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這些年來我沒少受苦。
可隻要我每次想到膝下的一雙兒女,我覺得自己吃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
因為他們是我的孩子,我理應為他們打理好一切。
所以我怎麼都沒想到,他們一個一個地都會來指責我。
「我如今正是仕途最關鍵的時候。」
「你知道你現在和父親和離,會給我帶來多大的影響嗎?」
「難道這些年來父親對你還不夠好嗎?」
「你從一個人人看不起的商戶女,變成現在受人尊敬的大臣夫人,不就是靠父親給你拔高了身價嗎?」
「他不過是在外面養著秦姨,一不是外室二不會抬到家裡影響你的位置,你到底計較什麼?」
「而且秦姨知書達理,根本不會和父親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滿意?」
我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我隻是想要和離。」
「這些天京城裡這麼多傳聞難道是我的錯嗎?是我逼著你父親不肯回家的嗎?」
「還是你忘記了當年你父親拋棄我和尚且年幼的你們整整一年的事情了?」
兒子罕見地沉默了。
當年夫君深受皇帝重用,常年不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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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嚴重的一次,是他拿走了家中大半的銀錢,足足一年沒有歸家。
隻留我和年幼的一雙兒女在家中等著。
孩子嗷嗷待哺,碩大的府邸需要用人打掃。
那年我偷偷上街賣了東西,為了幾個銅板和人爭吵得面紅耳赤。
我臉皮薄,經常白天和人吵完,半夜偷偷回家哭。
少時,父母雖然並不關心我,可也沒少了我的吃穿用度。
可現在卻要為了幾個銅板斤斤計較。
兩相對比之下,我整個人愈發傷心。
是兒子率先發現了我的不對勁,一個人跑來安慰我。
「娘親,你放心,我以後一定要做個大官,給你數不盡的榮華富貴。」
「到那時你就不必再像現在這樣辛苦了。」
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兒女的眼中隻有夫君。
好像是從夫君一路晉升到戶部侍郎之後。
夫君在他們眼裡是為他們遮風擋雨的好父親。
而我不過就是依附於夫君沒什麼本事的商戶女。
兒子怒氣衝衝地來,又怒氣衝衝地走了。
臨走前,他丟下一句。
「不過是多年前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了,難為你還記得這麼清楚。」
「你與其想想從前,不如多想想這些年你因為父親又得了多少好處。」
「總抓著那一點錯事不放,難怪父親厭煩你。」
我看著自己滿目瘡痍的手,以及布滿了皺紋的臉龐。
有時候我真的不明白,這些年我究竟得了他什麼好處?
如果真有這麼多好處,倒不如讓給秦曦可好了。
這樣也算是全了他們年少時的感情。
05
不過三日,夫君便回了府。
接連多日不歸家,戶部侍郎和夫人感情不好的消息,已然鬧到了皇帝面前。
按理來說,這種小事皇帝本是不看在眼裡的。
可皇帝當年隻是個不受寵的皇子,是當今皇後一點一點陪他打拼上來的。
兩人年少時並肩作戰,如今更是伉儷情深。
是京城裡流傳已久的佳話。
至於我和夫君,也是從一無所有一路相互扶持過來的。
這些年夫君並未納妾,給足了我臉面。
也給了外人一種,他愛我至深的錯覺。
所以皇帝才會好奇,為何夫君多日不曾回府。
夫君說他忙於政務,所以才不願回府擾了我的清靜。
一番對話下來,我們夫妻二人感情破裂的傳聞自然也就漸漸消散了。
他主動找到了我,給我遞了個臺階。
「這些天裡我想了很久,這件事的確是我委屈了你,你心中有怨言是正常的。」
