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江遲害羞的樣子,有些驚奇。
瞪大眼睛繼續湊近看他,貼緊的體溫越來越高。
江遲深吸一口氣,表情隱忍克制。
沒說什麼,一路緊緊箍著我回到寢殿。
「這段時間需要靜養,我在門外守著公主…神女,有事隨時叫我。」
他朝我略略點頭,鑽出門外。
背影有些倉皇,像是在逃。
入夜,我輾轉反側,輕輕推開門,透著門縫瞧見抱著劍倚在柱旁的江遲。
微微蹙著眉,月色在他身上渡了一層金光,溫柔又神性。
我放輕聲音,慢慢爬到他身側。
看到他手中緊攥的帕子,不由得有些好奇。
微微用了力扯出一角,認出竟是當年幼時篝火宴上,他為我拭淚的那條手帕。
竟留在身邊這麼多年嗎?
隻是正想再仔細拉出來看看,稍一用力,驚醒了江遲。
他一個翻身,大力將我抵在柱上,眼神兇狠。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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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上我驚惶的眼神後,又連忙柔下聲音。
「抱歉,我還以為有人夜闖神女寢殿,嚇到你了?」
見我不答,他神色懊悔,緊著找補。
「怎麼出來了?天色這樣涼,不要坐在階上。」
江遲箍住我的腰就要把我抱回去,我連忙一頭埋進他懷裡。
「不回去。」
「我坐在你懷裡,不就不冷了?」
他動作僵硬,似乎隱隱嘆了口氣。
肌肉繃緊,身體也有些變化。
「神女今天是怎麼了?」
他側過頭,表情隱忍。
「…真是要命。」
不就是抱一下嗎?怎麼就要了他的命?
我不解其意,迎著月光一臉疑惑看向他。
卻被一隻大手輕輕擋住眼睛。
江遲的聲音低沉隱忍。
「別這樣看我,我受不住。」
真是越來越奇怪了。
我實在不懂,隻好轉移話題,從他手中扯出那條帕子。
「為什麼不告訴我?」
「入宮當苦力,還在鬥獸場受盡折磨…」
撫向他小臂上的傷疤,我撇撇嘴,心疼之餘有些傲嬌。
「處心積慮,步步為營,你們魅魔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江遲喉結微動,有些語塞,笨拙地扣住我手腕。
「當初進中原,一是為了觀察動向,二隻是想遠遠看你一眼罷了,沒想到能有此番…」
他睫毛微顫,看向我的眼神驚人地亮,灼得我臉頰發燙。
而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表情幽怨。
「當初讓我給你和那個不知死活的小守衛守門,我以為自己連個面首都混不上。」
「現下雖然你不喜我,但能呆在你身邊,我已經滿足了。」
他將腦袋枕在我脖頸處,像是一條撒嬌的大貓。
我心髒微顫。
原以為江遲這樣粗苯愚拙的人,是魅魔中不太擅媚術的一類,現在看來,簡直是勾人得可怕!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了解到江遲的種種往事。
在草原長大,從小摸爬滾打,作為魅魔族給百姓施法祈福,人人敬仰。
而後又被抓進宮中,在鬥獸場廝殺,供王公貴族賞樂…
我聽得入迷,不知不覺就晨光熹微。
有些問題的答案,似乎早已呼之欲出。
考慮明白後,逐漸靠倒在他肩頭,穩穩睡著了。
第二日起身,已是正午。
隨行的丫鬟換上了草原服飾,興衝衝進屋叫我:
「今晚是薩滿節,會在篝火旁舉行祈福儀式,神女要不要參加?」
她眨眨眼睛。
「太子殿下正在賽馬,幾項比賽都拔得頭籌,好多女子都打算在篝火宴上對他表白呢!」
10
來到賽場,江遲剛翻身下馬,渾身硬朗的肌肉微微鼓起,張揚又野性。
好多草原女子圍上去送花束,眼神裡是明晃晃的欽佩與愛意。
我被擠得顛來倒去,一個重心不穩,差點和大地來了個親密接觸。
跌倒的前一秒,突然有一個高大的身影擠進人群,攬住我的腰。
「白玉!」
他眼神焦急,隱隱有些怒氣。
炙熱的呼吸打在臉上,兩副身體緊緊貼合。
隨即,江遲不顧眾人的驚呼,徑直將我扛在肩上就走。
直到走到空曠地帶,才肯放我下來。
「你身體虛弱,不宜走動。」
「一個人在這裡,很危險。」
他胸膛上下起伏,似乎在不滿我的任性。
我瞥見他肩膀上大塊的花粉,也隱隱有些醋意。
「丫鬟說今晚薩滿節,我本想來此佔個姻緣。」
誰知正好看到你被一群女子圍著獻花的場面……
「姻緣?」他瞳孔微縮,有些愣神。
隨即聲音發澀,微垂下頭。
「今日觀賽馬,你已有心上人了?」
我點點頭,神色認真。
「嗯,我想親手編個花環送給他。」
聽丫鬟說,在草原,送花環的寓意就是求愛。
思及此處,我有些羞澀地看向江遲硬朗的側臉。
他卻捏緊拳頭,情緒低落。
聲音也越來越沉。
「好,隨你去吧。」
隨即竟然就這樣大步流星走遠了。
我看得一愣一愣,也不知對方吃錯了什麼藥。
隻好扭頭去花叢裡找花。
花了一下午,兢兢業業地學習,終於編成了一個粉粉嫩嫩的花環。
時間已至黃昏,迫不及待來到篝火宴上,大家正圍成一個圈跳舞唱歌。
向神祈禱一年風調雨順,身體安康。
歌聲空靈悠揚,順著野草生長的方向,卷到無垠的天空上去。
中間有個頭戴鹿角的面具人,受人們倒拜。
身上掛著腰鈴銅鏡,彩帶飄揚。
沉峻的眼睛望著一眾百姓,不怒自威。
丫鬟悄悄跟我說:「那是遲國最靈的魅魔,據說可以通鬼神,曉人事!」
我管他靈不靈呢,現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找江遲。
可轉了一圈,都不見人影。
我心下焦急。
不會被哪個女子搶先了去吧?
