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知道,在她靠在皇帝懷中流淚低訴的時候。
那小太子正按照我和皇妹的指示偷偷地躲開看管他的宮人。
一路來到我們約定好的地點。
我朝偷偷溜出來的小太子甜甜地微笑:「太子哥哥,真是恭喜你,現在父皇整日都待在你們那兒,你母妃想要你們一家三口常聚的心願達成了。」
終究隻是九歲的稚幼孩童,不過是設點苦肉計施恩於他,再在他面前演上幾回天真無邪的模樣,他便全心親近了我和皇妹。
此刻,他在我們面前笑,整個人看起來蠢得可憐,他說:「霜華妹妹,多謝你這樣為我著想,原來有手足相依的感覺是這樣溫暖,母妃從前還總將你們說成洪水猛獸,分明你們是這世上最良善敦厚的女孩兒了。」
聞言,我隻是朝他報以輕笑,倒是一旁的皇妹見狀,擺出嬌憨的姿態,上前輕搖著小太子的衣袖:「父皇不像寵你這般愛憐我們姐妹,太子哥哥,你可千萬要裝到底,不然我和姐姐就要因為幫你遭殃啦。」小太子聽完我們的話,幾乎是不作猶疑便打了包票:「兩位妹妹放心,我不過是想要母妃全了她的心願,等日後有了機會,我一定會在父皇面前提一提皇後娘娘和兩位妹妹的。」
聞言,我與皇妹皆發自真心地笑起來。
小太子見狀,與我們笑鬧作一團。
我看著他天真稚氣的臉,想起前些日子,周賢芳來我們宮中在母後面前吹著指甲耀武揚威時的姿態。
她說:「當初我皇兒病了,正好缺味藥引,需得要未出世的胎兒之心。皇上聽說了,便直接讓人將你懷孕的嫂嫂生剖了,剜了她腹中孩兒的心,也多虧你們奉獻,這些年來,我皇兒果真被滋養的康健聰慧,遠勝旁人。」
她說完,不顧母後被刺激到猩紅的眼,愉悅地勾起唇角:「承認吧,你家的孩子就是命賤,隻配給我兒當藥材補品,你最好一直祈禱我的皇兒無病無災,若不然哪日我兒有個頭疼腦熱,你這兩個孩子也要去陪那早夭的孽種。」
我們都沒反駁,我們知道她說得是真的。
皇帝隻想要太子一個繼承人,他有了自己最中意的皇子,並不在意我和皇妹的生死。
這後宮中就是這樣,人是要吃人的。
太子還小,他父母寵愛他,尚未教他這些道理。
Advertisement
所以他不知道,他同我們一樣,一出生身上便帶著罪。
償不清,理不明。
在他面前,我們想要活下去,就必須他死,我活。。
4
我們不指望太子真能將秘密守住。
畢竟隻是孩童心性。
沒過多久,他便在周賢芳的面前露馬腳出了聲。
見周賢芳沒有怪他的意思,便索性將自己的謀算和盤託出。
但他並沒有供出我與皇妹。
周賢芳聽了之後,深思了一整夜,最後竟也選擇將事情隱瞞下來。
母後說,她這是野心被喂大了。
連日來帝王對她格外的虧欠與溫存,讓她心頭那個從未熄滅過的心思再度癲狂。
於是太子的啞疾過了半年也未曾有痊愈的跡象。
甚至為了更逼真一點。
周賢芳還從民間搞來了一味藥。
能夠讓太子在御前暫時失聲,卻不會真正地傷害到他。
待日後時機成熟,太子自會被皇天庇佑,不藥而愈。
她日日高枕在華麗金殿中,做著登頂為鳳的美夢。
自然不知道,她親手喂她兒子的每一碗啞藥。
都是摧她兒子性命的劇毒。
眼見著皇帝的壽辰將至,各宮都備好了手段,誓要從淑妃手中分走一些聖寵。
卻不想,最後的贏家,竟是我和皇妹。
那一日,他一時興起,漫步花園。
卻見到我與皇妹,一人攀在園中梨樹高處的枝幹上。
