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蕭策的選妃儀典上，我站在一眾世家貴女之中。
所有人理所當然的以為，在這走過場的選妃儀式上，太子蕭策一定會把那枚代表著太子妃身份的羊脂白玉鳳印塞到我的手裡。
然而當他走到我的身前時，卻隻是在我面前低聲地說了聲抱歉。
「陸筠，對不起，我不能騙自己，我愛的是阿泠。」
說完，便從我眼前不帶一絲留戀的掠過，在所有人的驚愕中，將那枚鳳印放到程泠的手中。
1、
宣太後親子景逸帝英年早逝，並未留下任何子嗣。國不可一日無君，為了穩定朝堂，眾臣接二連三的觐見，懇請太後從蕭王室內另擇選旁系子侄立為新帝，以振朝綱。
沒等宣太後走出喪子之痛，皇帝寶座便出乎意料地砸在了蕭策的父親蕭亓，這位王室中最邊緣的王爺身上，當真是天大的狗屎運。
命運戲弄世人，蕭策這個十歲之前連皇宮都沒進過的冷門王孫，忽然一天跟隨著父親的登基，一躍成為本朝最顯赫的皇子之一。
之所以說是之一，是因為蕭亓的正妻也是福薄，沒有熬到當皇後，沒有生育便早早地撒手人寰。因而蕭亓的十一子八女，全員皆為庶出。
還好，蕭亓皇帝登基時還不到三十歲，因而並無朝臣著急著逼迫新帝立太子。
蕭亓皇帝看著好像也不急，然而他那三宮六院的娘娘們，卻是牟足了勁兒，一心想要為自個兒的親兒子籌謀個太子的職位。
盡管競爭太子的寶座，比考科舉中選的幾率要大，但看似平靜的後宮卻總是波詭雲譎，暗流湧動。
那要怎樣才能更有勝算呢？
自然是拉攏朝中有地位有聲望的重臣，為自家積蓄勢力。
很榮幸的，我們陸家也是被拉攏的對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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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親陸晟是一名武將，由於常年在外東徵西伐，為本朝立下了赫赫戰功，早年便被景逸帝封為平西侯。
然而陸家的榮耀並不僅僅是來自我的父親，而是源自我的母親，東海長公主，她是宣太後的親女，也是景逸帝最愛護的親姊姊。
母親年少時被父親的美色所惑，嫁入陸氏之後，宣太後便多番懇求景逸帝，為當時隻是五品昭武校尉的陸晟加官進爵，陸家在太後的庇護下，景逸帝才注意到爹爹，為他打開了仕途之路。
隻是母親福薄，我七歲那年，她挨不住患有膏肓之疾的身子，終於在冬日的某日清晨，還未見到初升的旭日，便闔然離開人世。
我哭得不能自已，宣太後看著我瘦弱不堪的模樣，不忍我被爹爹的侍妾撫養，便令爹爹將我送入宮中。
母親薨逝後，我的舅舅景逸帝為了安撫陸家，便下旨加封我為嘉寧郡主，給足了陸家顏面。
2、
我算是自小在宮中長大，這座巍峨的瀚元宮雖氣勢宏大，遮天壓地，卻沒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是皇祖母在這世上最親的血脈，她愛我更甚於我的母親，因而當父親有時因我淘氣惹事而斥責我時，才知道自己不知何時，我已因太後的寵愛而被悄悄掛上了嬌縱跋扈的名頭。
第一次見蕭策，好像就是蕭亓皇帝登基那次。這年，他十二歲，我才九歲。