「可你也知道,我和秦曦可是不可能的。」
「她是我恩師的女兒,當年恩師離京前拜託我好好照顧她。」
「不過是多照顧她一二,你怎就生了這麼大的氣?」
夫君語氣無奈,好似我在無理取鬧。
我冷著臉,安靜地瞧著他。
「你捫心自問,你真的是隻拿她當恩師的女兒嗎?」
「當年你愛慕她多時,可她有了心儀的男子瞧不上你,你退而求其次選擇了我。」
「你向我保證過,不會和旁的女子有瓜葛,可你做到了嗎?」
「這些年你口口聲聲說拿家中的俸祿去救濟災民。」
「我憐憫那些災民命苦,所以也就任你去了,可這些銀子真的到了災民的手裡嗎?」
夫君白了臉,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辯解。
他不說,那我就替他說。
「這些銀子全被你拿去給了秦曦可。」
「在你心裡,她是太傅嫡親的女兒,自幼錦衣玉食長大,你自然也要讓她過上從前的生活。」
「所以你給她買了大宅子,又給她安排了十幾個下人伺候她,每個月還要給她錦衣綢緞。」
「可是我呢?她是被父母嬌養長大的,那我就是做苦力長大的嗎?」
「你是不是忘記了,從前我也是別人眼裡嬌貴的小姐?」
夫君一時無言,隻得落荒而逃。
因著府裡沒有下人。
這些年都是我親自下廚做飯、給他們清洗衣物。
如今我什麼都不做了,他們反倒亂成了一鍋粥。
夫君東倒西歪地穿著官服上朝,一路上被不少同僚嘲笑。
兒子的文房四寶總是亂丟,到最後幹脆連寫字的毛筆都找不見了。
至於女兒,她平日裡最是愛美,妝容都是我一點一點給她畫的。
如今我不給她畫了,她自己畫得歪七扭八,連門都不肯出了。
可我還是照舊生活。
無論他們說了什麼,抑或者做了什麼,我都不曾改變過。
06
秦曦可找上門來的時候,我才恍然發現這個月夫君居然沒有「外出救濟災民」。
她穿著錦衣綢緞,滿臉高傲地找到了我。
相比之下,我穿著粗布麻衣,臉上全無妝容映襯。
我仿佛才是那個被養在外面的災民,而秦曦可才是真正的戶部侍郎夫人。
「我不知道你同顧哥兒說了什麼,才會讓他將我拋在腦後,所以我今天是特意來找你解釋的。」
「這些年來我們兩人清清白白,根本就沒有你想得那麼齷齪。」
「隻不過他見我一個人生活不易,所以才會對我多加照顧。」
「顧哥兒心善,就算路上碰到了乞丐,也會去買了幹糧遞過去。」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秦曦可挺適合夫君的。
他們都是同樣的高高在上,覺得哪怕隨便給我一些好處,都是在施舍我。
僅憑我自己,是配不上那些好處的。
「所以你完全不必因為這些小事就對顧哥兒生了怨氣。」
「他之所以會照顧我,完全是看在我父親的囑託上。」
「當年顧哥兒家貧,是我父親一手把他扶持起來的,所以他這麼對我完全是出於恩情。」
秦曦可話雖是這麼說,可眼神裡全是對我的挑釁。
就像是在說,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他們兩人就是郎有情妾有意。
隻不過礙於我這個絆腳石,才會讓他們分開了這麼多年。
我並不生氣,眉眼彎彎道,
「你說的這些,我全都知道。」
「我知道他是出於恩情,所以才會救下你。」
「後來又出於心善,所以才會這麼多年一直都在幫助著你。」
「你是不是想說他大度到連年幼的兒女以及妻子都不管不顧,但就是要幫助你?」
「所以你是來我這裡炫耀的嗎?」
秦曦可微微一怔,像是不敢相信我居然如此直白。
早在我發現她存在的那一刻起,我就看開了很多事情。
我沒有必要把自己的一輩子全都蹉跎在這個空蕩蕩的府邸裡。
我要為了我自己而活。
「其實你今天大可不必來找我,因為我本就是要同他和離的。」
「不過想來你確實應該也坐不住,無名無份,隻能每個月等著人來找你。」
「這麼多年過去,恐怕早就成了隻能仰仗著人的菟絲花。」
「若是沒了夫君,恐怕真的活不下去了吧?」
「但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悲嗎?活到這把年紀隻能仰仗別人夫君的鼻息。」