一人兜著袖想要接住飄飛下來的花瓣。
隨性的太監一通傳,我便驚得從樹上摔落,手中還攥著一根滿枝的梨花。
看清是我與皇妹後,父皇登即勃然大怒。
「皇後竟是這等失德,將兩名公主教養得這般頑劣不堪!」
如今我們的演技是越發好了。
皇帝染著怒色的聲音剛落下,皇妹便怯生生地將他的掌心攤開,是一朵形狀優美的白梨花:「梨花贈、贈父皇……」
她似是被天威所懾,細小的聲音夾滿了哭腔,連話都說不完整。
於是我拍拍身上的灰塵,忍著痛走到父皇跟前,將手中的梨枝朝他大方一遞,露出笑來:「梨花贈父皇,願父皇萬壽無疆,願父皇能見梨花如見阿月和阿霜,不與我們分離。」
父皇一怔,望著我們年幼的臉,面上浮現出一縷疑惑:「你們摘梨花是為了送給朕?」
「正是。」我用力地點點頭,聲音爽朗,「我與皇妹每日都來,隻想找出最美的那朵,才可配上我和皇妹的心意。」
「父皇看,霜兒為了能採到高枝,都學會爬樹了呢。」說完,我故作天真地在他的面前轉上一圈,然後就著身上的痛處搖晃兩下。
這次父皇果真不再無動於衷,他伸手來接我,我便撲到他的懷中,再抬首,淚眼帶著笑意:「霜華會永遠記得,父皇今日抱了霜華,霜華好開心。」
一旁的皇妹也怯怯地走上前來,小鹿般的眼睛湿潤地看向父皇:「父皇可否也抱抱兒臣?」
他看著我們天真稚氣的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有些怔忡地開口。
他說:「你們倒是同你們的母親一點都不像。」
同那個從前在他面前總是驕傲著,從不低頭示弱的母後一點都不同。
我和皇妹向他展示出來的孺慕依戀,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這些年來他沒少在周賢芳和小太子那獲得過這樣的依戀和孺慕。
可我們是皇後親自教養出來的女兒,我們終歸是不同的。
那一天回鳳儀宮的路,是皇帝親自抱著我們回去的。
母後見了父皇,依舊神色淡然。
她不曾低頭,可皇帝卻像是獲得了勝利,炫耀似的命人將我和皇妹牽到了她的跟前。
他說:「容珍,雖然你不識趣,但生出來的女兒倒是討巧可人,放心,朕還會再來。」
待他與一眾內侍離開後。
我和皇妹用力擦拭著臉上被他捏過的地方。
「真惡心。」皇妹偏過頭,露出嫌棄的神情。
我抬頭輕輕地觀察著母後的神色,燭火幽映,她的神色更是晦暗不明。
5
像是要故意惡心皇後。
皇帝最近來得越發勤了。
母後不樂意見他,他便故意在殿外同我和皇妹親昵。
隻是每到晚膳時分,他便會被周賢芳叫來的人請走。
周賢芳本就不聰明。
如今見皇帝總往鳳儀宮去,便越發心急。
一旦急了,她便還和她年少時那樣,行事不計後果。
這些天來,聽說她宮中越發頻繁地召見御醫。
母後說,她大概是要在皇帝壽辰那天,給他一個驚喜。
可惜驚喜沒給到,驚嚇倒是到位了。
皇帝四十六歲壽辰當日。
周賢芳牽著太子,想要為皇帝祝壽。
她本是想借著這個由頭讓太子恢復聲音,以此來吹捧天威祥瑞。
卻沒想小太子對著殿上徒然張大嘴巴,喉嚨裡發出幾道幹啞的「嗬嗬」聲。
隨後便從口中噴出大量血液,嫣紅的血漬染髒了龍袍。
當著眾人的面,小太子面色青紫,七竅流血,仰倒在了地上。
周賢芳整個人都似嚇蒙了,好一會兒才衝上去,撥開一群侍衛摟起太子來。
