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許諾我一生一世一雙人,成親第二年,他就帶回一名有孕的女子。
他說那女子曾救過他的命,要立她為側妃。
那名女子潑我茶水,栽贓陷害,最後還摔斷了我娘留給我的玉簪。
後來東宮走水,我趁亂出逃,設計讓他失了太子之位。
他負我,我帶給他的,便都要帶走。
哦對了,當初救他命的也是我,所以,也要還的。
1.
燕回舟回宮那日,我站在東宮門口迎接他,看見他從馬車上下來,身後還跟了一名女子。
「筠兒,這是宋姑娘,江北巡撫的女兒。」
燕回舟解釋,「前些年我在江北遇險,宋姑娘救了我。」
「我想納她為側妃。」
「燕回舟!」
我氣道:「成親時你說今生永不納妾,隻與我一生一世,才不到一年,你就帶回了一個女子?」?
燕回舟被當眾駁面子,語氣冷下來:「柯兒於我有救命之恩,你若不願,我明日就去請示父皇,不必你操心。」
那宋姑娘此時衝我盈盈一禮,恭敬道:「參見太子妃。」
她眼眶微紅,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樣,「我自小便仰慕太子殿下,如今得幸,我隻求能留在殿下身邊服侍,做妾也絕無半分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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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諷刺地笑了一下:「不做妾,難道你還想做太子妃?」
宋柯被我一說,臉頰紅燙,眼看就要落下淚來。
燕回舟冷了臉,往前一步護在宋柯身前,「你何必如此擠兌。姜筠,你身為太子妃,為人處世理應大方些,為何如此善妒?」
「我善妒?」我被氣笑了。
我像是第一次認清這個男人的真面,突然失去爭辯的力氣。
我轉身走了,留下一句:「你若讓宋柯當側妃,我不介意多操持一場白事。」
宋柯聽明白我的話,臉一下白了。
我回了葳蕤軒,隻覺胸口悶痛。
霜音為我奉茶,我喝了一口方覺好些。
「霜音,你說,燕回舟為何變成這樣了呢?」
霜音沒說話,我也不指望有回答,隻是自言自語。
我和燕回舟年少相識,我是嘉善公主的伴讀,六歲入宮,八歲和皇子公主一起讀書寫字。
那時燕回舟還不是太子,他生母早逝,上有兩個哥哥,下有三個弟弟,並不受寵。
冬日裡他衣衫單薄,雙手凍得通紅,我就把我的手爐給他,笑著說:「捂著寫字會舒服些。」
我是姜大都督的女兒,姜家聖眷濃厚,我從小錦衣玉食,比不受寵的皇子皇女過得還好。
燕回舟看著我放在他桌上的手爐,輕聲說:「謝姜姑娘好意,但是不必了。」
我那時候以為他在宮裡過得不好,心思敏感些也正常,便拿回手爐,偷偷吩咐學堂的小廝將暖爐移到燕回舟旁邊。
嘉善公主見狀,撇嘴:「你管他做什麼?」
我笑道:「我見著五皇子殿下面善,順手幫一下罷了。」
燕回舟得知是我授意小廝挪動暖爐後,對我沒那麼冷淡了,有時路上遇見,也會交談幾句。
一日嘉善公主和我在花園裡蕩秋千,她蕩了一會微喘著氣說要去更衣,讓我等她一等。我就拿著書坐到小亭子裡,時不時翻一頁。
「姜姑娘?」
我聽見有人喊我,抬頭,是燕回舟。
我忙起身行禮:「見過五皇子殿下。」
燕回舟點頭,問我:「你一個人在這?」
「我在此等候嘉善公主。」
燕回舟點頭。
一陣安靜,我隻好開口:「殿下可是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燕回舟神色有些不自然,猶豫許久,才將背在身後的手拿出來,朝我遞過來,「我路過花園,覺得這枝杏花很好看,便想……送給你。」
遞來的手指骨節修長,有些淺淡的疤痕交錯。
我看著他的眼睛,不知為何心跳變快了。
我接過花枝,因為緊張而小聲道謝。
燕回舟離開了,我端詳這枝杏花,連嘉善公主回來都沒注意到。
嘉善公主開玩笑問是不是心上人送的,我臉紅地否認,腦海中卻想起燕回舟遞來花枝的眼神。
我在那一刻,對燕回舟動了心。
嘉善公主十四歲時和大理寺卿的兒子定親,十六歲下嫁。
那一年我對我爹說,我想嫁給燕回舟。
我爹不看好五皇子,但他寵我,還是去向皇帝請旨了。
定親的當年,燕回舟的地位因我爹的站位水漲船高,登上了太子之位。
婚後我們相敬如賓,燕回舟待我很好,我便覺得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可現如今的境況,讓我覺得好笑。
嘉善公主聽說燕回舟帶回了一名女子,便來陪我說話散心。
「皇家多的是薄情人,我以為太子殿下是個例外呢。」嘉善公主燕歡說道。
我笑了笑,沒反駁。
燕歡沒再提,瞥見我耳垂,一怔:「好漂亮的墜子。」
我解下來,讓燕歡湊近欣賞:「這珊瑚耳墜成色真好,另一隻呢?」
我戴回去,淡笑:「找不到了,可能不小心弄丟了吧。」
燕歡離開前對我說:「五哥要是敢納側妃,不消你動手,我也要將那女子趕出京城!」
我忍不住笑了:「可別,你是有身子的人了,這種事還是少沾得好。」
我對她說:「你放心吧,我向來有怨報怨,哪次吃過虧?」
2.
