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復又嘆一聲，掩面低聲道。
「過幾日便是姐姐與我的生辰，往年我與姐姐同在府中，自是圓滿。今年也不知有沒有人陪姐姐吃一碗生辰面。」
裴承珺果然愣怔。
「竟還有此事。」
我點點頭，隻用袖子擦著眼。
「隻是姐姐從不愛過生辰，也不喜身邊的人提起。她總說，生辰隻要重要的人在身邊就好。」
裴承珺也跟著嘆一聲。
「阿蕊確是世間最難得的女子。」
他神色恹恹，自言自語。
「母親特地交代了這幾日要和阮家小姐合八字，讓我暫時先不去宗學，我怎麼才能出府呢。」
我手下收著瓷盅，像是沒聽清他的話一樣。
「世子爺要跟阮家小姐合八字麼？聽說城外清風觀的道人最擅此事，還能求姻緣籤呢。」
「對啊。」
裴承珺一拍手掌。
「蘭葉，我就說你姐姐如此聰慧，你必然輸不到哪裡去！」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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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八，是個萬事皆宜的好日子。
侯府大夫人與戶部尚書府的陸夫人，並世子和阮家小姐一道，去城外清風觀。
紅雁是過了明路的通房，必然不可能這個時候帶到未來主母面前。
是以便隻帶了我一個大丫鬟。
阮庭月長相柔美，然而神色倨傲。
她生性善妒，手段狠厲。
上一世，雖是蘭蕊為了保住孩子故意設計了一出假死逃生的戲碼。
但阮庭月也並不無辜。
她確實動了殺心。
更何況，當初我一心為了蘭蕊報仇，卻四處碰壁。
最後不得不委身於老太監徐蓮青，受盡凌辱折磨。
一直到阮庭月死前，我才知道，這其中也有她的手筆。
她嫉恨蘭蕊膽大包天竟敢在她進門之前懷上裴承珺的孩子。
蘭蕊假死，我作為她的妹妹便承受了阮庭月無處發泄的怒火。
我遠遠跟在人群後面，看著前方一襲鵝黃色衣衫正仰著頭跟裴承珺說話的女子。
這一次，搭戲臺子的人變成了我。
狗咬狗的戲碼，可真是，精彩得很吶。
18
清風觀的道長批了八個字。
【天定良緣，鴻案相莊。】
兩家都心滿意足。
午膳是在道觀用的，裴承珺一直心不在焉。
我給裴承珺倒了杯茶。
他一直望著外頭，魂不守舍的樣子。
一杯茶看也沒看，一口氣喝了。
用完午膳，裴承珺終於坐不住，跟大夫人告了個假。
說之前聽聞清風觀後山有座亭子，裡面有前朝聞溪公親筆寫的對聯一副，要去看一看。
大夫人自然滿口應了，轉頭跟陸夫人吹噓，說他從小便愛大家墨寶。
此時午後暑熱。
女客們坐在涼亭裡暫歇。
劉媽媽一邊打著扇子一邊湊趣道：「這清風觀果然是好，老奴聽外頭傳說，說後山還有一株千年姻緣樹，隻要將男女的名字寫在紅綢上拋掛到樹梢，那可是琴瑟和鳴白頭偕老的好寓意。」
阮庭月神色微動。
大夫人見狀，便笑道：「那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
一行人剛走到後山，便聽到一旁的一處低矮的屋舍內傳來曖昧的聲音。
外頭遠遠的蹲著一個人。
竟是裴承珺的書童，漣耕。
看到我們，漣耕拔腿就跑。
此情此景，大夫人還在呆愣，那陸夫人卻極快地反應過來。
一揮手，阮府的家丁就將那小屋圍了起來。
大夫人面色蒼白，幹幹地笑了兩聲。
「親家，這不與我們相幹的事還是別管了吧。找姻緣樹要緊。」
