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故去的太後娘娘守孝三年,與我定過親的九皇子蕭無覓卻要悔婚約,另娶他人。
人人都誇我貌美嫻靜,他卻說討厭我的故作姿態和一成不變,讓我成了全京城的笑話。
我心灰意冷,轉頭嫁給鎮守北疆的燕王蕭無尋。
九皇子追到北疆來哭著求我回去。
彼時我正與我的夫君各騁一馬,他說:「我的王妃既可持家理紅妝,也可策馬愛武裝,她要做什麼,本王都由她。」
1
我是忠勇侯遺孤,自幼長在太後身邊。
太後對我悉心教導,又在我十歲時為我擇了良婿——九皇子蕭無覓。
從那時起我便知道自己有一日是要做皇子妃的,因而我素來恭謹勤勉,柔順貞靜。
我學了所有當家主母應該會的本事,比如算數,刺繡,我還有一手好廚藝,為的便是能襯得上那光風霽月的蕭無覓。
我在皇陵吃齋念佛的三年,九皇子結識了丞相家最小的千金朱顏,那女子小我三歲,生得花容月貌,性子活潑靈動,迷得九皇子找不著北。
我回到宮裡時,就已然成了一個笑話。
宮裡沒了疼我憐我的太後,九皇子想悔婚的事已人盡皆知,我踏進宮門那一刻卻不知,鬧得我像夏日的爐火冬日的蒲扇,多餘極了。
我到寧禧宮收拾了自己的衣裳與錢財。
守宮的宮女若梅替我不值,眼淚直掉:「郡主,虧得你一心一意為了皇家,九皇子待你卻薄情,你在皇陵守孝,他卻在外拈花惹草。」
涼掉的心已無法再涼,我無奈地搖頭:「九皇子大抵是想通了一些事,皇子中他並不算最拔尖,唯有朱丞相能幫他一二。我早該想到他與我不同,他不甘於過平庸的生活,我既不能幫襯他,便隻有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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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梅問:「郡主,你說的是真心話嗎?」
我的心在滴血,自然不是真心,不過是說給自己聽,自欺欺人罷了。
我非聖賢,怎能不恨呢?
我在去往聖上的養心殿的路上與九皇子撞個正著。
他穿著玄色繡金絲雲紋的袍子,俊朗端正,相比我記憶中更加魁梧了。
他騎在馬上,我在他面前顯得更加渺小和局促。
我與他行了禮,便退到一邊禮讓,他大抵覺得奇怪,如此風言風語,怎麼在我臉上看不到一點悲憤,反而主動問起我:「你見過我母妃了?」
「回殿下,我昨日回宮第一時間便拜見過皇上與容妃娘娘。」
見過又如何,皇室的婚事是利益交換,容妃娘娘向我表示了歉意,話裡話外都希望我識大體,成全了九皇子。
「那……」
我偏頭瞧他,想聽他如何說出自己的荒唐,到底他也覺得難為情,搖頭說了句沒什麼,便轉身要走。
不巧卻又有一人騎馬而來,馬上是個女子,穿著白色的騎裝,掩不住眉眼間的嬌豔。
女子騎馬,且在宮裡騎馬,如此無拘,想必她就是蕭無覓的心上人了。
朱顏挑著眼角朝我看來:「殿下,這位是?」
九皇子面無表情地為她介紹:「她是忠勇侯的獨女豫柯南佳。」
朱顏作了悟狀:「便是你說的那位自幼與你有婚約,你卻覺得她過分乖巧、一成不變,倒像是故作姿態的名門貴女?」
我看向九皇子,他眼裡閃過一絲不安,我卻聽得笑了:「殿下原來都是這麼誇我的?」
九皇子垂著眉眼,他竟對我沒有一絲歉意,對出言冒犯我的朱顏也沒有一點責怪。
我想我從前是被豬油蒙了心瞎了眼,如何會認為他光風霽月,不可比擬。
「我並不知道我努力想要做一個合格的妻子在殿下看來卻是過分乖巧,一成不變,甚至故作姿態。殿下若從一開始就不喜歡,當早些說,何必誤我。」
九皇子緩緩開口,擠出「抱歉」二字。
我朝他端正地行了一禮:「多謝殿下不娶之恩。」
我走遠後,朱顏仍在我背後喋喋不休:「不過是個孤女,真把自己當名門之後了?功勞都是你祖上的,與你何幹?還能讓你一直躺在功勞簿上?」
我轉回身瞧著二人:「殿下與朱小姐,甚配。」
2
「南佳,你說什麼?」
皇上從一堆奏折中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聽聞那徵戰漠北後就留在北疆,還封了藩地的燕王二十有五尚未娶妻,皇上派人送去的貴女名帖悉數退了回來,京中高門大戶之中的女子亦是膽戰心驚,生怕自己叫燕王選上,去那苦寒之地受罪。
於是燕王的婚事成為皇上心頭一樁煩心事。
我低頭叩禮,一字一句:「南佳願意嫁給燕王殿下,還請聖上為南佳做主。」
皇上喜怒難辨:「婚姻大事不可賭氣。」
我搖頭:「九皇子雖辱我,但我卻並未賭氣。聽聞京中貴女都害怕嫁給燕王殿下,我自幼與燕王殿下相識,倒是不怕他的。」
皇上最終答應了我,想來困擾他的問題有二,一是燕王的婚事,二是如何安置我才不會落下欺侮忠烈之後的名聲。
