呀?」
艾笑的家庭情況我多少了解點,他生下來就被他媽丟在了外婆家,此後再也沒回過家,也沒人知道他爸是誰。
他那樣乖巧又堅強的模樣,一想起來,心就不由得發軟。
直覺告訴我,他需要人陪。
一位村口大爺領著我去找艾笑,剛走幾步,沉重的喪樂從前方的山坳裡傳出來。
我和艾笑迎面相遇。
他身穿孝服捧著遺照,整個人憔悴疲倦,眼圈青黑,眼睛有些紅腫。
他看見我愣了一瞬,死寂般的眼睛剎那間湧上了淚。
他要哭!
我匆忙走上前按住他的手肘:「別哭,我陪你。」
我走在他身後,以朋友身份與喪葬隊同行。
喪禮結束,他獨自一人在外婆的房間坐到深夜。
將近凌晨,他才回房睡覺。
他家隻有兩間房,我自然睡在他房間。
床的一側凹陷下去,我不合時宜想起了那一夜的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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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略帶緊張地睜開眼,聽著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
突然,他抵著我的後背,說:「宋老師,抱一下,好不好?」
10
軟軟的聲音帶著點撒嬌和委屈。
我呼吸一滯,身體不自覺緊繃起來。
「宋老師,我心裡難受。」
他鼻音很重,仿佛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我聽見他說難受,心一緊,轉過身把他摟在懷裡。
「我在這,想哭就哭。」
自從想起他是小時候那個穿著洗到變形的衣服和鞋底開膠的鞋,整天砍柴鋤地,跟在我身後一口一個宋老師,笑得格外燦爛的小男孩。
我就控制不住地想對他好一些。
艾笑縮成小小一團靠在我懷裡,沒一會兒,他的身體開始了輕輕顫抖。
細細的哭泣聲一點點傳入黑夜。
不知什麼時候,哭聲漸漸被黑夜吞噬,消失得無影無形。
艾笑睡著了。
而我摟著他,心亂如麻。
……
處理完外婆的後事,我們一同回到城市,回歸各自的生活。
不同的是,我們倆的聯系也更頻繁些。
除了每日早中晚的問候,艾笑會時不時給我分享他的所見所聞。
一開始,我還會有點不習慣。
但看著一連串的工作消息中混著他的分享。
疲憊感似乎都減少了些。
我盯著他給我發的小貓,正準備回復。
前妻的電話打來了。
她的小奶狗要出國讀研兩年。
她不想和人分開,但又不想成為人家的絆腳石。
隻能忍痛割愛,放他出國。
到酒吧找到她時,她喝得爛醉如泥,臉上的妝都哭花了。
「野野,你說他見了外面的花花世界,會不會嫌棄我又老又醜,去找新女朋友?」
她雙手拽著我的衣領,強迫我回答她:「說呀,老公,你們不都是男人嗎?」
我拖著她往車旁走,無奈回她:「我不知道,他要是真愛你,肯定能受得了寂寞,守得住心。」
就像艾笑一樣,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喜歡我十年。
我皺了皺眉,把她塞進車裡。
莫名有些煩躁,到現在也沒弄清艾笑為什麼喜歡我。
正要關車門,前妻突然雙眼放光,大喊一聲:「小奶狗!」
轉過身,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艾笑表情僵硬,一動不動站在那裡。
「快走,老公,我家小狗不讓我靠近別的小奶狗!」
11
他的臉瞬間蒼白得嚇人。
我慌張擺手否認:「是前妻,已經離婚,毫無關系。」
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想讓他誤會。
甚至這一刻,我還湧出被捉奸的心虛感。
他摩挲著中指上的鐵絲圈,眼眶泛紅,壓著聲音問我:「舊情復燃?」
一時解釋不清楚,我把他也塞上車。
送完前妻,再送艾笑。
車子到達校園門口時,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艾笑一直低著頭,聽到我和前妻是有名無實的夫妻時,他才抬頭看我。
眼裡包著淚,苦澀地笑了笑:「我還以為,你騙我……」
一隻手不停地摸著鐵絲圈。
看到他這個樣子,我的心不由得發酸。
想起那個疑問,我沒忍住,問他為什麼喜歡我?
