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大有位禁欲感十足的帥氣教授,聽說很受學生喜歡。
今日有空旁聽,臺下慕顏而來的學生很多。
「季教授真的好帥呀,可惜英年早婚……」
「你消息落伍啦,聽說季教授早就離婚了呢。」
我聽到忍不住笑著插話:
「這些應該是傳聞吧?季教授看上去是那種一旦結婚就不會離婚的人哎?」
「所以我是被離婚的那位啊,我的前妻大人。」
不知何時,季隨走到我身邊,語氣裡頗有哀怨。
前妻?!我?!
1
不止我驚呆了,整個教室裡躁動的學生都安靜了。
季隨就站在最靠近我座位的位置,面帶哀怨地看著我。
這還是剛剛那個侃侃而談的禁欲教授嗎?
他瞧著我,眼裡滿溢著柔情與悲傷。
就好像,我真的是他口中的「前妻」。
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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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可能會是季隨的前妻啊?!
我是說,我怎麼可能會和季隨離婚啊?
不對,我的意思是說,素未謀面,我怎麼可能會和季隨結婚?
好像呆愣了很久,季隨忽然笑了。
他回過身走到講臺上,繼續開始講課:
「記憶是神經元的某種屬性。
「這種屬性決定了記憶可以被存儲,也可以被遺忘。
「我剛剛隻是舉了個例子而已。
「也有可能……我真的與這位宋若念同學結過婚,隻是她忘記了而已呢?」
他說「宋若念」這三個字時有些卡頓。
但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宋、若、念?
我連忙合上筆記本。
果然,很秀氣的三個字,宋、若、念。
正是我的名字。
片刻安靜,後排傳來一個聲音:
「老師,那不如您和我結婚吧,我絕不會忘!」
哄堂大笑,接著是巨大的嘈雜。
禁欲系教授?
我抬眸緊緊盯著臺上的季隨。
他看起來怎麼也不像是那種會調笑學生的老師。
季隨斂了斂神色,讓大家安靜下來。
我靠得近,聽到了他的一句呢喃,或者也可以說是嘆息。
「不會忘記嗎?
「怎麼可能。」
2
一場旁聽的課簡直讓我如坐針毡。
好不容易捱到下課,鈴聲一響,他就被學生團團圍住。
我趁機溜出了教室。
我走路的時候習慣盯著自己的腳尖。
也許看不到陌生人,就能有一種安全感。
走廊的地板是極致的白色,甚至借著光線可以倒映出人的影子。
高高瘦瘦,墨黑色西裝匆匆疊放在手裡。
我猛地回頭,果然:
「季——教授?」
他握著西裝的手一緊,而後盡力舒展開眉頭:
「念……宋教授,有機會一起吃飯嗎?」
宋教授?
我嗎?
不管是前妻還是宋教授,都讓我感到迷茫。
我慌忙翻開自己手裡的筆記本。
果然,密密麻麻,根本不是季隨主講課的筆記。
細胞凋亡數據,信號通路,待做試驗,大大的【永緣】字樣。
【永緣】——是一個實驗項目吧?
霎時間,腦子裡閃回許多畫面。
我應該和季隨認識的……吧?
長久的沉默讓季隨有些擔心,他笑笑擺手:
「沒事,等你有空的時候。」
他的笑容看起來好落寞,好憂傷。
我很想出聲安慰他,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下一秒,聲息又全部被抽走。
我——剛剛是暈了嗎?
3
醒來是在床上。
鵝黃色的小吊燈,煙灰色的壁紙。
我剛一起身,就聽到有人說話:
「醒了?」
我循聲看去,一個穿著白襯衣的年輕男人正坐在我床邊。
不知道是不是剛下班回家,襯衫都沒來得及脫,為了方便,把袖子斜斜挽起。
袖口的扣子也解開了幾顆,有幾分誘惑。
我仔細瞧他的臉,才覺得好像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忍不住出口:
「又是你?」
顯然他敏銳捕捉到了我話裡的【又】字,眉眼瞬間舒展開。
在這以前,我還以為【狂喜】這種情緒不會出現在這樣溫潤禁欲的男人臉上。
「念念,你記起我了?」
我努力回想,明明應該是不久前的事啊,可我竟是一點也想不起。
頭痛欲裂,我忍不住使勁敲打腦袋。
「抱歉,我不記得你的名字……」
他伸手攬過我的雙手,認真強調:
「念念,我是季隨。四季的季,追隨的隨。
「想不起來,不要緊的,你受了傷。」
說著,他輕輕揉了一下我的頭,其實已經完全不痛了。
茫然環顧四周後,我略帶歉意地一笑:
「這裡,應該是你家吧?」
「是我們的家」
他耐心糾正,卻又落寞補充:
「……曾經。」
腦海裡有什麼信息一閃而過。
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那就是前夫?」
為什麼我會說是前夫?