我沒想到,我剛和燕歡許下不會吃虧的承諾,轉眼就被宋柯算了一道。
宋柯最後被抬為良娣,冊封後第二日,她來葳蕤軒給我敬茶。
「請太子妃喝茶。」
宋柯捧著茶到我跟前,腳步一亂,手腕翻轉,半盞茶都潑到了我袖子上。
她一臉驚慌:「太子妃恕罪!我不知怎麼被絆了一下……」
茶水溫熱,我皮膚嬌嫩,濺在手背上,竟燙出幾處紅點。
我攔住明燭,看著宋柯,緩緩道:「既是不小心,便重來一次吧。」
宋柯肩膀微僵。
她許是覺得我應該會甩袖離去吧?
侍女催促,她隻好又捧著一杯茶走來。
我提醒:「宋良娣走穩些,可別再摔了。」
宋柯捧著茶杯的手一緊,幹脆正視我笑道:「不會摔的,潑水麼,一次就夠了。」
她在我面前,全然不復初見時的膽怯惶恐。
「是嗎?」我沒接那茶水,任由宋柯端到手臂微抖,才開口:「宋姑娘說得有道理,殺人麼,不也是一次就夠了嗎?」
我爹是金鱗衛大都督,我雖被嬌養,騎射卻沒落下。
我見過我爹審訊,所以對殺戮並沒那麼恐懼。
宋柯原本直視著我,聽我說完,低下頭去,酸軟的手臂終於端不住,茶盞跌在地上,碎裂聲清脆。
我起身,吩咐道:「既然宋良娣不願,這茶也不必敬了。讓她跪在門口,跪滿半個時辰。明燭,你看著她,別暈我屋裡。」
宋柯臉色一下變得慘白,被侍女拉扯時哭喊:「求太子妃恕罪!妾知錯了,妾真的知錯了……」
「柯兒!」
就在宋柯將要被壓著跪下的時候,燕回舟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
燕回舟推開丫鬟,擁住宋柯,急切問:「你沒事吧?」
宋柯見到燕回舟,頓時流下淚來,哽咽道:「殿下,我……妾沒事……」
她狀似無意的稱呼轉換極為巧妙,燕回舟扶她起來,眼神很冷地看向我:「柯兒已經如你所願做妾了,你就這樣容不下她嗎?」
「如我所願?」
仿佛聽見什麼笑話一般,我想笑,但眼前卻突然模糊了。
我眨眼,將那片熱意眨了下去,冷笑道:「太子殿下,你不如問問你的好姑娘,我為何要罰她。」
宋柯柔弱無骨般靠在燕回舟懷裡,聞言抽泣道:「妾來給太子妃敬茶,但是茶水太燙了,我沒拿穩,不小心……」
她好似被我嚇到,邊說就要跪下去:「妾領罰,求太子妃恕罪……」
她自然沒跪成。
燕回舟臉色很難看,凝視我的眼睛裡滿是失望:「柯兒並沒有失禮之處,你卻如此針對,還使這種上不了臺面的伎倆。」
「你知道她對我說了什麼嗎?」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她不敬主位,對我出言不遜,我罰她有錯嗎?」
「那也不必你來管教!」燕回舟嘴快,說完才發覺不妥。
但他一向自傲,絕不可能道歉。
他抱起宋柯,對我,也是對葳蕤軒的所有人說:「柯兒性子爛漫,不喜拘束,以後她就不必來向你請安了。」
3.
那日以後燕回舟再也沒踏進葳蕤軒。
天氣轉冷,我病了一場。
自幼時落水後,身體就留下了病根,每到換季總要病一場。
冬宴將至,皇後聽聞東宮的事,將燕回舟叫去敲打了一番。燕回舟從坤寧宮出來,直奔葳蕤軒。
他這次倒是沒有質問是不是我告的狀了,隻說後日冬宴他來接我一同前去。
那日他抱著宋柯離開的背影成了我的夢魘,我睡著就會夢到他冰冷的眼神。
加上生病,我實在沒力氣裝出好臉色:「我不舒服,殿下帶宋良娣去吧。」
燕回舟皺眉:「你是太子妃,你不去,豈不是叫人平白看我笑話?」
他納宋柯時怎麼沒想過我會被人笑話?