他把那隻戴在中指的鐵絲圈舉給我看:「這是你給我的訂婚戒指。」
我一驚,順著他的一字一句想到當初口出狂言的自己。
當時,有小朋友拿我和女班長,也就是我的前妻打趣,說我們倆是一對,我是新郎,她是新娘。
我耐心給他們解釋我們不是情侶,可是他們都不信,硬要嗑 CP。
艾笑也不信,纏著我問是不是真要和她結婚?什麼時候娶女班長?
我說不和她結婚,不娶她。
他又追著問我要娶誰?
我被鬧得沒法了,開玩笑對他說:「我娶你好不好呀?」
他睜著圓圓的大眼睛,有點呆呆地點頭:「好呀!」
我看著他一臉開心,繼續打趣道:「那要不要給你個訂婚戒指,等你長大直接來娶你。」
他說要,我便順手折了段鐵絲,擰成圈送給他。
我當時隻是覺得搞笑,卻完全忘記艾笑從小和奶奶生活在一起,沒人告訴他結婚到底怎樣一回事。
……
「所以,你是因為這句玩笑話喜歡上我了?」
12
「不知道。」
艾笑抿了抿唇,有些扭捏:「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喜歡上你的,你走以後,我每天都會想起你,沒事就跑到山腳的石墩上坐著等你……」
他面上染上一層薄紅:「後來,初三那年,我時常夢見了你……」
「好,停,打住,我知道。」
都是男人,青春期無法控制的萌動,多多少少都經歷過。
我有點懊惱:
「艾笑,我說娶你,就是哄你玩的,沒想過當真。」
「我知道。」
「還有,我……」
我不喜歡男人。
明明就這幾個字,我卻死活說不出口。
「我快三十了,從來沒喜歡過男人,」我睜開眼,看著木桌上的鋼絲圈,「我對你好,是因為我還把你看作當時想要爸媽關愛的小孩。憐憫,擔憂,心疼,還有愧疚,總之,我看不了你傷心,想要對你好的理由,可能,不會是喜歡?」
他不會又哭吧?
……
很久很久的沉默。
「反感嗎?」
「嗯?」
他開口,語氣酸澀:「那天我抱你,反感嗎?」
我低聲回答:「不反感。」
兩個男人肌膚相貼,交換體溫,心跳聲逐漸放大重合。
明明是應該覺得怪異的行為,我卻覺得還能接受。
他忽然把我推倒在座椅上,圈在懷裡。
我繃著身子,大氣不敢出。
「宋老師,沒喜歡過男人,不代表你一定不會喜歡我。」
他的聲音黏黏的,語氣略帶討好:
「我很乖,會做飯洗碗,洗衣擦地,我成績很好,參加很多比賽拿過很多獎,我現在兼職不花你的錢,以後還能給你賺錢。
「我還,喜歡你,很喜歡你。
「宋老師,我隻有你了。
「你試著喜歡我一下,好不好?」
淡淡的月光掠過艾笑黑而亮的眼睛。
他捉住我的手,放在臉頰邊蹭了蹭。
淚水一點點浸在溫熱的肌膚之間。
艹,他又哭了。
心像被一隻無形大手攥緊,攥得發痛。
我發現我根本拒絕不了他。
那句「好」在喉嚨裡上上下下滾動。
不就是喜歡男人,我一個身經百戰、事業有成的總裁還喜歡不上了?
我抱住他:「好。」
13
果然人不能在晚上做決定,一想到試著喜歡小時候純真可愛的小男孩是艾笑,我莫名有種誘拐無知少年的罪惡感。
但是看到他的消息,和他聊天,想到他笑的模樣,滿身疲倦煩躁就會盡數消退,變得愉悅。
【花很美,和你很配。】
配圖是一束香檳玫瑰。
我揚了揚嘴角,拍了張辦公桌上有些蔫巴的花給他發過去。
「顧總,會議可以開始了。」
艾笑還沒回我。
我猶豫了一下,把手機設置靜音,進了會議室。
會議結束,再拿起手機,他給我發了四條消息。
【配圖:一束新鮮的香檳玫瑰。
【我送給你。
【沒有卡,進不去。
【我在一樓等你。】
我的心咯噔一下,乘上電梯直衝一樓。
出了電梯遠遠便看見他抱著一束花。
不少人朝他投去八卦的目光,捂著嘴竊竊私語。
他沒有局促不安,彎著嘴角,淡定自若地站在議論中心。
我第一次見到艾笑的時候。
他穿著一條洗到發白的牛仔褲,套著一件明顯小一圈的黑色棉袄,腳踩一雙不保暖的布鞋。
盡管他與周圍格格不入,被同學嘲笑是神經病、乞丐幫幫主、小野種。
他卻掛著憨憨的笑容,自信從容地從書包裡拿出核桃分給我們。
後來,我主動送他回家,了解他家情況,給他買了新衣服新鞋子,陪他一起玩。
漸漸地,他成了和我形影不離的小跟班。
14
他也看見了我,眼睛一亮,朝我揮手。
像一隻迫不及待等著主人揉捏的薩摩耶。
我抿著笑,闊步走向他。
這樣明晃晃的愛意,我怎麼好意思遮遮掩掩,掃他興呢?
