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二日,父皇出城狩獵。
一同前去的除了臣子妃嫔,還有公主皇子。
令人意外的是,我和魅魔也赫然在邀請之列。
作為不受寵的公主和棄妃,我們的加入顯得十分突兀。
但聖旨不得不遵,我再不願,也隻能派人開始收拾行李。
「這個,那個,全都帶走!」
我倚在榻上,邊吃葡萄邊瞎指揮。
江遲扛著箱子,蹲下身整理我的貼身衣服和一些必帶的器物。
昨夜之事,讓他身上平白多出好幾道指甲刮的紅痕。
此刻他上半身隻圍了一圈臂環腰帶,微漲的肌肉在血印加持下更顯性感。
我輕咳兩聲。
「這次的狩獵,你隨我同去。」
他低低「嗯」了一聲,手中動作不停。
不滿他平淡的態度,我踹了他肩頭兩腳。
「到時候給我抓最好吃的獵物,不然就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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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遲悶哼一聲,回身捉住我腳腕,目光沉沉。
「公主放心,不會讓您餓肚子。」
邊說邊無意識摩挲,指尖因常年訓馬,磨得有些粗粝。
我臉熱得又踹了他幾下,心中卻竊喜。
昨晚的事一定要報復回去,不然這個劣等馬夫一定會蹬鼻子上臉。
而皇家狩獵,必然不會讓一個隨從搶奪獵物。
這次,終於有理由好好罰他。
可真到了草原,我卻傻了眼。
這次的狩獵要求和往年截然不同,不能吃現成的。
而是要獵到什麼,就吃什麼。
皇族們早有準備,要麼自身實力夠硬,要麼帶了獵人高手。
而我身旁,卻隻有一個劣等侍衛。
一直和我不對付的大公主冷哼一聲,輕蔑地掃過我和江遲。
「你帶一個馬夫來做什麼?抓小寵物?」
她精通騎射馬術,想必狩獵對她而言是小菜一碟。
不過高傲如她,看見江遲精壯有力的身材時,還是語氣一頓。
「要是到時候沒得吃,記得來朝我要些殘羹。」
說罷她一個利落動作翻身上馬,故意讓馬腿踢起的泥水濺到我臉上。
我被氣得面色漲紅,卻又無可奈何。
畢竟她說的是實話,以我這個小弱雞的實力,這幾日必定要餓肚子。
於是隻能回過身,一改來之前氣勢洶洶的樣子,垂頭拉住江遲的衣擺。
如今,他是自己唯一的希望。
「帶些野果回來吧,我力氣小,還要勞煩你上去摘。」
他沉默地看著我扯他衣角的指節,點點頭。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我不敢再頤指氣使,蔫巴巴跟在後面。
狩獵開始,擁有精良馬匹的皇家貴族們勢如破竹,大喊著鑽進叢林裡廝殺。
而我和江遲,甚至連匹馬都沒有。
而魅魔,也就是魅妃,也形單影隻站在一旁,手無寸鐵。
我趁機拋出橄欖枝:
「這樣吧,我們多摘點野果分給你,你把我身上的詛咒解開。」
魅魔一臉不屑,下一秒施展魔力,抓來幾隻麋鹿。
……小醜竟是我自己。
這下是真的沒辦法了,我隻能瑟瑟發抖,獨自向陰森冷黑的叢林走去。
好在江遲一直緊緊跟在身後,溫熱粗重的氣息在此刻竟讓人分外安心。
提著一盞油燈,高大的陰影將我籠罩在內。
他側眼看我。
「公主想吃什麼?」
冷風瑟瑟,我慫慫地看了一眼前方。
幾隻兔子躲在叢邊,似乎也在尋找暖窩過夜。
讓江遲抓些小玩意,應該不難。
但看了看那幾團發抖的白絨,我還是起了惻隱之心。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猶豫,大手將我裹進毛毯裡,埋在他胸口處。
隨後找到一塊空曠地帶,點了篝火。
「臣去去就來。」
還沒來得及反應,江遲早已孤身鑽進茫茫夜色之中。
