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完便低下頭喝水,眼角卻瞥向我媽。
我媽若有所的看向桌子上的符紙,不多時已經變成我熟悉的篤定自信。
「那有啥不一樣的,不都是吃的嗎?看我咋給他治好嘍!」
我出門的時候聽到身後小聲嘟囔。
9
我媽六十大壽這天,我主動承擔了買壽桃蛋糕的任務。
我特意選了一個工藝繁雜的款式,並提前在家庭群裡告知他們,制作需要的時間會久一點。
為了防止我媽不同意,又專門選了一個簡單廉價的款式附在下面。
【其實這款也不錯。】
我剛發過去就被我媽幾條六十秒語音罵了回來。
無非是說我小氣摳門,連塊蛋糕都不舍得。
我有了理由,正大光明的在壽宴即將開始的時候才孤身一人來到宴會廳。
我媽不住的朝我身後看去,一臉不滿意。
「你老公和依依都沒來?」
我點了點頭:「依依的幼兒園今天有活動,她爸爸帶她去了。」
宴席已經開始,當著眾人的面,我知道她不會在這種小事上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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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她在外樹立的人設是溫柔賢惠的媽媽,養育了一雙聽話的女兒。
眾人都被蛋糕吸引了視線,紛紛奉承我媽教女有方,有福氣雲雲。
我看向圓桌對面坐著的妹妹,正抱著她的兒子到處炫耀。
「說實話,還是生個兒子腰杆硬,有底氣。」
妹妹說完,眼神似是而非的往我這邊瞥了瞥。
我不在意的走了過去。
「我還以為你在婆家的地位那麼高,你公婆也會來給媽祝壽的。」
「怎麼?就連妹夫都沒露面嗎?」
我自然知道妹妹是強撐著的光鮮,這次能讓她帶兒子出席已經是婆家格外開恩了。
據說這是我媽特意囑咐的,說自己從外孫出生就沒見過一眼,想念的緊。
我們這邊的習俗,外婆看外孫,要送金項圈。
妹妹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盤,順利拿到了金閃閃的項圈,得意洋洋。
隻不過這次她笑不了多久了。
酒過三巡,妹妹臉上飄著兩坨緋紅。
她原本就嗜酒,懷孕到現在兩年未碰,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機會。
一開始說淺酌兩口,到最後自己開始主動找別人推杯換盞。
兒子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我媽懷裡。
正說著,宴席的最後一道小菜被端上了桌。
【勾魂茴香豆】
我冷眼看著我媽捏起一顆在嘴裡慢慢咀嚼。
不多時,把一坨黃褐色的糊糊吐到手指上,就要往外孫嘴裡喂。
我開口阻止:「媽,我不是告訴過你了,他有蠶豆病,不能吃這個!」
聲音有些冷硬,引得近旁的兩個嬸子,面面相覷。
「秀英,要不聽麗麗的吧,年輕人比咱們懂得多。」
別人不勸還好,這麼一勸,我媽更覺得臉上掛不住。
「我吃過的鹽比她吃過的米都多。」
「要不是我給依依想的辦法,她到現在還是個小病雞仔!」
我臉色不虞的站起身。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聽不聽隨你。」
我說完起身去了廁所。
等我甩著手上的水珠回到宴會廳的時候,裡面已經亂成了一團。
妹妹抱著兒子癱坐在地上,酒已經醒了大半。
她看到我,立刻把孩子放在地上,撲過來揪住我的領子。
「是你對不對?你生了個丫頭片子,嫉妒我有兒子傍身,竟然要害死我兒子!」
「我要殺了你給我兒子償命!」
10
她神色癲狂,拿起桌子上的牛排刀就往我身上刺來。
我側身躲過,緊緊抓住她的手腕。
還不待我說什麼,嬸子就替我開口。
「不是麗麗喂的,剛才還是她提醒說你兒子不能吃蠶豆呢。」
妹妹茫然收手,我媽不以為意的站了出來。
「沒什麼大事,你小時候不能吃花生,也是被我喂好的。」
「他隻是一時不適應,過一會兒就好了。」
我看著寶寶臉色蒼白,已經開始噴射狀的嘔吐不止。
就在這時,醫護人員趕到,抱著孩子就往救護車走。
媽媽死死拽住醫生的胳膊。
「我們不去醫院,醫院都是騙錢的,把我女兒毀了還要害我外孫。」
「我已經給他扎了穿魂針,等我再給他燒個符紙喝下去,肯定就好了。」
醫生想要掙脫,看到我媽這副樣子,又顧忌著怕把她推倒被訛上,局勢僵持不下。
直到妹夫匆匆趕來,一巴掌揮到我媽臉上。
我媽被巨大的力道摔在地上,良久再抬起頭時,從嘴裡吐出了帶血的兩顆牙齒。