「香檳玫瑰,送你的。」
周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我無視那些人的眼神和低語。
把花接在懷裡:「覺悟不錯。」
他低頭,笑得害羞。
我提出一起吃飯。
他卻搖頭:「我該去兼職了。」
話音剛落,他就要走,我手比腦子快,一把抓住他。
他回頭疑惑看著我。
「我,我送你去。」
上次和他同坐一輛車,我隻想隔絕一切交流。
誰能想到現在,我竟然懊悔為什麼不再多繞點路。
「宋老師,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我停下車,注視著他。
不想是不可能的。
接受比自己小十歲的男生,以戀愛角色進入自己的生活,每次想起他時,心裡的感覺很復雜。
在罪惡和沉淪中反復橫跳。
「一點點想。」
他驚喜地睜大眼睛,低頭傻笑。
我好像看到他歡快地搖動著尾巴。
小奶狗果然好哄。
我把門禁卡給他,告訴他以後坐專用電梯到最頂層就是我的辦公室。
他如獲至寶,雙手捧著卡:「我知道啦!」
「宋老師,再見。」
他輕啄一口我的唇角,開門就跑。
我看著他朝氣蓬勃的背影,被親過的嘴角像燃了一團火,燒得心髒咚咚作響,臉頰的熱度直線升高。
真沒想到,我竟然被個男大學生撩到害羞。
轉動方向盤離開,我注意到馬路對面一位坐著輪椅的少年。
透過玻璃門,他直勾勾盯著艾笑的背影,眼神狠辣,面露厭惡。
我打算一問究竟。
他突然看向我,露出陰森的笑,坐上私家車揚塵而去。
我把車牌號發給秘書查了查他的來路。
他是豐氏集團的小公子,豐凌。
今年 17 歲,上個月和朋友飆車,操作不當墜入懸崖,摔斷了腿。
他和艾笑八竿子打不著,為什麼要如此惡毒看著他?
然而,沒過多久,疑惑帶著更大的陰謀解開了。
15
周三上完課,由於艾笑課堂上向我投來的熾熱視線。
我答應艾笑和我一同去公司待一會兒。
沒想剛走到停車場,我們再次遇見豐凌。
艾笑拽著我的胳膊走了另一邊,瞥了眼豐凌:「那個人,我最近經常碰到,我覺得他在跟蹤我。」
「你和他有過交集嗎?或者兼職時候見過?」
「沒有,我不認識。」
我陷入思考,艾笑接了一通導員的電話去了辦公室。
我則坐在車裡等他。
車窗被敲響。
是豐凌。
我搖下車窗,他陰鸷一笑,淡淡道:
「宋老師,你好。
「我是艾笑的弟弟,豐凌。」
弟弟?
我想過他可能看上了艾笑,都沒想過他們是兄弟。
我淡然一笑:「豐小少爺可不能亂認親。」
「有沒有亂認,你等會就知道了。」
我如坐針毡,發出去消息艾笑也一直沒回。
「噠噠噠」,一陣高跟鞋的聲音傳入耳朵。
抬眼望去,一位體態豐腴的中年婦女正焦急地跑到豐凌身邊。
「阿凌,你這孩子怎麼跑這來了,要是遇了危險我還活不活了。」
她身後,艾笑繃著臉,擰著眉,似乎有些煩悶。
我立刻下車。
去時活力旺盛的小伙,回來怎麼就成了霜打的茄子。
他低著頭,不悅道:「她好像是我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