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下人頭都埋得更低，似乎多聽一個字就得把耳朵割去。
「你怎麼這麼不知廉恥，口無遮攔地說出這兩個字來！」大夫人跳腳。
我冷笑：「大夫人您的好女兒能做出這種事，反倒不讓我說了！」
我在府上從沒有頂撞過長輩，這一下讓所有人都怔住了。
大夫人渾身哆嗦起來：「看見了吧老爺！我們凌家還沒出事呢，這小蹄子就敢不尊長輩了，簡直倒反天罡！」
「閉嘴吧你！」凌平之呵斥一聲，冷著臉問嫡姐，「你再把你跟我說的話重復一遍。」
嫡姐抽噎著：「我，我落下的是二妹妹的腰牌，爹，我不是故意的，前幾日我隻拿著二妹腰牌玩耍，誰知道一著不慎，落在驸馬身上……」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了我身上。
嫡姐那保命得逞的竊笑。
大夫人重拾希望的臉。
大哥哥長舒一口氣的樣子。
祖母驚詫過後，略帶不忍的假慈悲。
還有父親，凌平之那滿是殷切期望的眼神。
這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這根本不是家，而是食人飲血的魔窟。
我直視著凌平之：「爹爹，你是想讓女兒代替大姐，去公主府請罪嗎？」
凌平之大喜過望，抓著我的胳膊：「你姐姐和梁王府有婚約，不容有失。蘭兒，你最是懂事，爹會想辦法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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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我娘家也會助力，斷然不會讓蘭丫頭受太大委屈。」
「這樣也好，大妹妹還能嫁入王府保全我凌家面子。」
「蘭兒向來深明大義，我看行。」
見我不說話，爹爹突然像是下了巨大的決心：「倘若蘭兒答應此事，為父立即把你母親的靈位從義莊，接入我凌家祠堂，享受世代供奉。你祖母也會絕對支持的。」
我突然就落淚了。
哭得那叫一個婉轉悠揚。
我用衣服拭淚，裝作一副於心不忍的樣子。
「爹爹，各位長輩，不是蘭兒不想替姐受過，隻是我恐怕想替也替不了。」
「有什麼替不了的？」嫡姐突然直起身子，哪裡還有半點害怕的樣子，「腰牌都是你的，公主也自然就會認定是你。」
「因為元宵夜，我也和梁王府的小王爺一直待在一起，與你不同的是，你和驸馬是偷，而我，是光明正大走入王府，是和小王爺促膝長談整整一夜。」
「想問大姐，如果我昨日替你私會驸馬，那還怎麼會還與小王爺共處一室一整晚？莫不是凌家女是雙胞胎不成？」
「所以嘛……」
「腰牌是凌若蘭的，但我是凌家嫡女凌若顏，還是庶女凌若蘭，還需爹爹做主呢。」
在這吃人的深宅大院裡，沒有人是傻子。
他們很快反應過來，其中的利害關系。
凌平之伸手就給我一個嘴巴。
我抬手穩穩擋住。
「爹爹你三思，天已大明，恐怕公主府很快就會來人了。自首和被捉，對我們凌府的處理結果可截然不同。你這一巴掌下去，女兒臉上毀容事小，倘若梁王府退親，那毀的可是咱們凌家最後的希望呢。」
「好啊，好啊，真沒想到，我真沒想到，你竟是我這般的好女兒！」
凌平之停在空中的手，不知如何發泄，一下子就把桌上的玉屏砸了個粉碎。
「來人，把地上這個辱沒門楣的混賬東西，給我綁了！全家人，隨我一同去公主府請罪。」
然後他又指向我：「從今日起，她就是我凌府的大小姐，你們都聽好了，今日之事倘若錯認半分，我會將那人撕碎扔到羅湖去喂魚！」
最知曉我這爹爹性格的大夫人，首先崩潰了，抱住了凌平之的腿。