是誰曾經為我們的關系下了定義?
那個人到底是誰?
「……是。」
季隨盯著我,神情似悲似喜。
似乎他也在琢磨我為何會這樣說。
慶幸的是,至少從他的表情來看,他不覺得我冒犯。
長舒了一口氣的同時,我有些不好意思:
「麻煩你了,離都離了,我還賴在你這兒。」
季隨有些哭笑不得,半晌後起身:
「沒關系的,總歸我們現在都是單身,要不吃點飯?」
4
我開始觀察他,起初我以為他是忘記換衣服。
可後來我才發現,他似乎隻是偏愛這件白襯衫而已。
領口的扣子不是解開的,細看好像是掉了幾顆。
袖口也是扯壞的樣子。
再三猶豫下,我還是忍不住開口:
「季隨,我們為什麼會離婚呢?
「你看起來……不像是那種結了又離的類型。」
他眼神有一瞬間的躲閃,然後才抬眸看我,裡面有一絲幽怨。
「所以……是我要離婚?」
季隨沒有回答我,隻是低頭笑了笑:
「也有我的原因吧,我們都有工作要忙,你也有自己追求的理想和事業。」
我忍不住嘆息。
他確實像是我會喜歡的類型,但我實在想不到自己竟會主動提出離婚嗎?
這會兒瞥見牆面的掛鍾——九點二十。
這是工作時間。
我剛剛下意識以為他是下班回家了,沒想到竟是早上。
「真是抱歉,是不是耽誤你上班了?」
「不會。」
他斬釘截鐵地回答,片刻後又補充:「我辭職了。」
「為了我?真是不好意思啊。」
看來,在這場婚姻裡,我應該是那個負心的人了。
他起身拉開了窗簾,瞬間灑下一大片陽光。
他站在陽光中間衝我微笑。
明明笑容是快樂的,可染了陽光的眼神卻像個生機綿薄的老人。
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你到底幾歲?」
他的笑容慢慢淡去,目光深邃,像在懷念什麼,良久,才答道:
「三十六了。
「念念,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是這樣問我。」
5
季隨說,那天下了雪。
他抱著一大摞文件,穿過實驗樓大門的時候,忽然來了一陣北風。
研究報告、畢業生論文初稿,被風刮得到處都是。
他有點潔癖,不願將手上的資料放在滿是被踩踏過的積雪的地上。
一時之間隻好那樣無措地愣在原地站著。
然後實驗樓裡就飛出了一個穿著深海藍羽絨服的女生,就是我。
我噠噠地跑來,先是取下扎在頭發上的抓夾壓在他手裡的文件上。
然後動作敏捷地將散落在地上的文件整理好,用紙巾擦幹淨。
一邊扎頭發,一邊喋喋不休:
「真是!你們學校的學生怎麼這麼笨啊!
「這麼多資料,不知道分兩次拿嗎?
「實驗樓的後門不先關上,不知道會對流風啊?
「我以為在這搞什麼節目呢,文件都被吹走了,你傻站那兒賞雪景呢?