秦曦可面色鐵青,卻找不出一句能反駁我的話。
因為我說的全都是事實。
我離了夫君還能照常生活,可她不能。
這些年她早就習慣了夫君每個月拿自己的俸祿照顧她。
若是突然斷了這筆銀子,她根本就活不下去了。
我正欲轉身離開,卻發現夫君正在不遠處看著我們。
秦曦可眼睛一亮,快步朝著夫君走去。
可夫君並沒有搭理她,而是面露悲戚地朝我走來。
「我知道這些年是我對不起你。」
「可我們已經成婚這麼多年了,你真的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發誓以後我的俸祿全都交給你。」
我打斷了他。
「那秦曦可呢?」
「你真的能保證一輩子都不再找她嗎?」
「你的心裡真的能完全割舍掉和她的感情嗎?」
夫君愣怔,一時間沒有回答我。
07
我和夫君到底還是和離了。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他總算明白我這次是認真的,並非故意拿和離威脅他。
和離前一晚,夫君特意找到了我。
「這些年嫁給我,辛苦了你。」
「自己生活了這些天,突然才發現往常你做的那些小事,我根本做不好。」
「可笑我當時居然覺得你做的這些不過是小事,忽略了你的辛苦。」
「這是我這些年攢下來的銀子,勉強能補償上你當年的嫁妝。」
我沒有拒絕。
這些銀錢本就是我應得的。
當年我孤注一擲,拿自己全部的嫁妝供著他。
雖然最後確實賭對了。
可好處我卻一分都沒拿到手,反倒是如同老牛般辛苦多年。
女兒卻對此大發雷霆。
「你憑什麼把家裡僅剩的銀子全都給拿走了?」
「你全都拿走了,那我用什麼來準備嫁妝?難不成你要讓我明年兩手空空嫁出去嗎?」
「還有你真的不覺得虧心嗎?因為你執意要和離,你知道父親和兄長在朝堂上受到了多少冷眼嗎?」
「若不是因為你自私自利,我們好好的一家人怎麼可能會變成現在這樣!」
「你不知道反思就算了,現在還有把錢全都拿走,你有想過我們要怎麼生活嗎?」
我搖搖頭。
「沒想過,因為這是沈顧賠給我當年的嫁妝。」
「我想我還是有權利處置自己的嫁妝,容不得外人置喙。」
女兒很恨地瞪了我一眼之後跑了。
「有本事你這輩子都別後悔!」
……
從沈府裡搬出來之後,我在城西買下了一處宅院。
雖比不上沈府氣派,但隻住下我一個人也夠了。
拿著剩下的錢,我又買下了一間小鋪子,平日裡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每天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過得到也算是充實。
至於沈家,我並沒有特意關心過。
但平日裡倒也能從別人的口中聽到。
聽說沈顧偷偷將秦曦可納入府中。
但因為秦曦可現在的身份,兩人的婚事並未大操大辦。
偶爾,我也能在街邊看到沈家四口人。
兒子和女兒走在前面,沈顧和秦曦可在後面慢吞吞地走著。
遠遠望去,倒真是和諧相處的一家人。
我隻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俯下身子,笑意盈盈地逗弄著隔壁李家的小孫子。
小孩子嘴甜,每次來了店裡都要乖乖地喊我奶奶。
每次看到他,我就總能想起自己的一雙兒女。
簡直沒辦法比較。
活了十幾年,最後連個外人家的孩子都比不過。
我這些年可真是養出了兩個白眼狼。
我在這邊安安穩穩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沈家那邊就過得沒有這麼輕松了。
08
秦曦可賣掉了先前住的宅院,帶著一大批下人浩浩蕩蕩地去了沈府。
沈府地小,哪裡能容納得了這麼多人。
沈顧勸她辭掉幾個下人,秦曦可百般不願,兩人為此還吵了一架。
最後的結果就是兒子和女兒的院子裡住滿了人。
再加上下人眾多,總有一兩個手腳不幹淨的。
短短幾天的時間,兒子和女兒的東西就丟了一大堆。
就連女兒自己準備的嫁妝也沒能幸免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