「爹爹，你不能這樣，爹爹，我求你了爹爹！我才是你嫡親的女兒啊！」
嫡姐哭鬧不止，凌平之將她的嘴巴蒙上。
任她拼命掙扎，全家人再也無動於衷。
就連大夫人，都認命似的不再求情。
終於，嫡姐不再掙扎了。
隻是看我的眼神，有無盡的毒怨。
嫡姐被綁在馬車上，我和她同乘一輛。
看著她那憤懑的眼神，我覺得好笑。
我拿出小王爺給的凍傷膏，輕輕塗抹在身上，淡然開了口。
「小王爺，真是個溫柔的人。」
「我其實很不明白，你明明有很好的人生，為什麼非要嘗那苦果？」
「你邁入那萬丈深淵那是你的事情，可你為何非要害我？」
「好了，你不用那樣看著我。我不欠你什麼。這一世，我會好好活。」
「不妨告訴你，你的結局，公主會架一口大鍋將你蒸煮。」
「很疼，但是也可以忍一忍，因為忍不了多久就會死。」
「死了帶著你上一世的罪惡，好好懺悔。爭取下一世，做一個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人。」
我下了馬車，隻聽到嫡姐在車內奮力哀號。
隻是她被堵著嘴，喊不出聲，隻能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
死亡是一瞬間的事，並不可怕。
但是迎接痛苦死亡的來臨，才最是磨人。
上一世你拼命潑我髒水，讓公主恨透了我，才虐殺了我。
這一世，你也疼上一疼吧，嫡姐。
7
公主府似是知道有人要來，大門四開。
侍衛下人分站院子兩邊，中心軸廊檐下，一把寬大的鳳椅擺放著。
大昭的鳳陽公主正高坐在上。
而腳下跪著的，正是他成親三載的驸馬，杜浔。
此刻的杜浔已然被剝了外衣，隻穿著內襯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凌平之帶我們進來，叩頭，請罪。
我藏在人群中，聽著這位父親大人用上一世，同樣的話來開脫罪責。
句句置嫡姐於死地。
可驸馬杜浔看到面罩褪去，被五花大綁的是我嫡姐的時候，臉色慘白。
眼裡的震驚和絕望，呼之欲出。
嫡姐和他說過但凡東窗事發，要用我做替死鬼的話。
如今，被推上斷頭臺的，竟是他耳鬢廝磨的情人。
杜浔哭了。
我不勝唏噓。
真沒想到，他竟對嫡姐動情頗深。
公主的馬鞭狠狠抽在了驸馬的身上。
男人的哀號，如此的不堪一擊。
「怎的？看見小蹄子，不忍心了？你剛說的親手殺了她都是哄本宮的？」
「今天，我就讓你親手煮了這小蹄子，讓你心疼個夠！來人，架鍋！」
親眼看著女兒被烹，大夫人受了刺激，爬出人群哀求著：「求公主放過我女兒，放過我女兒……」
公主臉上閃過一絲狐疑。
凌平之抬手就給大夫人一個嘴巴，低聲呵斥：「你抽的什麼風！這個孽子雖不是你親生，可你向來偏愛，今日闖下大禍，你還要替她求情，她凌若蘭從今日起就不再是你我的女兒了！給我回去！」
凌若蘭！
凌平之這三個字咬得極重。
是在提醒大夫人，我和嫡姐已然換了身份，不要再生事端。
「凌家女？和你行苟且之事的，是凌若蘭？」公主在對著驸馬揮鞭。
驸馬哀痛，大汗如豆：「確實是，凌家二小姐，凌若蘭。」
恐怕二小姐三個字刺激到嫡姐，她突然劇烈地掙扎開，嘴裡嗚咽不止。
公主提刀走到嫡姐面前，刀子突然刺破了嫡姐嘴上的布，直接刺入她的口中，然後一剜一挑，一截被布裹著的舌尖就這麼飛到了凌平之和大夫人面前。
嫡姐滿口鮮血，一聲哀號險些沒憋過氣去。
而大夫人，已然暈了。
凌平之閉上了眼，嚇得瑟瑟發抖。
這位公主，果然一如既往地狠辣啊。
「鳳陽表妹，他們哄騙你呢，這人可不是凌若蘭。」
話音一落，從外面走進來一個金冠銀帶的公子哥。
隨從下人高聲稟報：「梁王府小王爺唐冬珉到！」
我心裡陡然一驚。
梁王府，小王爺？
可我從沒有見過他啊，那日在梁王府和我誦了一宿的《詩經》的人又是誰？
