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上天許願,我想變成女生,變成霸凌我的那個人的理想型女生。
讓他愛上我,為我痴狂,為我瘋魔。
這樣,我就能輕易毀掉他光明燦爛的人生了。
1
小時候我很喜歡看《哆啦 A 夢》,裡面有一集讓我印象深刻。
大雄被胖虎揍了,他找哆啦 A 夢哭訴,說想變成女孩,哆啦 A 夢就掏出一個發箍道具,於是大雄戴著發箍上學,周圍人果然把他當成女生,胖虎更是對大雄一見鍾情,當場摁著小夫給大雄下跪道歉。
那一天胖虎非但沒再欺負大雄,還處處討好大雄,心甘情願地讓大雄報復,直到最後胖虎表白,大雄不小心摔掉發箍才暴露。
小時候我隻覺得好笑,覺得胖虎好傻,會喜歡上女裝的大雄。
但當我長大,再看這集我卻隻覺得豔羨。
生為男生,我天生骨架小,性格又軟弱,被欺負也毫無還手之力——簡直和大雄一模一樣。
除了我沒有一個一次次拯救我的哆啦 A 夢。
我被孤立、被欺負、被圍毆,隻能打碎牙齒往肚子裡咽。
直到昨天,在我終於撐不下去,絕望地爬上天臺時,我忽然收到一條短信,說能實現我任何願望。
於是我許願,我想變成一個女生,一個那個霸凌者抵抗不了的理想型女生,讓他喜歡我,愛上我,離不開我。
我要讓他瘋癲,讓他魔怔,最後,讓他絕望。
比我現在還要絕望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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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顫抖著發出許願短信。
然後,我的願望就實現了。
2
「顧辛同學之前因為一些原因休學一年,現在復學插到到我們班,顧辛,你先上臺做個自我介紹。」
曾經對我隻有一張死人臉的輔導員此刻笑成菊花,他甚至還多寬慰我一句:
「不用緊張啊,我們班的同學都很友愛的。」
這就是漂亮女孩的專屬福利。
昨晚我在鏡子前確認過,那確實是張清水出芙蓉,堪稱「長輩殺手」的面孔。
我心中冷笑,沒想到那個人的理想型竟是這種乖乖女。
而我也早將自己的「新人設」想好了。
我在黑板上工整寫下「顧辛」二字,頓時聽得講臺下又一陣竊竊私語:
「我靠這麼巧?不光音一樣,連字都一樣!」
「那我們班豈不是有兩個『顧辛』?叫『女顧辛』和『男顧辛』區分?」
「噗,就『小辛巴』也配和這種大美女同名?幹脆叫顧辛和狗算了!」
「欸,說起來『小辛巴』沒來開班會?我怎麼沒看見他人啊?」
「臉都被躍哥踩進小便池裡了,我要是他我也沒臉來。」
「噓,小點聲,別被躍哥聽見了,你們沒看見躍哥的眼神有多嚇人嗎?」
一字一句,我都聽得清楚,直到寫完最後一筆畫,我才將被捏得粉碎的粉筆灑回黑板槽。
我轉過身,衝一眾熟悉的同學露出我練了一晚上的笑。
乖巧的、文靜的,落落大方中又帶著些許腼腆的笑。
果不其然,那個人的眼睛「噌」地更亮了,亮得像是冬夜狩獵的餓狼,叫我一陣本能地寒戰,又一陣暢快地戰慄。
「大家好,我叫顧辛,金陵本地人,愛好是閱讀和看電影,最喜歡的電影是《星際穿越》……」
就聽「滋啦」一聲凳腳摩擦地面,那個人甚至有些坐不住了,少年人溢滿荷爾蒙的身體躁動不安。
說來諷刺,給那個人當狗似的使喚了兩年,沒人比我更清楚他的喜好,包括他最愛的電影《星際穿越》,以及一切用來掩蓋他惡魔本質的藝術偽裝。
綽號叫「鷹鉤鼻」的輔導員讓我下去找位子坐下,那個人便長腿一伸,將鄰座的人踹開空出位,被踹的人也一聲不吭,在一片竊笑中埋頭拎包找別的空座。
「鷹鉤鼻」象徵性地喊了句「賀躍!開班會呢!」後就沒再管。
而我盯著那個被踹的男生,本以為早就麻木的心還是刺痛一下。
他就像曾經的我,鮮活的我,被呼來喝去,踐踏得狗都不如的我。
我再抬眸,正好對上那個人,對上賀躍那雙向來桀骜又殘忍,此刻卻微微眯起,透出濃烈興趣的黑眸。
四目相對,復仇的神經便開始戰慄,我將少女柔軟的唇抿出一個弧度。
這場馴狗遊戲,終於逆轉了。
3
班會結束後,大多同學都走了,我卻被人圍住了。
原來當女生有心想和你交好,那種感覺就像是掉入糖果屋,連呼吸都是甜的。
「小辛,我叫你小辛你不介意吧?我叫譚佳勳,我朋友都叫我勳姐。」
譚佳勳,放港片裡是大姐大,放學校裡也是女生食物鏈頂端,同時也是賀躍的頭號追求者。
「小辛你之前為什麼休學啊?是生什麼病了還是發生了什麼事?」
這就嗅到了危機感,迫不及待來打探我的底細了嗎?