可他彼時已成了一具隻存一點溫熱的屍身。
這一次,周賢芳是真的心神俱碎。
她不顧自己的儀態,於大殿上悲號,幾欲泣血。
直到聽見御醫診斷太子的死因是被毒殺。
周賢芳將近死寂的眼神忽然碎裂,她發瘋似的衝到父皇腳邊,指認皇後。
「是她!她自己沒能生出兒子,竟然蟄伏這麼久,來害臣妾的孩子!!」
她哭得肝腸寸斷,皇帝面上的神情也一點點地動搖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皇妹忍受著眾人的目光,一步步地走到太子的身邊跪下,開口便是哭腔:「太子哥哥……不怕了……你以後再也不用被逼著服藥了。」
「流月。」皇帝面色一沉,「服藥是怎麼回事?」
皇妹聞聲,整個人一縮,她本就生得嬌弱,此刻倉皇無措地抬頭朝龍椅上的那人看去,更加顯得無辜可憐。
待目光移到周賢芳的身上的時候,她開口時聲音都在顫抖:「太、太子哥哥曾經跟兒臣說過,周、周娘娘總是逼他喝藥,這樣父皇才會、才會多去看他們……」
周賢芳聞言愣住,她不知自己的兒子何時與我們有了交情。
可「服藥」二字足以讓她眼中掀起驚駭,她也不能篤定,皇太子並非是因她喂去的藥而死。
皇帝隻看了她一眼,隨即面色陰沉起來。
良久之後,他猛地將手邊的茶盞狠狠地砸在地面上。
「搜!」他喘著粗氣開口。
周賢芳這才似被驚回了魂,不管不顧地上前抱住他的小腿哭訴。
可皇帝再沒如從前一般將她心疼地扶起,隻是坐在高位上,看向她的眸色森冷。
很快,內侍就從周賢芳的宮中翻出了埋在土下的藥渣。
經過太醫鑑定,正是周賢芳長期給太子服用的藥物導致了太子的暴斃。
「這些藥物分開服用本來無錯,可合為一體長期服用,便會形成劇毒,害人性命。」
聽完太醫最後的宣判,周賢芳整個人跌倒在地。
「不可能……」我聽見她喃喃地開口,「我隻是想要他多說不出話一會兒,我沒有想要他的性命的,那是我的兒子啊……」
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周賢芳仰頭看向金殿上的人,眼淚越滴越多,聲音也越來越大:「陛下,那是我的皇兒啊,我不可能害他性命!陛下!!」
眼淚素來是這個看起來柔弱不堪的女人的利器。
可是現下,這份武器卻失效了。
他從來都知道,被他寵在心尖上的周賢芳是個如何空有野心卻實在愚蠢的女人。
又或者說,無論是她的野心還是她的愚蠢,都是他刻意維護下的產物。
他從來都不自信。
比起將門出身,有勇有謀,總是令他感覺無法徵服的母後。
他更樂於從周賢芳這株菟絲花身上找尋成就感。
這些年來,他縱容周賢芳在後宮攪弄風雲。
仗著專寵欺壓其他妃嫔,將風氣弄得糟汙。
而今這一切孽事終究回饋到了他的身上。
他失去了自己精心栽培的唯一繼承人。
終於,他無法再作壁上觀。
那一日,帝王之怒滔天。
整個後宮被徹查,這些年來淑妃做過的骯髒事被一件不落地抖摟出來。
淑妃宮中,從灑掃丫鬟到貼身侍女皆被問罪,皇帝大手一揮,連斬數百人。
那些堆疊起來的屍體的鮮血浸紅了雲華宮的地板,無論其後再如何燻香焚椒,也無法再將那股刺人的血腥味衝淡。
可她們也不過是在替周賢芳擔罪,皇帝殺光了所有人,也不過是在替她遮下毒殺親子的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