8
原來是凌家醜事一出，小梁王就得到消息，可能還沒成婚就被戴了綠帽子。
得知凌平之帶人到了公主府請罪，這才怒氣衝衝地追來。
此刻，小梁王手拿著一個卷軸，走到凌平之面前。
「凌大人，你可真是老奸巨猾，要不是我到宮中貴妃那，尋了你家凌大小姐的畫像，你是不是還想讓你家二小姐，冒充我的未婚妻呢？」
說完一抖，畫卷落到地上，是嫡姐的畫像無疑了。
鳳陽公主突然就笑出了聲：「凌平之，你真是作了一手好死。」
說著她就一鞭子砸在驸馬臉上：「你們串通起來，就是要保下那個偷奸之人，杜浔啊杜浔，凌家二小姐，不是這個替死鬼，而是她，對也不對？」
鞭子直接指向了我，所有人也都看向了我。
冷汗已經流下了額角，我萬沒想到事情發展到這樣。
更沒想到，公主竟然連重點都抓不到。
我跪在地上，索性不卑不亢了。
「公主贖罪，我是凌家嫡女還是庶女，其實都無關緊要，最重要的，和驸馬苟且的人，是她不是我就對了。」
「我爹爹本想讓我替嫡姐而死，隻為了保全他凌家和王府的聯姻。可我昨日，和小梁哦不，在梁王府，待了整整一夜，怎麼可能再分身去與驸馬幽會。請公主明鑑。」
「姑娘膽子不俗，卻也不是睜著眼說瞎話的。昨日我一整夜都在望江樓賞景，又怎會與你共處一夜？」
「和凌二小姐，懷月賞景，共誦詩情的，是我。」
隨著那熟悉的話音，門外被眾星捧月著走進來一個人。
正是那日在梁王府和我聊了一宿的公子。
所有人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伏地叩首，口中不約而同：「參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我傻愣愣怔在原地，徹底震驚於這個身份中。
直到，有一隻手輕輕握住我的手，將我慢慢拉起。
太子低聲而笑：「二小姐莫怕，幸好，我來得不晚。」
9
大梁太子，唐邱之。
自小是由姨母撫養長大。
而姨母正是老梁王的王妃。
也就是，梁帝的皇後與老梁王的王妃，不僅是嫡親的姐妹，還是雙胞胎，長得很像。
皇後年少病逝，姨母充當了皇後的角色。
每到元宵佳節，唐邱之都會到梁王府陪姨母賞月。
而他那個不著四六的堂弟，真正的小梁王一貫地跑出去玩上一宿。
太子的作證，讓我的身份有了絕對的定論。
和驸馬私通者，是凌府嫡女凌若顏。
而我，則能堂堂正正以凌家二小姐身份示人。
梁王府當場退了親。
嫡姐沒有被殺，但失去了舌頭，且毀容嚴重，被抓入暗無天日的死牢，度過餘生。
這可能，比殺了她要更痛苦。
而我那一心隻為自己的爹爹，因為縱女偷情，替換欺君的罪名，被罷官免職，全家流放了嶺南。
當然，隻有我，沒有被連累。
因為，太子跟皇帝請下旨意，要娶我為妻。
這個消息的震驚程度，不亞於我得知自己重生之時。
我百思不得其解。
終於，我鼓足勇氣問唐邱之：「為何要這般幫我？」
他竟哭了。
「若蘭，你可曾有過肝腸寸斷的悔？」
悔？
我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你是我的妻子，在另一個世界，一直都是，我們歷盡艱辛走在一起，朝夕相伴，比翼齊飛。可有一天你為了救我，偷吃了仙果，一下子就消失了，我苦苦尋你不得。仙人告訴我，你需要經歷三世苦難，我需痛徹肝腸三次，才能結束這詛咒的循環。後來我來到這裡，才知道你的身份變成凌府二小姐。我喜出望外，當時在塞外帶兵，當我日夜兼程趕回來的時候，看到的是你屍骨無存的慘狀……」
「我當時失去理智了，想要徒手毀了這世界上的所有人，怒火攻心吐了血，醒來才發現，我重生了，而你，竟也重生了。」
「這算是老天爺，給我的驚喜吧。」
「可我不能跟你相認，畢竟你還有一難，沒有渡過。」