一個時辰後,遠方才依稀可見人影。
我迷迷糊糊中定睛一看,嚇得一蹦三尺高。
來人身上依稀可見點點血跡,眼神狠得發亮,猶如叢中野獸。
而他正在身後艱難拖行的,是一頭大黑熊。
5
我就這樣成了顯眼包。
篝火聚眾,放眼望去,就連父皇也才打了幾隻野豬禽鳥。
皇子們裝了一車豺狼虎豹,卻都對著我這邊的一隻熊幹瞪眼。
江遲還裝了一大包野果,提了幾隻活兔子塞進我懷裡。
在一眾山珍野味裡,顯得格格不入。
當真是一根筋,我說摘野果,真給我摘來一筐。
還一本正經對著魅妃討價還價:
「把熊肉分你一半,公主的詛咒不急著解。」
我怒錘他一拳。
太子指著熊,顫顫巍巍:
「這是你打的?」
大公主翻了個白眼。
很明顯,這是江遲獵到的。
但大家都不願承認自己輸給了一個劣等侍衛,神色各異。
隻有大公主時不時瞟來幾眼,似乎對江遲頗為在意。
「我國竟然還有這樣的人才?上來讓朕看看。」
父皇捋著胡子有些醉意,眯著眼俯視跪倒的江遲。
他抬起頭,周圍大臣皆神色大變。
「遲國太子?!」
聽見這個名號,我心中一震,直呼完蛋。
原本以為他隻是個不起眼的劣等馬夫,再厲害也不過是個被冷落的質子。
卻沒成想,竟是當今最強戰力國家的太子。
遲國國力強盛,族人個個驍勇善戰。
以狼為圖騰,勢力強盛,幾近稱霸。
也正因如此,引起了父皇的重視。
以受魅魔蠱惑為由,攻入遲國,燒殺掠搶,將城內所有的魅魔都緝拿回中原。
其中,太子也赫然在列。
這也是他們遲遲不反擊,硬生生吃下這一啞巴虧的原因。
捋清思路後,我恍然大悟。
原來江遲也是魅魔一族!
難怪我中了詛咒,渾身猶如火燎,而他卻毫發無傷。
說到底,他和魅妃竟是一伙的!
我看向魅妃,她抿緊唇畔,面色蒼白,似乎也沒料到這個結果。
她來時身份低微,估計之前都沒有見過本國太子的真面目。
不過遲國人雖強悍壯碩,卻普遍寡言沉悶,執拗的性子實在不討中原人喜歡。
即使身份高貴,也常被人罵道,隻是個糙人,不懂禮數。
所以父皇看清來人後,也隻是嫌棄輕蔑地揮揮手。
「我當是誰?原是鬥獸場養的奴役!退下吧。」
連太子身份都未被承認,這話就是在公開打他的臉。
可江遲卻神色未變,臉上沒有絲毫受辱感。
老老實實請了禮,又跑回到我身邊,像條忠誠的大狗。
顯然父皇也很滿意他的順從,抬手就接著奏樂接著舞。
篝火蕩漾,又是一片熱鬧非凡。
我裝作無事發生,看起表演。
但在觸到江遲火燎般的眼神時,還是忍不住煩躁。
此次狩獵非但沒報復成,還意外得知了他的太子身份。
以後自己非但不能駕馭他,反而要處處加以小心了。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在冷風中瑟縮幾下。
由於母妃身份低微,又不受父皇寵愛,自己隻佔了個遠離火心的位置,隻有吹風的份。
倘若讓他知曉了我在宮中卑微的境遇,怕是更會肆無忌憚地欺負我。
我低下頭,隻覺得自己活得著實可悲。
正顧影自憐,身上卻突然多出一件厚實外套。
原來是江遲去遠處洗淨了熊皮,披到我身上。
血腥味還未完全散去,我下意識捏著鼻子耍脾氣,扔回到他懷裡。
「哪裡來的破布?一股腥味!」
隻是話剛出口,就對上了江遲晦澀難明的眼神。
遲國血脈兇猛強悍,回去還不一定把我折騰成什麼樣子。
識時務者為俊傑,我立馬扯回皮草,怯怯小聲回復:
「暖和,真暖和,你真貼心。」
江遲微微揚眉,又把抓來的兔子塞進我懷裡。
我手忙腳亂抱著兔子,被他結實的手臂裹緊。
離篝火那麼遙遠,也身上暖洋洋,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
此時此刻,我竟覺著自己和受寵的大公主也差不多,甚至比她……更幸福。
江遲一邊給我斟熱酒,一邊削果皮。
冷峻的眉眼在火光搖曳下分外溫柔,炙熱的體溫幾乎要將我點燃。