正急得團團轉,人群又突然散去,往山坡上掛著彩燈的帳篷處走。
丫鬟拉著我跑到那邊,不分三七二十一,將我往裡面一推。
「遲國的佔卜可靈啦,神女去試試吧!」
我就這樣踉跄著跌進了最大的帷帳內。
狼狽地抬起眼,正好撞進一雙驚訝又沉靜的眼眸中。
和江遲一樣,兇得像狼。
是剛才那個面具人。
11
沉默對望好久,我才反應過來。
尷尬地拍拍並不存在的灰塵,指指外面:
「丫鬟不懂事,硬推我進來的,哈哈……」
他沉默地點點頭,不發一言。
我隻好坐到他對面,拘謹地捏著手。
「佔什麼?」
面具人突然抬眼,聲音沉沉。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雙眼睛,這個聲音,都有些隱隱的熟悉感。
沒來得及思索太多,我隻想趕緊逃出帳中,去找江遲。
「姻緣吧。」
面具人動作一頓,撇過頭去。
良久才出聲,啞聲問道:
「你的心上人,什麼樣子?」
不是給我佔卜嗎?怎麼還要回答問題?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還是老老實實回答道:
「高大,強壯,細心體貼,溫柔克制……」
心中描繪著江遲的樣子,不由自主聲音放柔,眼神也逐漸明亮。
可面具人的眼睛,卻是越來越黯淡。
聽到最後,高大的身體都快要縮成一團,看起來快碎了。
「原來神女喜歡這樣的男子。」
他喃喃自語,我也聽不真切,探頭向他望去,一副很期待的樣子。
佔卜師卻移開眼神,低頭隨意擺弄著手頭的工具。
「神女與愛人,定會天長地久,永不分離。」
他聲音堅定, 卻隱隱發澀。
塞給我一堆祝福信物,甚至還有一把尖銳的匕首。
看向我的眼神沒由來地眷戀沉重,讓人摸不著頭腦。
「倘若那人有負於你,有人會用這匕首親自懲罰他。」
他拉開帷帳, 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因為, 神女值得最好的。」
最後給我留下一個蕭瑟的背影, 深藏功與名地收帳篷走了。
雖然被這一出搞得雲裡霧裡,但我還是為好的結果感到開心。
可跑出營帳, 漫山遍野找江遲, 還是不見人影。
我又累又氣,幹脆一屁股坐在半山腰。
「狗男人, 不會真被別家女子迷走了吧?」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淡冷沉啞的男音,順著微風飄到耳旁。
「他人呢?拋下你跟別人走了?」
我猛地回頭, 對上江遲隱隱散發怒氣的眼瞳。
大手緊緊捏著匕首,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刀人。
我哼著氣音努努嘴。
「誰知道,到現在才來……」
雖然生氣,但我還是為他沒有接受其他女子的花環感到高興。
拎起手裡的東西, 雖被風吹得皺皺巴巴, 但勉強能看得過去。
我背著手靠近他, 踮起腳將花環放在江遲頭頂。
高大粗壯的漢子頭上定了個小粉花環, 怎麼看怎麼違和。
我偷偷笑了笑,又怕他不喜歡。
瞥向對面, 卻看見江遲恍然的表情。
「……這是給我的?」
男人沉默地把我往懷裡一塞,腦袋枕在他結實的臂彎上。
「(「」「是啊,剛遇上一個佔卜師, 還說我們一定會……」
天長地久永不分離還沒說出口, 我突然撇見他腰間系的腰鈴。
還有手中拎的鹿角……
這下再遲鈍, 我也恍然大悟。
原來那備受敬仰的面具佔卜師, 就是江遲?!
這下我是真生氣了。
「捉弄我很好玩是不是?」
想到自己找了他那麼久,花環還沒送出去就不自覺被诓了心裡話, 樣子真是傻透了。
氣呼呼扭頭就走, 卻被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緊緊圈住。
江遲一向沉穩自持的聲音,竟有一絲顫抖。
「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
我心下奇怪,順著他的情緒仔細回想今日的種種不對勁。
突然就茅塞頓開。
他不會是, 以為我要給別的男子獻花環吧?
我好笑地回過頭, 卻瞥見他泛紅的眼角。
委屈又驚喜的樣子, 像被主人拋棄後又撿回的大狗。
輕撫他主動蹭上來的側臉,我踮起腳,輕輕吻上去。
江遲顫了一下, 掀起眼皮, 抿抿唇箍住我, 揉得更深。
親著親著,我們都笑了。
草原上的微風拂過心頭, 看向星空, 我想,這是最適合自己的地方。
我像與他第一次見面一樣,輕佻又傲嬌地勾起江遲的下巴。
「是你說的,本公主值得最好的。」
「那草原上最健壯的太子殿下, 答不答應本公主的求婚?」
他無聲笑了笑,低頭親吻我的手背。
「自然願意。」
「從此天長地久,永不分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