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多少次了，多吃飯，少吃糖，多大的人了也不怕蛀牙。」老袁訓了小胖一番，見他耷眉臊眼的應了，這才滿面笑容地轉向了我。
「下次放假別回去了，來老師家住吧。」
「好哦。」
13
沒了我爸媽的拖累，我的學習一路高歌。
第二次全市模考和市實驗中學並列第一，讓我們這個小縣城中學狠狠出了一把風頭。
第三次模考更是超了第二名十分，給校長激動的在教育局連連說這是我們最有希望的一年。
老袁更是已經想好了到時候在清北的慶功宴上他要致謝哪些人了。
我變成了班裡重點保護的金疙瘩，小胖甚至搞了個測試分貝的機子，誰在我面前大聲喧哗超過 50 分貝，殺無赦！
時間一晃而過，很快，距離高考就剩 30 天了。
「傲天，嬌嬌，你快去看看，你媽，校門口，你快來啊！」
我正背單詞呢，突然，有人在門口緊張地喊我名字。
「天吶，你媽在校門口，去看看，快快快！」
她緊張地語無倫次，拽著我就往外衝。
校門口已經圍了一圈人，吵吵嚷嚷的，隱約能聽見什麼「這學校也太過分了」「哪兒能不讓家長見孩子呢」「這孩子也是個沒良心的」「白眼狼」
圈子的中心，我媽跪在地上，旁邊豎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幾個血紅的大字。
Advertisement
「請把我的女兒還給我」
還貼了一張我的照片。
校門口不乏一中學生的家長，很多人對我這個當初拒絕了省重點的全縣第一頗有印象。
「成績好有什麼用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喪良心哦。」
我沒什麼反應，我同學倒是急了。
她拼命朝著周邊的人解釋：「不是的，嬌嬌不是這樣的人，她人很好的，她爸媽對她特別壞！你們什麼都不知道能不能不要亂說。」
可惜她人微言輕，聲音被淹沒在人群裡聽不真切。
真切的隻有眾人的指責聲，還有我媽看見我後欣喜的聲音。
她哭著說：「嬌嬌，你終於願意見媽媽了嗎？媽媽好想你啊。」
她穿著一件發白男士短袖，寬大肥壯，像是一條穿著衣服的死蠶。
我很平靜的看著她。
我知道她的哭不是真心的，因為她真心難過的時候是會打嗝的。
我平靜的走過去，平靜地跪下來，平靜地和她面面相覷。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說：「媽媽，上次爸爸沒成功，這次你親自來讓我輟學嗎？」
人群平靜了一瞬，然後如同水入油鍋，哗啦一聲炸開了。
不斷的有人湊過來。
「怎麼回事？」
「誰要輟學？」
「怎麼母女兩個在這裡跪著？」
陪著我來的同學直接應激了。
她激動地衝過來，話語裡已經帶了哭腔：「不許走，你不許把嬌嬌帶走！」
有家長在旁邊問她：「怎麼回事，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輟學！不讓她念了！重男輕女！懂了嗎！」我同學宣泄似的大吼：「之前就已經帶回去一次了！好不容易跑出來！又來逼她！全是混蛋，嬌嬌要是走了你們也是幫兇！走開！」
人群震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語。
瞬間，一中高三年級第一家長道德綁架讓孩子退學的事傳了出去。
那可是高三！
離高考就剩 30 天了！
這都什麼家長啊！
人群的竊竊私語與不善的眼光掉了了個，像刀一樣的刺向了我媽，刺得她渾身難受。
「嬌嬌，媽媽這次來找你不是讓你退學的，你幫媽媽解釋一下，你快解釋啊。」
我媽的五指緊緊扣在我的肉裡，泛出了血絲。
我疲憊地嘆了一口氣，還是順了她的意。
不管怎麼說，她畢竟是我媽。
她養了我十六年。
人群漸漸散去，我帶著她去了空教室。
看著同學擔心的眼神，我朝她安撫的笑了笑。
「我就在教室，你有事叫一聲，大家都聽得到。」
她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終於，我和我媽兩個人，坐在了一起。