既然婚事是我自己求的,他成全了我也算是遂人心願,還一舉兩得。
我北上那日,九皇子出現在送我的隊伍裡,隔著轎簾他問:「豫柯南佳,你拿自己的終生幸福與我賭氣,值得嗎?」
我輕聲冷笑:「你可知道燕王殿下拒了多少貴女的名帖,卻唯獨沒拒我的?燕王英勇善戰,又是我朝第一個封王的皇子,良禽擇木而棲,九皇子知道的道理我難道不知道?將來若再有人說豫柯南佳是賭氣,還請九皇子幫我澄清一二。」
「你……」
我將簾子撩開一個縫:「殿下,幼時我做錯事被太後娘娘關禁閉時,你曾將小食放在門口,怕我被欺負派師父教我防身術,我感動於你的庇護,認為你是可託付終身之人,為了能配得上你一直循規蹈矩,不敢行差踏錯,我原本不應是你厭棄的那種女子,你讓我明白一個理,女子應做自己本來的面貌,不應為了他人而屈就。」
聽我如此說,九皇子臉上的神色很奇怪,圓睜的眼睛帶著些微驚訝。
我苦笑一聲,放下了簾子。
這張臉,此生我是再也不想見。
我走了足足三個月才進入巴番地界,燕王府設在巴番,但燕王卻常常駐守北大營。
雖是王府,規格比起京城高官府邸都差許多,不過是寬闊一些的宅院,就連燕王的臥房也布置簡單。
北疆苦寒,巴番貧苦,果然不假。
府上人員不多,必要的衛軍,老管家趙叔,還有一個伺候我起居的婢女雲瑤。
他們待我親切,不論在何處碰上,都會恭恭敬敬喊我一聲「王妃」。
蕭無尋的名聲在京城卻不好,都說他戰場上殺伐果斷,戰場下亦是面如羅剎,是極兇悍的主,他的封號叫燕王,許多人背地裡卻叫他「閻王」。
那日在聖上面前道我與他相識,但記憶中關於他的畫面卻少之又少,隻記得他面容冷峻,寡言少語,我與他行禮,他隻低低地「嗯」上一聲便走。
我對聖上說了謊,我北上的動機不純。
若不是以嫁人的方式,我這忠勇侯遺孤無法走出皇宮,可京城裡的公子都知道我是九皇子厭棄的人,雖被尊稱一聲郡主,不過空有個名號。
豫柯家死得隻剩下我一人,於是我的姻緣再也幫襯不了任何人。
選擇嫁給燕王是铤而走險,卻沒想到他應下了這門婚事。
夜裡我把雲瑤叫來問緣由,她笑眯眯地說:「王爺來信說王妃從京城遠道而來,讓我們好生照顧,我與趙叔自然不能怠慢,王妃金枝玉葉,初來巴番定然不習慣,缺什麼、要什麼就跟我們講。王府冷清多年,總算有了女主人,雲瑤高興,等你與王爺生下幾個世子和郡主,就更熱鬧了。」
我臉上一熱:「王爺還說了什麼?」
雲瑤搖頭:「信是趙叔收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王爺什麼時候回來?」
「從前王爺一年可能就回來一兩次,大部分時候都是與大軍同吃同住在邊境上,如今王妃來了,或許他會常回來的,王妃若是想王爺,可以寫信。」
雲瑤說著就要去取紙筆來,我拉回她笑著推辭:「王爺在前線任務繁重,我不便叨擾,就安心等他回吧。」
雲瑤當我是新娘子害羞,實則是我與燕王多年未見,早已是陌生人,提筆寫信都顯得冒昧了。
3
趙叔為我搬來許多書,眼裡盛滿恭謹的笑意:「聽聞王妃愛讀書寫字,老奴準備了些書和墨,供王妃消遣解悶。」
我整理那些書籍時才發現裡頭雜著幾本賬本,還有關於北疆風土人情和春種秋收的方志。
我連著月餘都在翻閱這些書,不自覺地被這片遠離京城的土壤吸引。
北疆氣候幹冷,飲食匱乏,山水貧瘠,但民風豪邁淳樸,作為東西往來的要道,風俗文明多種多樣,新鮮趣聞多。
我抱著一本書從早到晚,直到入夢。
夢中我策馬穿過了北疆廣袤的草原和無垠的戈壁,見到了漫山的牛羊與綠洲。
我將賬本還給趙叔時,他一邊翻看一邊歡喜地衝我豎起大拇指:「聽聞王妃少時在宮中跟著師傅學得一手好的算數,果真名不虛傳。」
我笑了笑,問道:「趙叔,可否借我一匹馬兒?」
雲瑤在一邊急得出聲:「王妃要馬兒做甚?你多矜貴,可不能磕著碰著。」
趙叔將賬本妥帖收好,笑得眉眼彎彎:「馬厩正好有一匹上等赤金馬,老奴這就讓人給您牽來,不過王妃若要出行,還要有馬師專門陪同才行。」
我笑著應下了。
沒一會兒雲瑤嘟嘟囔囔進屋來:「我說趙叔老糊塗,咱們府上怎麼可能有女子的騎裝,沒想到他真的能翻出來。」
雲瑤手中的託盤裡整整齊齊疊好一套朱紅的騎裝,她提起來與我的身形一比,就像是量身定做。
那日我穿著利落的騎裝,騎著赤金馬,在馬師的護佑下小心地穿過巴番,繞到城邊,看見了書中寫的塔爾幹河和胡楊林。
我長久地佇立,望著中原的方向。
九月的北疆已有寒意,北風從耳畔掠過,我吐出胸中一口濁氣,對馬師說:「回府吧。」
萬裡長風起,天高海闊平。
從此我與那繁華的皇城再也無關,與那眼比天高的九皇子亦是無關。
馬師說:「王妃既然愛騎馬,王府上的馬場正好合適,有一把小弓,是武師做給自己孩兒的,擱置已久,若王妃感興趣,奴才讓武師來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