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忙上前扶著她。
前世,林清辭可是在皇帝的寢宮內待了一夜,聽說第二日上早朝前,還能聽見總管叮囑的叫水聲。
我帶著哭哭啼啼的她剛回到房間,後腳一個人衝了進來。
不是孫少燁又是何人?
他身為御前侍衛,自然可以在宮中來去自如。
孫少燁抬起的手在觸碰到林清辭時又連忙收回,眼底都是心疼,看向我時,又變成了一片冰冷:「你這是這麼照顧你妹妹的嗎?你就任人欺負她?虧你們還是姐妹,怎麼如此冷漠無情?!」
「林餘,我告訴你,我孫家不會娶一個冷漠無情的女人!」
7
林餘,是林家人給我取的名字。
前世我感念自己終於有名字了,未曾深究過「餘」字的含義。
直到在宮中的那幾年不得不讀了書,認了字,才明白原來是林家嫌棄我多餘的意思。
我不明白,明明是林家把我找回去的,為什麼又要嫌棄我是一個多餘之人。
我按下這些辛酸過往,佯裝不解,「孫公子你說我任人欺負姐姐,那孫公子說說,是誰在欺負姐姐?」
「當然是——」
在那兩個字即將出來時,孫少燁連忙閉上了嘴,看向我的目光陰冷,像一條毒蛇。
我接他的話,「是陛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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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少燁是母親為我定下的未婚夫。
或者說,是林清辭不要的未婚夫。
他樣貌俊朗,一表人才,我們乞丐哪裡見過這麼神仙似的人物?
所以一見到他,我就喜歡上了他。
後來他多次利用婚約威脅我好好保護林清辭,那時我心裡眼裡隻有林清辭,十分贊同他說的話,也沒有懷疑他話中的偏頗。
如今我自然不會蠱惑了。
我忽略他的陰冷目光,「我才入宮中,什麼人面前都說不上話,如何命令陛下不要欺負姐姐?反倒是孫公子你,不僅是御前侍衛,官居好幾品,又是陛下面前的紅人。陛下欺負姐姐的時候,你分明也看見了,為什麼不去制止陛下?」
「孫公子,沒有保護好姐姐,你的過錯好像更大些。」
林清辭雙眼泛紅,看著我斥責道:
「林餘,你為何一點也不懂得謙讓?」
「孫公子隻是誤會了你而已,過幾日他想明白了,心中愧疚,自然會來和你認錯。好了,現在,你快跟孫公子道歉。」
話落,門「啪」地被打開,皇帝黑著臉站在門口,不怒自威。
「朕倒是不知,原來朕的後宮夜間是如此熱鬧。」
「德公公,朕的庫房裡是不是有一件碧色翡翠綠蛙冠?拿出來,給朕戴上。」
8
碧色?翡翠?綠蛙?
這不明晃晃地指責林清辭為自己戴綠帽子嗎?