新帝登基後，後宮位份最高的李貴妃，帶著所有皇子公主到興慶宮拜謁皇祖母。
這真是我頭一回在宮裡見到這麼多與我年齡不相上下的孩子。
皇祖母坐在鳳椅上，看著一群黑壓壓的小腦袋伏在朱紅色著花地毯上，有些傷感。
李貴妃卻恰恰相反，面上甚是欣喜，皇祖母道了聲平身後，貴妃娘娘便忙上前去攙扶準備起身的太後。
看到我在身旁，竟也是滿臉堆笑。
「這就是嘉寧郡主吧，早聞東海長公主國色天香，是天底下的第一美人，看到小郡主，妾才曉得真真是把公主們都比下去了。」
額，這馬屁拍的，事實上我根本記不得我母親的模樣。
我皺了皺眉，李貴妃長得挺好看，有種雍容華貴的美，就是身上的香味不大好聞，衝鼻子。
按著嬤嬤教的禮儀，我規規矩矩地跟她行禮，李貴妃便笑呵呵地命人給我一隻小小的錦盒，裡邊是一柄金光閃閃卻做工精美的如意。
做了貴妃真是不一樣了，出手也闊綽。
皇祖母原不想多留李貴妃眾人，奈何這位尊貴的娘娘甚是熱忱，送了我禮物後，便著急領我去認識皇子公主。
「郡主，這位是大皇子阿熙，這是二皇子阿熠，這是三皇子阿煊，這是大公主阿瑤……」
李貴妃親熱的拉著我的手，帶我與皇子公主們認識。
我撥浪鼓的點頭，卻有點意興闌珊，走了一圈下來，我已經把所有皇子公主的名字忘光了，真是對不住李貴妃的金子。
等到眾人都即將離去的時候，一個身著織錦華服的少年在宮人的指引下，信步走入大殿內。
他身形比我高一些，經過我身旁向皇祖母行禮時，我似乎嗅到了他身上絲絲的海棠花香，原來是個同道中人，他竟也曉得從蓬萊池旁抄近道過來。
李貴妃忙介紹，「這是四皇子阿策，已經十二歲了，是妾的兒子，今日被陛下召去詢問功課，因而來遲，請太後贖罪。」
原來他是李貴妃的兒子，但長得也不像啊。
蕭策長得很好看，眼眸烏黑深邃，笑容溫潤，讓人如沐春風，真是一個翩翩少年郎。
比起他的一眾兄弟姐妹，至少此刻我隻記住了他。
3、
因受到太後的寵愛，我和幾位同齡的皇子公主一並被送到南書房讀書。
和蕭策見面的機會自然多了起來，他長得好，脾氣也好，我很喜歡粘著他。
「蕭策，我聽說蓬萊池的芙蓉花開了，我帶你去湖上泛舟吧。」
「蕭策，你看到那棵黃桷樹上的鳥窩沒，我能自個兒爬到那裡去，你信不？」
「蕭策，後花園裡我有個秘密基地，你想知道在哪嗎？」
「蕭策，你吃這果子嗎，這是海棠果呦，就是『猩紅鸚綠極天巧，疊萼重跗眩朝日』裡的海棠果，呀，好酸。」
皇帝讓我把皇子公主們當做玩伴，我便常常跟蕭策分享我看到的世界，雖隻有這宮牆內的一方天空，卻因我總是可以和蕭策在一起，便覺這皇宮也變得有趣許多。
蕭策不滿，用手指刮了刮我的鼻子，假意生氣。
「陸筠，我比你大三歲，你不叫我四皇子，叫我四哥哥也成，但不能隻喊本皇子的名諱，這不合規矩。」
我看他一臉嚴肅認真，擔心他真的生氣，便識趣地喊他四哥哥。
看我服軟，他輕輕的拍了拍我的額頭，白皙的俊臉上漾開一個溫和的笑容，我也跟著傻笑。
在我眼裡，蕭策真是一個頂好的人，似乎他從未衝我發過火，哪怕我惹到了他，他也隻是沉默片刻，待我說上幾句好話，他便再也不生我的氣了。
隨著年歲增長，皇帝陛下時常要查詢皇子們的功課，蕭策也不例外，讀書也總是分外刻苦。
有時候我看他讀書辛苦，便從興慶宮搜羅來各種好吃的給他，他不為所動，總是充耳不聞，但皇帝陛下簡單一句稱贊，卻能讓他的心情好上一天。
我不解，為什麼有人會拒絕美食呢。