這回關系到自己了,倒肯上心。
「知道了。」
冬宴上,皇上果然暗暗敲打了燕回舟幾句。
皇後愛子,不樂意兒子當眾落面子,找補道:「說來東宮也該添新人了,也好為皇家多多開枝散葉。」
這是暗指我嫁給燕回舟一年了肚子還沒動靜。
燕回舟低頭不語。
我想起一年前他在殿前拉著我的手,擲地有聲,說此生我隻願與筠娘白首不分離。
一年後我被皇後刁難,他隻當聽不見。
如果此刻坐在這裡的是宋柯,他還會置若罔聞嗎?
「筠兒該以子嗣為重,多張羅張羅,旁的都不要緊。」
一年前我前往坤寧宮拜見皇後,皇後拉著我的手,很親熱地說她盼著皇孫呢,讓我不必思慮。
「回舟要是敢納妾,我先要說他。」
我牽起嘴角笑了笑,應付了幾句就起身去更衣。
走出回廊,我才長舒一口氣,感覺心裡壓得沒那麼難受了。
迎面走來一人,我側身讓過,那人停下腳步,語氣猶疑:「……是太子妃嗎?」
聲音陌生,我抬頭,辨認了一番:「原來是定鈞侯。見過侯爺。」
我聽我爹提過,定鈞侯謝庭煜,十六歲承爵,接過父輩重擔鎮守邊疆,我爹對他很是欣賞。
謝庭煜愣了一下,才笑道:「太子妃不必多禮。我今日回京,進宮述職,沒想到來得不巧。」
「我出來時宴席已近尾聲,想必很快就結束了。」我淺淺笑著說。
謝庭煜點頭,客氣道:「說來我曾受令尊指點武藝,受益匪淺。這些年不常回來,令尊身體可還好?」
我點頭笑道:「承侯爺掛念,家父一切都好。」
一時無話。
我先開口了,「侯爺再見。」
「天色暗沉,太子妃當心。」
我能感覺到謝庭煜一直看著我的背影,直到走出回廊,我才回頭,看見他還站在原地,隔得太遠,我隻能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
回去時宴席果然快散了。
馬車上燕回舟沒說話,跟著我到了葳蕤軒,還是不出聲。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燕回舟陰鹜地看著我:「你去更衣時碰到定鈞侯了?」
我被他看著,心裡有些發毛:「偶然遇見,交談了幾句。」
「偶然?」燕回舟嗤笑,「難道不是得知故人回京,特意前去相見?」
我不明所以,明白後隻覺氣血上湧:「燕回舟!我是你的妻子,你就這麼揣度我?」
我本就病著,宴上喝了酒很不舒服,此刻急火攻心,忍不住捂著嘴彎腰幹嘔。
反胃感上湧,卻吐不出什麼。
我眼前模糊一片,死死看著燕回舟,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我自認對你一心一意,無愧於心,你就這樣齷齪地想我。燕回舟,你到底有沒有心?」
我想必是狼狽極了,臉頰手心一片濡湿,我低頭看去,看到一小片殷紅。
燕回舟心裡不舒坦,本想刺我幾句,見狀慌了,上前抱住我安撫。
「筠娘,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我隻是,我隻是有些急了……」
我渾身發抖,想推開他,卻沒力氣。
燕回舟又是安慰許久,我才漸漸止住泣聲。
「我與定鈞侯今日是第一次見面,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燕回舟卡住,含糊地說:「沒什麼,今晚我陪著你,你別怕,是我對不住你。」
說話間霜音來了,臉色不大好:「夫人,雲霏院來人了,說宋良娣腹痛,要請太醫。」
燕回舟松手起身,往外走去,「筠娘稍等,我去看看柯兒。」
霜音聲音很低:「奴婢本想攔著,可雲霏院的吵著要見太子殿下……」
「沒事,你做得對。」如今面對燕回舟,我早已沒有波瀾,被他抱著時,隻覺惡心。
我忍著反胃感,起身時頭暈踉跄了一下,嚇得霜音握緊了我的手腕:「您沒事吧?」
「沒關系。我們也去看看宋柯。」
雲霏院裡一片喜氣洋洋,燕回舟坐在宋柯床邊,看見我來了,並不起身。
他看起來很高興。
太醫稟報:「宋良娣已有近三月的身孕了。」
三個月。
燕回舟回來不足一月,孩子是何時有的,不言而喻。
宋柯靠在燕回舟懷裡,見我來了,掙扎著要下床行禮,被燕回舟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