我強忍著才沒笑出聲。
我察覺到皇帝的目光似乎在我身上遊走了一圈,等我抬頭去看時,皇帝又玩味地盯著林清辭和孫少燁,絲毫不見惱怒。
君心難測,不惱怒,往往是風雨前的徵兆。
我緩緩收斂笑容,不動聲色後退幾步,希望這一場風波沒有影響到我。
林清辭這才想起把搭在孫少燁胳膊上的手收回來,挺直肩背,一言不發,正如前世她被諸位妃嫔陷害的樣子,身姿傲然,像是凌霜的梅。
孫少燁連忙跪下,「陛下明察,臣深夜來此,隻是為了找臣的未婚妻林姑娘,她說有重要的事要告訴我。」
皇帝嚼著這三個字,「未婚妻?」
「你是在說朕的林淑女嗎?」
孫少燁驚慌,「不是,而是林餘林姑娘。」
躲在最後的我把他一把拽住胳膊,跪在地上,他緊緊攥著我的胳膊,聲音肉麻,「這位就是阿餘。」
又壓低了聲音威脅:「趕快應下,若清辭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就取消和你的婚約。」
前世今生,孫少燁永遠都會這麼一句威脅人的話。
真當自己是個香饽饽,狗見了也要啃一口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叩首道:「陛下,是孫大人自己來的,並非是奴婢有話想要告訴他。」
孫少燁失態道:「林餘!」
他焦急地看了一眼置身事外的林清辭,又咬牙和我低聲道:「這樣下去我會死的!你是不是不想嫁入我們孫家了?」
他氣息紊亂,「陛下明鑑,林姑娘生性膽小,沒見過世面,所以情急之下忘記了來龍去脈。若非她主動告知臣有緊急的事情,臣身為御前侍衛,又如何敢闖入後宮?」
外男擅入後宮,也是要被處死的。
而宮女私會外男,是要被處死的。
他汙蔑我的時候,怎麼沒想到,我也會死。
「朕竟不知這世上還有牛不喝水強按頭的道理。林餘是吧?你有什麼想對朕說的嗎?」
我今生自然不會讓自己死掉,張嘴正欲解釋,卻看見皇帝對我眨了眨眼,有些……小俏皮?
我疑心又是自己看花了眼。
誰知皇帝又衝我呲個大牙笑。
9
腦中浮現片刻空白,一時間竟然忘記自己要說什麼。
皇帝的聲音再次響起,「林餘,你有沒有什麼要對朕說的?如果沒有什麼要說的,那私會外男之罪,你可就逃不掉了!」
孫少燁面露喜色。
我正要說話,皇帝又道:「行了,你別說了,讓林淑女說。」
「林淑女,你說,你身邊的婢女私會外男,該當怎麼處置?」
林清辭視線淡淡地掃過我,「宮規是怎麼規定的,她就該當什麼罪,這是她應得的下場,臣妾無權幹涉。」
好冰冷的一張嘴。
恍惚間,我似是又回到了被嫔妃們折磨得渾身都是病痛的時候,那時林清辭也是這般模樣,人淡如菊,卻害得我白白丟了性命!
我攥著自己的衣擺,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額頭觸地:
「奴婢要告發林淑女私通!」
按照我原本的計策,還有很久才能成功復仇。
如今有一個現成的機會擺在我面前,又是我性命危急關頭,我顧不得那麼多了。
我一定要趁機讓林清辭再也翻不了身!
我一直保持著跪地的姿勢,又大聲重復道:「奴婢要告發林淑女私通!」
「穢亂後宮?」
「罪不容誅?」
後兩句不是我說的。
是皇帝說的。
我抬起頭,看見他又露出了自己的大牙花子,好像很開心。
我不理解。
皇帝是有綠帽癖嗎?
為什麼一聽見後妃與人私通,就這麼高興?
10
孫少燁沒想到我說出這麼一句話。
在他看來,我就應該和前世一樣,為了保全林清辭,自願將一切事情都攔在自己身上。
他強忍著怒火,「回陛下,臣確實是收到未婚妻林餘的口信,以為她遇到了什麼危險,這才匆匆趕來,釀下大錯,並非是來尋找林淑女。林淑女畢竟是後妃,臣就算有一千個膽子,也不敢染指。」
孫少燁深知此刻不能掉以輕心,又道:
「我的未婚妻有錯在先,還請陛下責罰。」
孫少燁的一字一句,都是推著我往死路上走。
可我不再是曾經那個,心裡眼裡,隻有他一個人的蠢貨了。
我再次叩首,「既然孫大人說收到了奴婢的口信,那敢問孫大人,幫你傳遞口信的是何人?又發生在什麼時候?又有什麼憑證?」
既然是他說我有錯,那證據呢?