「要不是姐姐來幫你,我看你下午上課怎麼跟導師交代……」
整好後,我把文件重重地拍在他懷裡,拍得他身子一抖。
然後就露出了胸口的工作牌。
——季隨教授。
看到工作牌後,我大退三步,驚呼:
「……教授,院裡還有這麼帥,啊不,這麼年輕的教授?」
似乎還是有些不相信,我圍著他又轉了兩圈。
一雙清亮的眼睛認真地打量著他:
「你到底幾歲?」
6
故事聽到這裡,我忍不住打斷:
「季隨,我嚴重懷疑你編排我,我就這麼大膽?」
季隨拍了拍我的頭,臉上掛著無奈的笑:
「對啊,我比你歲數大,而且當時你還隻是隔壁學校特批過來參與實驗的優秀畢業生。」
我低笑出聲:
「是嗎?我那麼狂?」
他也跟著笑起來,語氣裡帶了一點自豪:
「是很狂啊,還不是有人受得了?」
他的影子被陽光拉長了,溫柔得有些寂寥。
我忽然反應過來,在他的回憶裡似乎我們不該走到離婚這一步的。
「那我們……沒有孩子?」
落在我頭上的手一抖:
「……本來有一個。」
心頭沒來由地襲來一陣悲傷,我將手輕輕放在小腹上。
看來我忘記的,是很沉重的東西。
「我忘記了,可以……跟我講講嗎?」
7
我懷孕的消息,並不是由我告知季隨的。
或者更準確的說,我並不是第一個知道自己懷孕的人。
當時我還在實驗室裡工作。
長時間高強度的工作,讓我氣血不足,甚至在實驗室裡直接暈了過去。
季隨接到通知匆忙趕到醫院,確定了我的身體狀況後,他回身對著幾位教授,強壓怒火:
「若念身體抱恙,老師怎麼可以讓她繼續跟進實驗?這個實驗的危險性你們不是不知道!」
難得幾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面對季隨話音裡毫不遮掩的責備之意,還能低聲下氣地解釋:
「季教授,你先別著急,我們也沒想到會出事。
「小宋她……是第一批投入這個項目的,我們看得到她的熱愛……」
眼看季隨臉色愈加難看,另一位教授急忙截住話頭:
「是這樣,季教授,發生這回事,我們的確是對不住。
「但好在你們還年輕,下一回我們保證勸小宋好好休息……」
季隨隻覺得太陽穴要炸了,在不知情的狀態下沒了一個寶寶,還有下一回?
幾十個小時不眠不休,精神高度緊繃,處在高輻射輻射源跟前——
還敢有下一回?!
季隨推門進去,病床上的人面目有些蒼白,把什麼東西快速地掖在枕頭底下。
衝著季隨掩飾性地一笑:
「阿隨你來啦?我說過沒事的,你不應該翹掉自己的課,那是對自己的學生不負責任!」
季隨衝上前來,一把從枕頭下抽出那張試圖被藏起來的實驗報告。
一張手抖得要命,一字一句說出口的話,像是把他力氣都用盡了:
「若念,在對自己的學生負責之前,我要先對自己的妻子負責。」
說著,季隨忽然垂下頭來,將她的手一把撈起來放在嘴邊,聲音裡隱隱帶著哭腔:
「念念,求你了,至少對你自己的身體負責……」
聽起來很簡單的一個要求對吧?
可對病床上的女子來說,顯然難以做到。
她什麼話也不說,甚至手也安安分分放在季隨手裡,但卻偏偏將頭扭到一邊。
倔強又不肯妥協。
季隨繃著的最後一根神經,被她的滿不在乎刺斷了。
為什麼懷孕兩個多月了,還可以做到毫無察覺?
難道與實驗相比,他和孩子依舊處在天平的上端嗎?
他將那張罪魁禍首的實驗報告用力揉成一團,隨手拋進了垃圾桶裡,聲音也難得冷了下來:
「若念,在你眼裡,我到底算什麼,我們的孩子算什麼,你的命又算什麼?」
女子眼裡倏忽有了深重的痛惜,她深吸了幾口氣,依舊抬起頭來,眼神裡閃著倔強的光:
「阿隨,你知道的,我認識你之前,就已經在參加【永緣】的項目了。
「今年已經是第十個年頭。
「不說多少師生付出的心血,就算是生命,也已經前後有三位教授以身殉職。
「他們這些前輩在臨終前的最後一秒都堅守在崗位上,我怎麼可能說放棄?
「永緣正到關鍵的階段,我要是這個時候說退出的話,實驗推進會很困難。
「就算是要我的命我都願……」
話沒說完。
因為季隨害怕聽到那幾個字,所以失去理智撲了上去。
甚至第一次用最原始的辦法,堵住心上人的嘴。
在所有人眼裡,冷靜、自持的季隨教授,在醫院的小小一隅,因為一個病床上的女子,潰不成軍。
體統,涵養,片片都破碎,但碎的最徹底的卻是心。
一點過平凡日子的奢望,連這也是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