陸夫人皮笑肉不笑。
「侯夫人，是不是親家還沒定呢，可別叫錯了。」
門內，女子的浪叫漸高。
動靜之大，直叫外頭這些人都紅了臉低下頭去。
陸夫人一沉臉，讓身邊的嬤嬤把阮庭月帶了下去。
又一抬下巴，為首的一個家丁立馬踹開了門。
屋內，一片淫靡。
赤條條兩道人影交疊在榻上。
大夫人一見此景，差點撅過去。
死死地抓著劉媽媽的手。
「孽障！孽障！還不快把那個小賤人給我綁起來！」
19
來時兩家馬車並駕齊驅，好不親熱。
離開時，陸夫人都快啐到大夫人臉上了。
她出身高門，從未受過如此屈辱。
今日當著眾人的面，被自己的兒子把臉摁在地上摩擦。
裴承珺被押回府裡。
還不忘護著蘭蕊。
「母親，我真心喜歡蘭蕊。您已經拆散過我們一次了，還想拆散我們第二次嗎？」
大夫人狠狠扇了他一個耳光。
轉手又在蘭蕊身上掐了兩下。
她不讓人給蘭蕊穿衣服，隻恨恨道：「今晚就賣到青樓裡去！不要臉的娼婦，竟下賤至此。喜歡伺候男人便伺候個夠！」
蘭蕊形容狼狽，哪還有半點昔日對月吟詩的高潔姿態。
我落在最後，看家丁將她拖起。
裴承珺被我一連喂了好幾日湯品，羊鞭鹿鞭牛鞭輪流上。
精力旺盛至極。
隻消在茶水中稍稍加一些催情藥，碰到蘭蕊那自然一點就著。
前世我的好姐姐嫌棄我跟老太監對食，斥責我不堪。
那她今日這情狀，又算什麼體面呢。
四目相對的瞬間，我彎了唇。
「姐姐。」我無聲地說，「還不夠哦。」
20
出乎所有人意料，阮庭月堅持要嫁給裴承珺。
「不過一個賤婢罷了。我是去當主母的，這點容人雅量我還是有的。」
整個侯府感恩戴德，送去的聘禮又加了三成。
裴承珺自被抓回來後一直關在祠堂，聽說鬧得雞飛狗跳。
但這次，侯爺和大夫人都決定為免節外生枝，要關到他成親那日。
沒幾日，阮府送了隻匣子過來。
說是給紅雁姑娘。
裡頭是一支璀璨的珠釵。
紅雁看得眼睛都直了，立馬戴到了頭上。
喜滋滋地在我面前晃來晃去。
「瞧瞧，這就是大家小姐。知道以後我是世子爺的寵妾，進門前還不忘先來拍拍我馬屁。」
過幾日，又送了布料過來。
說是江南新來的流雲錦，給紅雁姑娘裁制新衣。
如此一來二往，隔了幾日阮府來了馬車。
說二小姐正在城中珠寶閣挑選嫁妝首飾，如果紅雁姑娘有空，請去幫忙掌掌眼。
紅雁這一陣拿了阮庭月很多東西。
一聽這話立馬就應了，阮庭月大方，她這一趟必不白跑。
一直到夜深，院門輕響，紅雁才魂不守舍地回來。
一進門，身子就軟趴趴地倒了下去。
「紅雁姐姐！紅雁姐姐！」
我披著外衣倚在廊下。
「受驚罷了，扶回屋裡去吧。」
21
那日之後，紅雁像變了個人。
不再梳妝打扮，也不高聲談笑。
甚至裴承珺被放出來後，她更是對他退避三舍，連近身伺候都不肯。
她對那日的事情閉口不提。
窗外夏雷滾滾，牆角的芭蕉被雨點打得東倒西歪。
房內，香氣馥鬱又帶著些腥甜。
我拿手帕捂住口鼻，將反胃的感覺壓下去。
床帳之內，女子氣息微弱。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麼？」
我笑。
「姐姐，你都快死了，還在意臉面呢。」
「世子爺呢？」蘭蕊強撐起身體，「他可曾問過我？」
我搖頭。
「明日可就是世子與阮庭月的大喜之日了。姐姐，男人是靠不住的。世子這種世家公子哥兒，從小便是錦繡堆裡養出來的。看著公子無雙，但其實內裡軟得沒骨頭似的，怎麼可能為了你一個丫鬟和家族抗爭？」
蘭蕊卻突然發怒，將手邊的東西掃到地上。
那些物事猙獰又惡心。