有一回，師傅布置了許多課業，蕭策向來不會偷懶，散學後定會多留書房一陣，務必要將這些課業完成方會回宮。
我等的無趣，忽想到蓬萊池畔的海棠花又開了，便想拉著他一同去觀賞，若是能說動他執筆作上一幅海棠春意圖，豈不是能把這春天久久留在畫中。
說話間便扯著他的衣袖帶他走，蕭策不為所動，滿心滿眼隻有他手裡的那卷發黃的古籍。
我不滿，正想著加大力氣去拖他手臂時，卻不想手忙腳亂間，碰到了他的砚臺，瞬間漆黑的墨點撒到了他月白的衣衫和書上。
又闖禍了，我慌亂地看著蕭策，等著他厲聲訓斥。
良久，沒有等到他的雷霆怒火，卻隻是聽到他無奈得笑了笑，說了句，「你看，這下更去不成了」。
我知自己確實失了分寸，若是被蕭策罵上一頓，那也是應得的，然而他卻沒有這麼做。
這卻叫我有些不安，他同我太客氣了！
為了賠罪，我把最喜歡那把襄著珠寶的黃金匕首送給他，那是爹爹在塞外的西域市集上專門買的。
我有些依依不舍，但誰叫我自己做錯了事，賠給人家也理所當然。
雙手捧給他的時候，我以為他會滿心歡喜，他卻仍是淡淡一笑，眼神中有我看不懂的訊息。
「你喜歡我送的禮物嗎？這是爹爹從塞外帶回來的。」
他隻是微微點頭。
多年後，我才知道自己把最喜歡的東西送來討好別人，卻隻能換來一肚子空歡喜。
4、
大皇子蕭熙已經十六歲了，到了議親的年紀。他的母親陳昭容千挑萬選，挑中了京城中的書香門第程家的大小姐程清。
這是不是一門好親事，我並不懂。
但看到陳昭容臉上喜氣洋洋的笑容，還有大皇子與大皇妃繾綣情深的模樣，這親事好像還不錯。
我問蕭策，「看來大皇子是喜歡程家大小姐，才娶她的。」
「或許……吧。」
蕭策並不像我這般天真無腦，不知何時，他似乎比小時候初見時的模樣已經冷靜沉肅很多，好像再也沒有跟我那樣肆意玩鬧的時候了，他好像忽然間就長大了。
每次我闲時找他，他的手裡都是捧著一卷書。
在評價大皇子的婚事上，他並不像我那樣熱衷於看熱鬧，似乎這宮裡沒有讓他感興趣的事務。
我扯扯他的衣袖，天真地問他，「蕭策，將來你會不會娶我？」
不知道他是不是過於沉醉於讀書，我問了之後，他卻是眼皮抬也不抬地回道，「阿筠，我們是皇子，我們的婚事自有父皇母妃做主。」
這話沒毛病，但我不死心，接著追問，「要是我隻想嫁給你呢？」
「那就娶。」
因為我的要求皇帝一定會答應。
盡管蕭策自始至終沒有看我，但我依舊很開心。
隻是我把這句話當成承諾，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5、
我把自己的心思說給皇祖母，她並不訝然。
「從小你就喜歡跟著老四，這孩子的確越來越穩重了，隻是他並不是皇子中的翹楚，阿筠，其實你想要的更好的，祖母也能拿給你。」
我搖搖頭，跟皇祖母據理力爭。
「最好的如果不是我喜歡的，我也不會要的，我陸筠將來選夫婿，一定是自己心悅於他的，蕭策就是我喜歡的人，孫兒想嫁給他。」
這年我才十三歲，皇祖母以為我是小兒心性，過幾年或許就忘了這事。
隻是看我日復一日，依舊是狗皮膏藥一樣喜歡粘著蕭策，哪怕宮裡時常宴飲時，皇祖母將一眾的士族中年輕貴公子們擺一排，簡直有高調選婿的嫌疑，我也是視而不見。
時間久了，她似乎才終於確定了我的心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