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疑我的耳朵出了問題。
開什麼玩笑?!
「你是認真的嗎?」我立刻坐直了,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見我反應這麼大,他的唇角好像彎了彎,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著:「嗯,我對這個房子很有信心,可以撐到我們老的時候。」
我恨鐵不成鋼,驚呼道:「天吶,小宋,你就沒點志向和目標嗎?你難道就不想住更寬敞更明亮的房子嗎?不想在落地窗前俯瞰城市夜景嗎?」
「你想住?」他把視線移回了電影屏幕上,嘴角的弧度卻不自覺彎得更大,「那我把我那間讓給你。」
話末,他還特地加了句,「有兩扇窗子,可以看到外面的大馬路。」
「不要!!!」我把抱枕扔到了他的身上。
他沒躲,反而單手接住了抱枕,喉嚨裡發出愉悅的笑聲,胸膛都在輕微震動。
這是我第一次聽他這麼笑。
此時我的腦子裡隻有一個想法——
完蛋了,這孩子不會被我養歪了吧。
11
在距離高考還有一百天的時候,高三年級組織了誓師大會,並且給學生放了半天假,讓大家去九臺山上上香。
那裡的山頂有座宏福廟,聽說很靈。
無論是求財求運求姻緣,隻要心懷虔誠,都能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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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宋言舟是不信這些的。
可他不但往功德箱裡投了香火錢,還在金身佛像面前點燃了三炷香,合十雙手,舉過頭頂,深深鞠躬。
信徒誠心祈禱的聲音,會被神明聽見。
我好奇他到底有什麼願望,值得這麼莊重。
來上香的絡繹不絕,多是和他一樣的高考學子。
他們求金榜題名,魚躍龍門,也求前程萬裡,一路高飛。
所有的願望,都逃不過世俗和名利。
上完香後,宋言舟從蒲團上起身,手裡多了小和尚給的兩塊木牌。
「走吧。」
「哦,好。」我跟上他。
走出廟門沒多久,我們被人群衝散。
廟前人頭攢動,煙霧繚繞。
他下意識回頭,頻頻找我。
直到我舉起手示意了一下。
他才定住腳步。
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都與他無關,少年額前碎發被風撩起,露出冷沉的眉眼,他就那麼靜靜地站在原地,等著我被人群簇擁上來。
「好多人啊。」我感慨。
「嗯。」他主動伸手,把我牽住。
少年人的手掌溫度微涼,長指骨節明晰,喉結滾動落下叮囑:「靠近一點,別走散了。」
「哦,好。」
寺廟後院古樹參天,樹枝上掛著數不清的祈福帶,風吹葉落,發出簌簌聲響。
和寺廟前比起來,這處的人很少。
青石板下滿是青苔,檐角上懸掛的青銅鈴鐺顫動著。
聽說宏福廟每天隻挑有緣人贈送許願牌。
把願望寫在木牌上,掛到樹上,願望就有可能實現。
想來是小和尚看他跪拜得認真,便送了兩塊。
石桌上放著筆墨。
我想了想,在木牌上提筆寫下:【願小宋——
【茁壯成長。
【學業有成。
【身價千萬。
【孝順媽媽。】
我笑意盈盈地舉起來給他看:「小宋你看,媽媽多愛你,寫的可都是關於你的願望。」
他看了一眼:「如果沒有最後一個的話,還能勉強相信。」
「你就寫好了?」
「嗯。」他平靜地將系好紅繩的木牌反握在手裡。
「你寫的什麼?」
「沒什麼。」
他邁著長腿往古樹下走,我跟在他後面,嗔怨道:「小宋,你和媽媽不親了,你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我戳著他的後腰,言語裡盡是兒大不由娘的落寞。
他包住我的手指,停下腳步,垂眸看我:「你很想知道嗎?」
「知道什麼?」我愣了下,眨眼。
他盯了我一會,忽而又道:「算了。」
短暫的對視間,我好像窺見了少年的眼眸閃過克制又湧動的情感。
可下一瞬,又被眸光平靜地掩蓋住。
三月春寒料峭,寺廟的桃花也開得正好。
他把木牌往高處掛,虔誠地雙手合十,許下不為人知的願望。
12
下山的時候沒打到車。
眼看暮色就要沉下來了。
我敲開了一輛黑色轎車的車窗,問裡面的男人能不能載我們一程。
他大約三十歲的樣子,手腕上戴著佛珠,溫和道:「可以,上車吧。」
一番交談過後,他說他叫謝建,是做煙酒生意的,今天特意趕過來求個姻緣。
說著,他往後視鏡裡打量我,笑道:「廟裡的小和尚給我算了一卦,說我今天回去的路上就會遇到有緣人,沒想到還真靈驗了。」
我明知故問:「謝先生是說我嗎?」
他笑了下,沒答。
外面的山層巒疊嶂,轎車在公路上疾馳。
過了會兒,我問:「謝先生介意比自己小太多的嗎?」
「不介意,隻要合眼緣就可以。」
見我有這個意思,他開始談起了自己的一些三觀和要求。
我託著腮,簡單聽了聽。
其實還可以,適合當個結婚對象。
等到下車的時候,他打開了微信:「明小姐,如果方便的話,我們可以加個 V。」
我點頭,笑吟吟道:「可以的。」
這改嫁的事,也算是有著落了。
因為全程在打探他這個人,所以直到下車,我才來得及回頭去關心宋言舟。
從寺廟到家,車程不過一個小時。
傍晚夕陽的光線即將湮沒,少年的半邊側臉溺在餘暉中,神色冷而淡。
剛剛在車上,他一直保持沉默。
我以為他不愛在陌生人面前說話,所以也就沒主動戳他。
可直到進了門,他的周身氣質還是冷冰冰的。
不開心了嗎?