14
空教室很安靜，我們誰也沒有出聲。
我甚至有些享受我和媽媽難得的共處一室的溫情。
盡管她剛剛才那樣對我。
過了許久，我媽才緩緩開口。
「嬌嬌，你最近過得好嗎？」
我鼻頭一酸。
我看了看媽媽，她的頭發比我記憶中更加花白，有些哽咽道：「媽。」
然後，我媽接著說：「你弟弟最近過得很不好。」
我的話一下子堵在喉嚨眼，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我媽自顧自地說著：「你成績好，老師喜歡你，同學也喜歡你。因為上次的事，你弟弟隻是多嘴說了幾句，便被同學排擠。他過得難受，媽心裡也覺得疼。但媽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你也高三了時間緊，所以媽一直忍著沒來找你。」
我從鼻子裡「嗯」了一聲。
「但媽這次是真的沒辦法了。」我媽眼裡湧上了淚。
「你弟弟早戀，那女孩跟你弟處對象的同時還勾三搭四的找了個校外的男朋友，你弟弟氣不過就去找那女生要說法，正好被那男的看見了，兩個人打起來。你弟當時一上頭，不知道從哪摸出來一把小刀……」
「他把人捅了，你想讓我給他頂罪，是不是？」
很詭異的，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裡異常平靜。
甚至有一種塵埃落定之感。
我媽又跪了下來，在我面前哭著，顛三倒四的說什麼我學習好，會有人給我把這事壓下去，弟弟還小，背上案底這輩子就毀了，我是個女孩，哪怕坐了牢出來還可以嫁人……
她說了很多。
我一句都沒聽清。
隻是神思恍惚地覺得自己可笑。
我就像是一條狗，被主人踢了好幾腳卻還是會因為那一絲溫情而湊上去搖頭擺尾的狗。
她是我的媽媽，我是那麼的愛她。
我為了她忍受了我愚蠢的爸爸和廢物的弟弟。
為了她放棄了更好的學校，留在了縣一中。
我甚至為了她把自己藏了很久給自己當退路的錢都拿了出來。
可她卻是那麼的愛我的弟弟。
我不能說她不愛我，她隻是沒那麼愛我。
而我就被她施舍給我的那一點點愛困在這裡，被折磨地痛不欲生。
我真的很想問她，你知不知道我離高考隻剩三十天了。
你知不知道這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試，它會改變我的命運。
但是沒必要。
因為她已經做出選擇了。
在她捅了人的兒子和她清清白白有著光明未來的女兒之間，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有那麼一瞬間我都想答應她了。
答應她，看她欣喜若狂，然後去警局，看她發現她捅人的兒子被警察逮捕後的痛哭流涕與不可思議。
頂罪？
哪有那麼簡單。
你當警察，當檢查院，當整個司法系統是吃幹飯的嗎。
見我一直沉默，我媽跪坐著來拉我的褲腿：「嬌嬌，你說句話啊！」
「不。」
「嬌嬌？」
我媽含著眼淚，似乎是不懂一直對她百依百順的女兒怎麼會拒絕她。
「我一直很奇怪，是什麼給了你肆無忌憚傷害我的能力與勇氣，讓你一遍又一遍理直氣壯地向我提出無數不合理的要求，而之前的我，竟然願意答應你的大部分請求。」
「後來我想清楚了，你肆無忌憚傷害我的能力來自於你的唯一。你可以有第二份感情，第二個孩子，第二項事業等等，但對於我來說，你是我有且僅有的母親，所以我愛你，並且飛蛾撲火一樣的渴望著你像我愛你一樣的愛我。」
「但事實告訴我，這隻是我的奢望。我從懂事起到現在，我用了十六年，終於想明白了，有些東西，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我確實想要，但你也確實不給，這是你的自由，我沒辦法。」
「但我馬上就要高考了，我會考一個很好的成績，上一個很好的大學，我的生命中會出現很多值得期待的人與事，我會站在你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去過我的生活。你的愛對我來說，好像也沒有那麼值錢。」