他鄭重其事把這些珍寶都塞進我手裡,仿佛那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公主值得最好的。」
6
回宮後,我連忙去求魅妃解開詛咒。
總覺得事情再這樣發展下去,一定會失控。
可她卻連續幾天閉門不應,我又無可奈何。
詛咒不解,自己隻能忍著。
每天躲著江遲八丈遠,生怕控制不住。
直到父皇再次籌辦晚宴,我不得不帶著江遲出席。
為了慶祝上次狩獵凱旋,這次的宴會更加熱鬧奢侈。
我卻恹恹不歡,提不起精神來。
不知為何,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宴會中途,一個不速之客跪倒在殿前。
看清來人時,我兩眼一黑。
不是促使我和江遲再次一夜荒唐的小守衛,還能是誰?
他戰戰兢兢跪在前頭,說出的話卻是石破天驚:
「前幾夜我目睹這個劣等馬夫與二公主纏綿在一處,以為公主受了委屈,便鼓起勇氣上前阻攔,誰知卻被他一拳錘斷了骨頭!」
「他勾引公主,藐視皇族,望陛下明察!」
宴席上一片哗然。
我心下一涼。
這小守衛是記著前幾夜被打昏的仇,來報復了。
可他倒是罵爽了,我和江遲的破事卻被拿到大庭廣眾之下說道。
本就害怕事情敗露,這下可好,全知道了。
自己本就因此事戰戰兢兢,每天吃不下睡不好,沒想到最後竟丟人得如此徹底。
我又羞又氣,把臉埋在毛毯裡,紅了眼眶。
江遲捏起拳頭,傳來關節咯吱聲。
小守衛挺直腰板,一臉得意。
但他卻不知,自己的話往小了說,是討個公道。
往大了說,就是捏造皇家秘事,挑戰皇權。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父皇怎麼可能承認真有此事。
果然,父皇臉色微沉。
隨即哈哈大笑,四兩撥千斤。
「原來我的小寶貝有意中人了,這樣也好,趁此機會,父皇給你許個親!」
「江遲雖為遲國質子,身份低微,但畢竟也是個太子,配你,綽綽有餘。」
他表面慈祥,但話中羞辱之意,差點就貼在我的臉面上。
配我綽綽有餘,不就是我隻配和一個下等奴役成婚的意思嗎?
我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自己雖不受寵,但畢竟也是個公主。
現在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許給一個劣等馬夫,以後的日子怕是更不好過。
皇子與大公主神色復雜,臣子們看我的眼神更是極盡蔑視。
我內心一片惶然絕望,隻能捏著衣角低頭啜泣。
而小守衛顯然沒料到這般事情走向,匆匆就被下人拉去砍頭。
一片哀嚎聲中,這場晚宴算是徹底被我搞砸了。
回到宮中,除了貼身侍女,所有人都對我避之不及。
原本就冷清的寢殿,幾乎要被搬空了。
父皇表面波瀾不驚,實則厭棄我到了極點,甚至打算直接撒手不管。
我對江遲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依賴感,頃刻破滅。
「明明是魅魔族的人,卻一直在騙我。」
江遲半跪在面前,一副予索予求的樣子。
「請公主責罰。」
我抹抹眼,話還帶著哭腔。
「我哪還是什麼公主,原本就空有虛名,現在處境更為艱難,你滿意了?」
他垂眼沉默,盯著我指尖晶透的淚珠發愣。
我越想越害怕。
自己敏感溫吞,身體羸弱,吃穿用度稍不精細便會生病。
而魅魔族重欲又粗糙,自己過門後,恐怕會被折磨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假如婚後境遇還不如洗衣侍女,幹脆找塊豆腐撞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