我踢掉高跟鞋,正要開口:「小宋……」
話還沒出口就被打斷。
「你對他有意思?」少年倚在牆邊,睨著我,面色很冷。
我撐著牆,換上拖鞋:「唔,還行吧。」
屋裡光線有些暗,夕陽的光堪堪落在陽臺。
他一言不發地看著我的動作,唇線緊抿。
我想了想,又問他:「你覺得呢?他怎麼樣?我要不要和他聊下去?」
他的聲線泛著冷:「需要我覺得嗎?不是已經加了微信?」
我眨了下眼:「人家送了我們一程,總不好意思拒絕吧。」
「所以就可以來者不拒嗎?」他直視我。
經過這麼幾個來回,我也品出了幾分的不對勁來。
「小宋,你這是生氣了嗎?」
「沒有。」他硬邦邦地否認。
我拉住了轉身要走的他,善解人意道:「你要是覺得他不好,那我就再換下一個嘛。」
「下一個?」他眉心一跳。
「對呀,我前幾天還加了幾個,你要不要來看看。」
說著我就要打開手機給他看照片,可下一瞬,手腕卻被攥住。
「欸,手機!」
踉跄間,我被壓到了冰冷的牆上。
還好玄關處鋪了地毯,沒摔壞。
手機屏幕朝上,還在亮著光。
少年的目光從那幾張平平無奇的中年男人照片上掃過,把視線定格在我身上。
我有點生氣:「你幹嘛?」
他眼底情緒晦暗不明,定定地看著我:「 一定要他們嗎?」
距離實在太近,他說話間的氣息都能噴灑在我臉上。
有力的手臂撐在我的身側,以半包圍的姿態將我圈起來。
我抿著唇望著他。
對視間。
我推他的胸膛:「你先退開。」
可他卻不動,反而又壓下來了一點,手上的勁也更緊。
「我不行嗎?」
他要我直視他,不給我任何轉移話題和躲閃眼神的機會。
我提醒他:「我是你小媽。」
宋言舟:「可我從來沒把你當媽。」
我:「你爸要是知道你這些齷齪的想法,非得從棺材裡跳出來!」
宋言舟:「少拿他當擋箭牌,我不在乎。」
我踩了他一腳,咬牙道:「你瘋了?」
他沒躲,甚至把我禁錮得更緊。
平靜的偽裝被撕破。
屋內的最後一絲光亮從陽臺緩緩消失。
他眼底情緒晦暗,隱隱顯出幾分偏執來:「既然你和他們可以,那我們為什麼……」
「啪!」過於經典的臺詞激發了我的肌肉記憶。
這一巴掌其實不重。
但足以讓他清醒。
「這些話我就當沒聽過,明天你自己上學。」
我留下這一句話,就轉身往臥室走。
身後,少年神色晦暗不明,微昂著頭,繃著下颌,把腦袋靠在牆面上。
半晌,他輕嗤一聲。
真的以為這些薄弱的道德觀念能困住他嗎?
父親?一個死人罷了。
就算這種禁忌存在,也隻會激起他內心最惡劣的想法。
或許確實是他太急了。
應該等到六月份,他成年的日子。
到時候能做的,就不隻是將人困在這裡了。
13
接下來的日子仿佛按下了加速鍵。
小測、周測、隨堂測,所有的練習都圍繞著緊張的備考展開。
日歷上的日子一天天地被劃掉。
距離高考隻剩三十天。
因為時間緊張,班主任不讓學生走讀。
所以隻有每個月月末的晚上他才能回家一趟。
好不容易熬到了月末,他提著滿滿的菜回來,迎接他的卻隻有一個空蕩蕩的屋子。
廚房,沒有人。
衛生間,沒有人。
房間裡,隻有散落的裙子和桌上還沒來得及收起的化妝品。
這個出租屋其實並不大,可他這時候卻覺得空曠得厲害。
外面孤寂的風一陣接著一陣,遠方城市燈火璀璨。
不多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他沒開燈,也沒做飯,隻是呆呆地坐在沙發上。
在一片昏暗中,他能清晰地聽見自己沉重又緩慢的呼吸聲,心口好像被藤蔓纏住,越勒越緊,幾乎要喘不上氣。
他不想等了。
一刻都不想等。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
他起身,穿過幽暗的樓梯,往光亮處走去。
14
雨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