我面上含笑,聲音卻輕了下去:「嗯,也不算生病,就是,我爸爸去世了,我媽媽改嫁後我情緒有些……不穩定。」
聞言,譚佳勳意味不明地「噢」了聲,與幾個小姐妹交換眼神:「所以你是因為你媽二婚才得了抑鬱症休學的嘍?」
很多時候,校園霸凌其實就是一場個人素質和家境家世的較量。
譚佳勳一屁股坐在我桌上,蹺起二郎腿,進一步試探我的底線:「你繼父很介意有你這麼一個拖油瓶吧,要不然你也不會情緒『不穩定』對吧?」
我嘴角的笑適當一僵,睫毛顫動時那種易碎感更濃了。
隻有男人才最了解男人喜歡什麼。
「喂。」
比如說,英雄救美。
就聽一道懶洋洋的男聲從教室尾端傳來:
「譚佳勳你很闲嗎?」
哪怕早有心理準備,我身子還是一哆嗦,卻不是裝的。
這種聲音,這種語調,我簡直再熟悉不過了。
『喂,小辛巴,你很闲嗎?』
『既然你這麼闲,幫我去超市買十瓶可樂吧,要冰的。』
……
『真買來啦,不過你因此遲到被教授罵了,真乖,沒和教授說多餘的話,獎勵你把它們都喝了。』
『為什麼?人會和狗解釋狗為什麼要吃狗糧嗎?』
『實在喝不下了?老萬——』
『給他灌下去。』
我桌下的手拼命掐自己大腿,才止住身體本能的恐懼。
這種懶洋洋的語氣,幾乎成了我的夢魘,叫我無數次從噩夢驚醒,坐在宿舍床上連崩潰都不敢大聲哭。
他既沒吼也沒兇,甚至沒說一句髒話,卻叫人怕進骨子裡。
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他接下來會想出什麼辦法來折磨你。
沒想到賀躍會去而復返,譚佳勳臉色難看,勉強笑嗔一聲:「阿躍你說什麼呢,我才不闲呢!」
她不自覺放下二郎腿,跟我嬉笑道:「小辛我就和你開個玩笑,你不知道我們班還有一個顧辛,和你同名同姓但是個男生,他爸是個賭鬼,他媽被他爸打死了,每學期貧困補助他都搶著申請,剛好和你反過來呢。」
大腿被掐到麻木,我抿唇低頭,身子再也抑制不住哆嗦。
又來了,這種揭人傷疤的玩笑,建立在別人痛苦上的「玩笑」。
隻聽「哗啦」一系列響,賀躍將譚佳勳桌上還收起的東西全排到地上:「我和你很熟嗎?『阿躍』也是你能叫的?譚佳勳,你既然闲得有功夫欺負新同學,不如好好收拾一下你的包吧?」
嘰嘰喳喳的女姐妹團一下安靜成鹌鹑,就算有人有怒也不敢言。
「我、我沒欺負她!」堪比當眾挨了一耳光,譚佳勳面上紅白交錯。
她知道賀躍可不是什麼紳士,揍人從不看性別。
也就在賀躍靠近的一瞬間,我猛地起身,拋下句「抱歉我去趟廁所」就跑出教室。
「躍哥……我操!」
結果我剛踏出前門,迎面就和一人撞了一個滿懷。
我直接跌坐在地,那人搖晃一下張口就罵:「誰他媽走路不長眼啊?!眼睛不要就捐……」
我仰起頭,眼底還有淚光,辮子繩被撞飛,黑發柔順地披散下來。
「捐……我操。」
我分明在他眼中看見了驚豔。
「嘖。」賀躍從後門走出,臉上的不悅幾乎能實質化:「老萬,你走路不看路嗎?」
而萬百陽呆滯地瞅瞅賀躍,又看看我,最後看著賀躍指著我道:「我靠,躍哥,大美女!」
「……」
我坐在地上先是一怔,接著「噗嗤」一聲破涕為笑。
萬百陽再次看呆,賀躍卻是黑了臉。
誰能想到,誰能想到!
我幾乎在內心狂笑。
賀躍和他發小的理想型,竟然是同一個!
這樣的話……
「能拉我一把嗎?」
我朝萬百陽柔柔伸出手,那剃著寸頭、膚色微黑的少年也傻愣愣地拉我起來。
「謝謝。」我直勾勾地盯著萬百陽:「抱歉啊,剛剛撞到了你。」
「啊,沒事沒事!」萬百陽撓頭,一對三白眼瞪人時很兇,躲閃時卻很憨:「欸,你的辮子繩掉了!」
說著,足有一米八的萬百陽猛虎撲食般蹿過去,屈尊跪下幫我撿起辮繩,回來時朝我伸手:「那個……」
我下意識閉眼。
閉眼,等著巴掌落下。
一百五十四個耳光,我記得清清楚楚。
就因為那天賀躍心情不好,就讓萬百陽抽我耳光給他取樂。
一百五十四個耳光啊,抽得我眼冒金星、耳鳴陣陣,喉嚨裡全是鐵鏽味,痛到恨不能死,屈辱到恨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