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野蠻生長》, 本章共3208字, 更新于: 2025-02-21 16: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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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以峤指腹上的薄繭,在我的手腕上留下微妙的觸感。


  他的掌心濡湿,拽住我的動作生澀而粗魯:「別走,我給錢了。」


  我在剎那推開他,衝向巡邏的保安:「叔叔救我!他、他想欺負我!」


  受騙的他被保安扭著胳膊送去教導處,回頭瞪我,滿臉通紅。


  我把手伸進口袋,摩挲著張以峤給我的那張鈔票。


  活該。


  我露出了恬不知恥的微笑。


  1


  我恨夏天。


  高二的夏季,我遲鈍的身體才進入春季,開始抽芽。


  我恨體育課。


  長跑的時候,我能感受到贅餘的枝節,在校服下晃蕩。


  男生們會大聲調侃對方:


  「你偷看林銜青胸部!」


  「去!你才偷看林銜青胸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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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八歲才上小學,今年恰好十八。


  和入學一樣,我的青春期姍姍來遲——但它來勢洶洶。


  同學給我取了綽號,叫奶牛。


  晚自習時,一團紙砸中我的後背。


  同桌許綺夏撿起它,展開,「撲哧」一聲輕笑出來。


  她提起筆,在紙上寫了一句話,轉身飛快地擲了回去。


  像水滴飛濺進油鍋,紙團落地的範圍,響起一陣揶揄的竊笑。


  晚自習結束,我慢騰騰地收拾題冊。


  同學陸續離開,我關上燈和門窗,翻垃圾桶。


  摸索許久,終於,我翻出一枚紙團,將它展平:


  「林銜青她媽真有文化,會取名字。」


  「她媽是個坐臺的。」


  「奶牛吃草,銜青=吃草,林銜青=林奶牛。」


  「笑死!」


  「下個月 14 號看電影?」


  「好啊。」


  ……


  我走向值日表,對照筆跡,查看作俑者。


  起頭的是張以峤。


  男生的領頭羊,受人歡迎的富二代。


  應聲的是許綺夏。


  我的同桌兼舍友,她常炫耀自己當警察的父親。


  又是,他們兩個。


  不知何時,我淪為班上同學的談資。


  揶揄的眼神、細微的避讓、揉皺的紙團讓我察覺——我似乎成了笑柄。


  闲話我的家事、凝視我校服下透出的內衣、給我取難聽的綽號……


  月經沾在我的校褲上,但沒有人主動提醒我。


  所有人,都在等著看我的笑話。


  我趴桌小憩,他們就聊我那見不得光的醜事。


  有好心的同學開口:「這樣不好吧?」


  「啊?」許綺夏語氣無辜,「我以為你們都知道。」


  她的跟班陳露露接茬:「知道什麼?」


  許綺夏說:「林銜青小時候,跟她媽搞仙人跳。」


  此言一出,眾人哗然。


  張以峤帶頭往上湊,津津有味地詢問種種細節。


  「鈴響了,還聚在這幹什麼?」


  這學期新來的班主任周應槐,端著保溫杯進來。


  他鏡片後的眼神冷若冰霜:「上課了。」


  周應槐長了張很招人的臉,卻跑來小縣城當老師。


  他的眼型狹長,眼尾上挑,弧度微妙。


  女生們都很給面子地噤聲,張以峤為首的男生們仍在笑鬧。


  我們班上盡是些難以管教的問題學生。


  這個倒霉蛋,才剛入職,就被教導主任塞了一塊燙手山芋。


  周應槐挽起襯衫衣袖:「帶頭起哄的人打掃衛生。」


  「定的什麼破規矩?」張以峤嗤笑,「我叫我爸去教育局舉報你!」


  張以峤的爹有錢有權,他因此能在班上橫行霸道。


  並且,他和我一樣,入學要稍晚一年。


  推遲的理由和我不同,他被慣壞了,隻是想多玩一年。


  周應槐拈起粉筆:「知道了。在我被開除之前,先來復習一下公式。」


  這句諷刺讓臺下響起竊笑,張以峤撇嘴:「嘁。」


  周應槐轉身寫板書,字如其人,工整、嚴謹、一絲不苟。


  板書對我而言猶如天書,我佯裝聽講,實則神遊。


  我想起媽媽。


  我的媽媽,是一個漂亮又聰明的女人。


  她沒有文化,知道自己容貌優越,就幹起見不得光的勾當。


  我就是在那見不得光的勾當裡誕生的。


  我繼承了她豐腴的身材、深色的瞳仁、白皙的肌膚,以及邪惡的智慧。


  匿藏惡意,要像躲避警察的抓捕一樣細心。


  在張以峤與許綺夏牽頭的這場遊戲裡,我作為獵物,絕不能驚動獵人。


  下課後,我沒有帶著紙條向周應槐告狀。


  整個九月,我堅持在晚自習結束後收集紙條,模仿張以峤的筆跡。


  回宿舍前,我會去教學樓後的樹林喂貓。


  那是隻叫有財的母貓,眼瞳碧綠,通身漆黑,骨瘦嶙峋。


  它舔舐著垃圾桶裡的零食袋,我撫摸它。


  等著我,張以峤。


  2


  今天是 10 月 14 日,許綺夏約張以峤看電影的日子。


  下午的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


  我流了很多汗,於是解開領口的一顆扣子。


  內衣輪廓在濡湿的衣物下若隱若現。


  有揶揄的目光爬上我的領口。


  許綺夏走過來:「你沒帶外套嗎?這樣好明顯。」


  我不動聲色地打量她:「沒帶,我覺得熱。」


  許綺夏搽了沒顏色的唇膏,嘴唇油亮亮,粉嘟嘟。


  她很會不著痕跡地打扮自己。


  而我,連校褲口袋的破洞都沒能補上。


  「熱也得全扣上呀!」


  她雙手抱臂,狀似關切:


  「你也知道你比較特殊,會有人亂說……」


  我追問:「特殊在哪?亂說什麼?」


  「就是你的胸、胸。」


  「我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他們就不說嗎?」


  「應、應該吧,我不知道。」


  她眼神飄忽,落在了不遠處的球場上。


  日頭很毒,我眯起眼,看向她目光所在。


  個頭高挑的男孩在籃球架下喝水。


  幾個男生眾星捧月般圍著他。


  少年的側臉英俊,留著並不規矩的碎發。


  額前的汗珠晶亮,像玻璃碴。


  他就是張以峤。


  對我而言,張以峤同玻璃碴沒什麼兩樣。


  他是個美麗的垃圾。


  可在許綺夏的眼裡,他像顆耀眼的明星。


  她對張以峤相當著迷。


  所以,她不放過任何一個能夠與他闲聊的話題。


  成績、遊戲、寵物……和我。


  她從她爸那聽來我媽的過往,以我為談資,和張以峤傳起紙條。


  她讓我竭力想擺脫的過去,如影隨形。


  我會對她所想的一切了如指掌,是因為我偷看了她的日記。


  她的暗戀日記。


  她的日記本收在宿舍的書架。


  密碼特別好猜,是張以峤的生日。


  有時,她會寫「對不起啦,銜青」。


  後頭再加一個很俏皮的笑臉。


  好像日記本就是她的懺悔室。


  她既是來懺悔的人,也是聆聽懺悔的神父。


  她寫下秘密,訴說罪惡,代上帝原諒了她自己。


  可我沒有原諒你呀,綺夏。


  想到這,我忍不住彎彎唇角:


  「綺夏,可不可以把外套借我?」


  她把外套脫下遞給我,欲言又止。


  我補充道:「晚上回宿舍,我來洗。」


  她雙手合十,眨眼道:「拜託啦,銜青!」


  她轉身時,我凝視她的背影。


  若隱若現的蕾絲肩帶,很適合她。


  張以峤走近她,給她披上自己的外套。


  人群中響起揶揄的起哄聲。


  張以峤似乎感受到視線,回頭掃視我前胸。


  我覺得自己像陰溝裡的老鼠。


  老鼠正憋著滿腹壞水,蓄勢待發。


  晚自習課間,許綺夏趴在桌上。


  張以峤走過來,拿走她桌上的紙。


  他們總是傳紙條聊天。


  但剛剛,那張紙被我換了。


  張以峤回到座位,展開那張紙。


  我側目,看見他眼底浮現譏诮的笑意。


  一定是因為他看清了紙上的內容:小樹林見,記得帶錢。


  字跡潦草,不是許綺夏的筆跡。


  那還能是誰寫的。


  是我。


  是我寫給他的紙條。


  這是一封背德的邀請函。


  我想,張以峤是不會拒絕我的。


  今天下午,他還在偷瞄我的胸部。


  夏暮,充斥著汗液與荷爾蒙的氣息。


  我們正處於青春期,難掩躁動。


  身在其間,就很難拒絕本能。


  亞當都無法拒絕偷嘗禁果。


  何況他區區一個男高中生。


  晚自習下課,我慢騰騰地收拾題冊。


  張以峤告訴許綺夏,他要找卷子,讓她先走。


  許綺夏面露猶豫,但最終還是點了頭:


  「好。我先去校門口。露露,回去記得幫我給假條。」


  陳露露點頭,目送她披著張以峤寬大的校服離開。


  不一會兒,教室的人都走光了。


  我和張以峤一前一後離開。


  3


  這是件錯誤、隱秘、刺激同時又相當讓人難以啟齒的事。


  教室有監控,操場人多。我最終相中教學樓後的小樹林。


  我走在前面,張以峤慢騰騰地跟在後面。


  直到枝杈將我的身影完全遮蔽,我才停下腳步,向他伸手:「錢。」


  張以峤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下:「你就這麼賤?」


  月色透過葉與葉之間的縫隙,星星點點,落在他形狀漂亮的眉骨上。


  我毫無懼意地伸著手,又重復一遍:「錢。」


  他冷笑,遞給我一張百元大鈔,我把它展開檢查,疊好,塞進校褲口袋。


  拉下外套拉鏈,我反手伸到後背,沒有任何猶豫。


  咔嗒。


  解扣子的聲音很輕,但在我們耳裡,響得過分。


  我們警覺地向四周張望,以確保沒有人聽見這聲音。


  「沒人在,快點。」


  「不是,你來真的?」


  他犯慫了,這可不行。


  「慫逼。」我轉過身,「我回宿舍了。」


  他扣住我的手腕,力氣很大:「我錢都給了,回來!」


  指腹的薄繭在手腕上留下微妙的觸感。


  張以峤的掌心濡湿,拽住我的動作生澀而粗魯。


  他略顯急切,急於摘取我許諾他的禁果。


  ——他想的美。


  我喉嚨發緊,眼眶通紅,張以峤輕聲道:「你哭什麼?」


  他想幫我擦眼淚,被我躲過。


  世上的人總是這樣,給點甜頭,就扮起正人君子。


  遠處極快地掠過一道手電筒的白光。


  「幾點了?」我啞著嗓子問他,「給我看下你手機。」


  「沒帶。你怕我偷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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