「你這個黑心肝的老妖婆,聽不懂人話嗎?」
「你非要作死,就滾回自己家去死!我兒子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全家陪葬!」
妹夫本就五大三粗,此時又瞪著猩紅的雙眼,我媽硬是收回了已經到嘴邊的哀嚎。
可惜,經過這一耽誤,寶寶送到醫院時,已經因為嚴重的急性溶血死亡了。
妹妹看到被蒙著白布出來的孩子,當即發了瘋。
想必現在的她,能夠體會我上輩子的那種蝕骨之痛。
妹夫直接帶走了孩子的屍體,並且撂下狠話,要妹妹淨身出戶,還要我媽賠償一百萬。
妹妹恍若未聞,隻顧著撲在我媽身上廝打。
不多時,我媽臉上身上都被撓的沒一處好肉。
我爸擋在兩人中間,著急的招呼著我拉開她們。
我嘴上答應著,卻隻圍著他們幾個人轉圈。
爸爸突然面色痛苦,捂著腹部倒地不起。
我媽這才慌了,等保安把妹妹扯開後,跪著求醫生救救我爸。
一系列的檢查做完,我爸被確診肝癌晚期。
「已經腦轉移了,最多隻有三個月生存時間。」
醫生看著手裡的檢查結果,嘆息的搖著頭。
「病人血液裡重金屬嚴重超標,肝髒長時間代償使用,不堪重負才會病變。按理說,病人應該早就有症狀了。」
我爸聽完醫生的話,死死的瞪著我媽。
然後顫抖著手拿起病床旁的水杯,直接砸到我媽額頭上。
「都是因為你那個鬼畫符,把老子害死了!」
我媽躲閃不及,哎呦一聲,鮮血湧出,順著額頭留了滿臉。
我爸抓住我的手苦苦哀求。
「麗麗啊,爸知道錯了,都怪我平時太相信你媽,才讓你受了這麼久的委屈。」
「救救爸爸,現在家裡隻能靠你了。」
他面容枯槁蠟黃,眼睑已經全部黃染。
我冷笑著說道:「你不是說,沒有娘家的女人是無根浮萍麼?」
「我這個浮萍連自己都自顧不暇,哪有餘力做你的救命浮木呢?」
我一根根掰開爸爸的手指頭,轉身對醫生說。
「我同意放棄治療,籤字吧。」
12
爸爸絕望地癱倒在床上,痛苦的呻吟著。
我拒絕了醫生的提議,出院時連止痛藥都沒開。
把我媽和爸爸送回家,我就離開了。
我媽第一次對我低聲下氣的說話。
「麗麗,我不應該這麼固執,我一直以為自己永遠可以掌控你的思想,希望你聽我的話。」
「其實……」
我截斷她的話:「其實,你知道你很多做法是不對的, 可我越是反抗,你越要強迫我按照你指的路去走。」
「哪怕那條路的盡頭是懸崖, 哪怕用我女兒的生命為代價。」
正說著話,我接到了妹妹前婆婆的電話。
原來妹妹時而瘋癲時而正常, 賴在他們家不離開,執意要看看自己的兒子。
我趕到的時候,妹妹正抱著一個布娃娃, 輕聲的唱著童謠。
可笑的是,就連現在, 她都不忘給布娃娃雙腿間綁個小棍。
我同意接走妹妹, 但是拒絕了她前夫要求的一百萬賠償。
「冤有頭債有主,你兒子的死跟我沒關系。」
我把妹妹也送回了我媽家, 並且告訴我媽。
「現在這個家裡兩個病人,全都是拜你所賜,這是你的債。」
「希望你這些年給高人供奉的那麼多香火錢,能保你平安。」
我把他們三個留在了家裡, 回了自己家。
看著臉上已經有些肉乎乎的女兒,我笑了,眼淚卻大顆大顆的滑落。
也許原生家庭在我心裡的烙印, 我將要用一生去磨平。
可是沒關系, 我有女兒依依, 我會把她當做另一個自己,從頭開始好好愛她一遍。
也是重新養了自己一遍。
沒多久, 我便接到了居委會的電話。
「麗麗,你快到你媽家來一趟。」
我匆忙趕到的時候, 警察和醫護人員也都到了。
我媽倒在地上, 身上被菜刀砍得支離破碎, 沒了氣息。
我爸並沒有逃,坐在地上被警察當場逮捕,還沒等審問就供認不諱。
原來爸爸被病痛折磨的痛不欲生, 讓我媽去給他買止疼藥。
可我媽硬說止疼藥副作用大, 一個大男人連這點痛都忍不了。
我爸強撐著去廚房拿出菜刀, 一刀刀砍在媽媽身上。
「疼不疼?我就問你疼不疼?」
爸爸一邊砍一邊喊。
醫生解釋, 肝癌晚期患者會有昏迷谵妄前期, 精神是不受控制的。
爸爸被帶走,眼裡沒有半點對生的渴望。
擦肩而過時,我嘆息道:「我媽也是好心, 可惜你命不好。」
可一個轉身,我媽就剝了幾隻海蝦剁成泥塞進女兒嘴裡。
「-身」「這句話,是不是我曾經說過?」
我笑了笑,沒有回答他。
後來, 我在城郊的橋洞下, 找到了妹妹。
她衣不蔽體的躲在角落裡, 被鐵鏈子拴著。
沒有人管的瘋女人,加上不能生育, 簡直上天賜給流浪漢們的禮物。
我回憶起小時候那個拽著我衣角, 軟軟叫我姐姐的那個小女孩。
在警察的幫助下, 我救回了她。
把她送到了鄉下偏遠的精神病院裡。
我從那裡回來的時候,正是清晨。
我打開門,正看到老公帶著女兒坐在餐桌前等我。
熱氣騰騰的煙火氣, 燻湿了我的眼睛。
我走過去,緊緊的抱住了女兒。
身後一雙大手環繞著我們,我抬頭望著老公笑了。
---全文完。