我隻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上一世，徐蓮青用這些東西不知折磨了我多少個日夜。
而如今，蘭蕊被賣入青樓後，不知接了幾日客。
終一日，老鸨停了手。
當天晚上，她被送入一間屋子。
卻不想，來的尊客竟是個老太監。
太監是沒根的東西，但折磨人的手段卻陰私又變態。
她的十根水蔥似的手指甲，在那天晚上硬生生地掐斷了。
一牆之隔，便是坐著喝茶的阮庭月。
她恨蘭蕊，便找了好色的徐蓮青過來。
順勢，也敲打一番紅雁。
一箭雙雕。
我翩然起身, 將一枚玉佩放到蘭蕊枕邊。
那是裴承珺的貼身之物, 她知道該怎麼用它。
22
一場雨過後，暑氣暫收。
宣陽侯府張燈結彩, 上京權貴齊聚。
慶賀侯府與戶部尚書府結親。
然而新娘子卻不見了。
兩家人找了半天，幾乎要把全京城都翻過來, 還是沒找到。
原定的吉時一到, 街口卻傳來馬車聲。
一架掛著紅綢的馬車緩緩停在侯府門口。
門口的小廝以為是來吃席的貴客, 等了一會兒，見無人下車, 便掀了簾子。
下一瞬，便驚懼跌坐在地。
那馬車之內，是徐蓮青和一身喜服的阮庭月。
二人姿態狎昵不雅。
已沒了聲息。
聞聲而來的裴承珺再承受不住，當場驚厥失禁。
23
大理寺和京兆尹來得很快。
這是惡性大案。
不過半日, 便查到了蘭蕊頭上。
從春霞閣被拖出來時, 她一改往日清雅，妝容濃豔。
蘭蕊入獄第二日，我拿出身上的金葉子, 敲響了相府的門。
我才發現我與相府夫人眉眼間竟有五六分相似。
再加上信物在手，認親很順暢。
近日蘭蕊一案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
柳相，也就是我爹, 躊躇良久，終是開口問。
「昔年你姐妹二人不幸走失，除了你身上的金葉外, 你姐姐另有金花蕊一枚。你可曾……」
「不曾。」
我打斷柳相的話。
「父親，我不記得我有姐姐。相府從始至終, 隻有我一個女兒，不是麼？」
柳相明顯松了一口氣。
「自然。我柳家掌珠，僅此一顆。」
24
大理寺往柳府送了幾次消息。
說重犯蘭蕊，在獄中瘋瘋癲癲攀扯相府。
戚媽媽的神色卻更加溫和。
「（幸」父親一拍桌子。
「胡言亂語！我夫人當年隻產下一女, 今已尋回。哪來的另一位大小姐！」
我對著大理寺卿行了一禮。
「世伯有所不知, 昔日未回家中前, 我曾認她為義姐。許是她經此大起大落，思緒混亂了吧。」
大理寺卿點頭道：「小姐說的是。」
然而母親終究不忍, 與我一道去了詔獄。
蘭蕊一見到我, 便撲過來。
「母親, 母親！我是阿蕊啊，你曾親手給我戴上金花蕊鏈子, 你忘了麼？」
母親抓住我的袖子，往後退了半步。
她的眼睛盯著蘭蕊，又似有些不忍。
最終, 她聲音極輕又極清晰地一字一頓。
「昔年我隻產下一個女嬰，你莫要再亂說了。」
頓了頓。
「柳家世代門風清正，你既作惡便要承因果。」
說罷, 拂袖而去。
蘭蕊似再也承受不住, 滑落在地。
我華貴精致的裙裾掃過牢房潮湿的地面。
「姐姐。」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世子爺瘋了。恭喜你，此生所求，一無所獲。」
25
走出詔獄, 夏陽熱烈。
我拎起裙擺上車。
車輪滾滾，碾過長街。
幸而這一生，剛剛開始。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