他說得我心裡發毛。
咯噔一下，難道我今生還會慘死？
他卻笑了，臉上還有憤憤然的自責。
「梁門前立雪，你凍傷了腿，這一世的苦難，已然受了。所以，若蘭，今日今時，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
10
我和唐邱之，成婚了。
大婚辦得隆重莊嚴，舉國歡騰，萬民慶祝。
成婚一月前，我收到了凌平之的來信，那是一封用血寫的信。
凌平之說他是跪著寫完的，隻求我這個已經飛黃騰達的女兒寬恕他的罪過。
看後，我把信付之一炬。
告訴宮人，以後再有此信，照此辦理。
後來，我聽說他病死在流放地，一卷草席埋身。
我把娘的牌位，放入了京都最大的皇家寺院。
讓她接受這日夜的香火供奉。
再後來，唐邱之登基了。
我成為皇後，造化弄人，真是難以置信。
又恰逢我們成婚三年的慶典之日。
他說，要送我一個禮物。
於是在朝會當日，御史突然彈劾鳳陽公主殺人越貨，越權謀政，貪汙受賄等十款大罪。
滿殿的官員都跟商量好了一樣，一邊倒地揭露這位皇帝的妹妹。
恨不得吃其肉飲其血。
終於，唐邱之下旨將鳳陽公主抄家入獄，三尺白綾賜死在天牢。
哦，對了，驸馬早在三年前，就被公主活活抽死了。
據說鳳陽公主死的時候十分悽慘，雖然留了全屍，但是那行刑的獄卒被人買通，讓公主生生受盡了所有刑具，甚至還用參湯吊著一口氣。
最後才將白綾繞在梁上，咽氣之前，她身上已經沒有一處好的肌膚。
沒辦法，她作孽太多，樹敵太多，報應不爽。
樂怡跟我描繪那模樣的時候，連呼好幾聲痛快。
因為鳳陽金枝玉葉的緣故，上一世的仇恨很可能就忍下了，樂怡也一直恨她入骨。
如今新帝登基，唐邱之送我這樣一個大禮。
樂怡對著皇帝賜下來的一堆堆的珍奇珠寶, 一個勁地贊嘆。
「小姐，陛下真的是這天地間一等一痴情的好人呢。」
我心底長長嘆了一口氣。
「樂怡, 隨我出宮祈福吧。」
11
我請旨出宮, 去京郊外的亮銀寺祈福。
唐邱之正忙於新朝更替，沒有跟隨來。
「看你最近似有心事, 出去散散心也好。好好玩，多玩幾天。」
我很聽話。
放言出去，要玩上一個月。
隻是, 第二天的時候，我就趁著夜色，帶著樂怡悄悄走了。
大婚第三年, 唐邱之登基元年。
當朝皇後凌若蘭，神秘消失。
還記得那日, 我叫醒了熟睡中的樂怡，揪著她逃出了京郊皇家別院。
樂怡看著那馬車裡, 一整個包袱的銀票和滿車細軟, 一臉震驚。
十來年，我也盡量讓自己成為一個小透明。
「（人」如同我上上一世, 被害死一樣。
讓她震驚不已。
唐邱之, 是帶著任務來到這個世界的。
這個秘密，是我和他成親不久後發現的，我聽到了他和一個叫系統的東西的對話聲。
他要完成一個用情至深的人設, 對象就是我。
他將會得到這個世界，在這個國家裡長生不老，永世為王。
怎麼說呢，唐邱之, 應該是愛我的吧。
但是，我依然是，他達成目標的一枚棋子。
可能會有人覺得我不識抬舉, 這樣被寵愛著有何不好呢。
可當他目的達到了，我們之間沒有愛情的結合，他早晚會食之無味。
我不想成為那個被拋棄的人。
更不想, 一直生活在戴著面紗的感情裡。
所以，我走了, 帶上我這幾年積攢的財富。
在這個世界裡，足以生活得相當好啦。
唐邱之, 我還是感謝他的。
但, 感情也僅止於感謝啦。
他長生不老，我早晚有一天，會衰老憔悴, 病老而亡。
可我覺得, 我這一生, 應該是愉悅的，自由的，隨心的。
聽我講完故事, 樂怡沒有哭。
她抱著我狠狠地大笑。
「小姐，你果然是最好的小姐，我愛死你啦！」
我們去江南，去塞北, 去看落日黃昏，去賞波瀾大海。
人生恣意，不過如此。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