我掐住我媽的下巴，強迫她對準我的眼睛。
「那麼，我不值錢的媽媽，請你告訴我，你還要用什麼東西，讓我放棄我唾手可得的未來，和你一起沉入泥潭呢？」
我媽的眼淚滾滾而下，她怎麼也想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嬌嬌要是願意頂了罪，天賜就不會坐牢，嬌嬌這麼好的成績她的學校一定會保她，她也不會真的去坐牢。
這明明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啊。
「嬌嬌……」
我媽還要再哭。
一聲嘹亮的怒喝響起：「你放開她！」
老袁大步走進來，對著我媽怒目而視。
馬上要高考了，他絕對不會容許他的寶貝疙瘩出一點問題。
身後還跟著幾個警察。
早在我媽在外面下跪鬧事的時候，就已經有人偷偷報警了。
「張女士。」
警察亮出了警官證, 皮笑肉不笑地說：「你的兒子魏天賜持刀故意傷人, 而你剛剛涉嫌妄圖包庇犯罪嫌疑人, 證據確鑿, 跟我們走一趟吧。」
我媽在被逮捕的時候, 嘴裡還在喊著我的名字, 讓我救她。
她好像至今都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但是無所謂了，我也不在乎了。
15
高考出分前一天，老袁沒睡。
我早早被抓到階梯教室, 校長老師排排坐著，在那裡查成績。
隔壁中心給校長打了一百八十個電話，問魏嬌嬌出成績了沒有。
校長又給教育局長打了一百八十個電話，問他什麼時候出成績。
校長很緊張，老袁也很緊張。
他一邊刷新網頁一邊薅頭發, 頭上的毛都不剩幾根了。
在所有人眼裡, 隻有我跟他們不在一個次元。
抖著腿在班級群裡聊天打诨。
「嬌嬌，你不緊張嗎？我有點想吐。」
老袁愁的要死。
「想吐就多喝水。」我遞了瓶水給他，還很貼心的擰開了瓶蓋。
突然, 有一個老師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語無倫次：「出來了, 成績出來了！」
老袁倏地撲過去。
校長大吼一聲：「怎麼樣！」
老袁興奮地嚎叫出聲，我慢悠悠地把他剛剛擰開但沒喝成的水喝了。
「幾分, 幾分啊！」
「屏蔽了，屏蔽了！魏嬌嬌的成績被屏蔽了！她是全省前 20！」
老袁和校長簡直抱頭痛哭。
太好了, 他今年的升職有希望了。
他要寫一千字的致謝詞, 把村頭的狗都放進去。
睡夢中被吵醒的縣長也激動的拍醒了自己睡眼朦朧的老婆。
他就說他這個人，最擅長的就是文教領域!
下一次升遷的時候, 他要去市裡當教委!
我的成績一直到 20 天以後, 才偷偷摸摸的被人查出了具體的分。
全省第三, 全市第一。
激動的校長又拉了一次橫幅, 出去走路都帶風。
要不是政府有規定, 他能給我搞個流水席。
這下，就連門衛大爺的狗都知道, 市狀元出在了自家縣裡。
Q 大和 B 大早早找來，拉著我逛了一圈又一圈，為了爭奪我胡扯頭花。
在一些文人情結的影響下，我最後還是選擇了 b 大。
我是在 B 大眼皮子底下填完志願才被放回去的。
去看看腦子吧！
「「新」自那次事後，老袁嚴防死守，給我保護得密不透風。
我隻是依稀聽說魏單傳因為故意傷人，被檢察院提起了公訴, 去蹲局子了。
而我媽，在魏單傳出事的時候也確實來找過我，但被人攔了以後就走了。
後來，也沒人知道他們去哪兒了, 可能搬家了吧。
反正村長紅光滿面過來恭喜我的時候，沒提他們。
我便也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與他寒暄了一段。
村子裡因為我的存在，評上了今年的優秀村莊，經費又拔高了一大截, 喜得村長嘴都沒合攏，給了我二十萬說是村裡獎勵我的。
我也不客氣的收下了。
九月，我踏上了去往北京的火車。
新的人生要開始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