前世林清辭被汙蔑毒害皇嗣,起初我一遍遍為她解釋,從她的人品講到她的動機,又說出她不在場的證明,依舊沒有人選擇相信。
直到我要求她們拿出證據,汙蔑林清辭的那些人這才有些慌亂。
她們以為千人一張嘴,就能將黑的說成白的,誰知會發生這一變故。
那時候我就明白,自證是世界上最大的陷阱,它會讓你在深淵中越陷越深,跳出去的唯一辦法就是讓對方拿出證據。
孫少燁張著嘴,說不出話。
陰冷地視線如附骨之疽般爬在我身上。
我挺直肩背,接著道:「孫大人說我是你的未婚妻,那我們可有交換庚帖?你又是否向我爹娘下聘?定下婚期?」
前世我們就沒有定下婚約。
現在想想,不過是母親和孫少燁聯合起來,哄騙我要盡心為林清辭做事。
「更何況,」
我直視著皇帝的粉嫩牙花子。
「我被林家找回也不過十天時間,與孫大人你也就見了一面。那一面,還是你在城東買了林淑女最愛的桂花糕,深夜為她送來,恰好被我撞見。」
「僅僅是一面之緣,就值得孫大人因為一句口信,不顧性命危險闖入陛下後宮嗎?」
孫少燁跳腳:「你信口雌黃!」
我轉而盯著他,厲聲質問:「孫大人,我有哪一句說錯了嗎?」
孫少燁被我的氣勢驚到,剩下的話卡在了喉嚨裡。
也就是這時候我才發現,他哪裡是什麼神仙人物,不過是我把他捧在高位,他才那麼高高在上。
如今一看,不過爾爾。
11
林清辭一如前世她和孫少燁的事情暴露那樣,自始至終不發一言。
將人淡如菊貫徹到底。
在皇帝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把爪子,頗有興味問她有什麼要說的沒,她冷淡道:「臣妾百口莫辯。」
皇帝聞言,直接將瓜子皮吐到孫少燁的臉上。
說了句,「賤人就是矯情。」還翻了個白眼。
孫少燁被侍衛抓起來。
我完好無損。
臨走前,皇帝將我看了又看,但我沒有不自在,他的眼睛是清澈的,還透著幾分愚蠢。
我連忙低下頭,震驚於自己內心的想法。
誰知皇帝不滿意了,「怕什麼,朕難道還能把你吃了不成?不錯,不是個蠢的,那朕一穿過來,就幫你還算值得。」
「為何昔日看書的時候,你那麼蠢,被這種人玩弄在手掌心?」
我一頭霧水。
他哼著歌,帶著烏泱泱的太監侍衛,又離開這裡。
林清辭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聲音幽幽,「妹妹何時與陛下認識了?竟能讓他聽信你的一面之詞,而命人捉了孫哥哥。」
「孫哥哥因為你而陷入危險,你難道不會良心不安嗎?」
危機解除,困意襲來,我自顧自起身,拍了拍膝蓋的土,躺在床上。
「姐姐這話是怪罪我的意思?」
「為你買糕點、深夜進入你閨房、和你青梅竹馬、和我沒有定下婚約、甚至都沒有正式見過一面,這樁樁件件,哪一句是假話?深夜闖進皇帝後宮,為的是誰,你心中再清楚不過。」
林清辭神色古怪地看著我。
「你莫非是吃我的醋?」
「妹妹,我與孫哥哥像兄弟,不是你想的那般齷齪。你快去皇帝面前,說那一切都是你胡言亂語,孫哥哥家裡隻有他一個男丁,他不能出事。」
我將被子蓋在自己身上。
「那你方才不在皇帝面前解釋,說你們隻是青梅竹馬,孫少燁夜入閨房,隻是因為你們是兄弟,沒有我說的這麼齷齪。」
林清辭沉默。
「你知道的,母親也告訴過你的,我性格天生如此……」
嘁。
我倒要看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
12
昨晚發生的事,如同長了翅膀般在宮中飛速蔓延。
林清辭走到哪裡,哪裡就會飛來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